“我的因？那在你看来，我的果是什么？”
“把你的爱人弄丢了不是？”木木耸肩，很无所谓地看着前面，又甩了颗石子出去。
“我以前也谈过恋爱，从来不是这样，我从来不会强求对方。景楠不一样，因为对于我来说，他不仅是一个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伴侣，他还是我的亲人，是我想一辈子和他一起过下去的人。”
“我爸也那么说。”木木这句话说得异常冷漠，话间伸手自己的双臂，对着手腕上的勒痕和小臂上的指印以及内侧的吻痕发笑。“不过很你有些不一样，他说我不仅是他一辈子的儿子，也是他最爱的伴侣。”
“木木？”
“你在陈儒中的拘留室里呆过，你住的是第一间小屋吗？你发现地面上的小铁环了吗？我房间里也有，我爸房间里也有，甚至侯蒙的房间里也有。别看它小，牢固得狠，怎么扯都挣脱不开。”
“木木。”康栎威一把将木木抱进怀里，才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不管什么因，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
“我想他们死，康栎威，我想他们都死。”木木咬着牙反复说着，倔强地不肯靠在康栎威怀里。
“他们都会受到制裁的，木木，他们会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康栎威不断亲吻着木木的头发，抱着他哄着，反复说着一样的话，就跟木木反复也说着一样的话。对方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自己有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好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说出的话，自己的声音，在自己耳里，是如此响亮。
Episode 23
没和木木聊这一次，康栎威真的不知道自己对林景楠知道那么少。其实康栎威之前办案，把罪犯绳之以法也就大功告成。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悲剧，为什么这个人会犯罪，会用这样的手段犯罪，这些都不是他要解决的。原本林景楠被涉及也是如此，只是这一次，除了涉案警察，他有一个更亲密的身份。
就是这个更亲密的身份，让康栎威暴露了自己过去未曾被注意的缺点，很可怕的缺点。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跟你交往。”木木已经换了一个坐姿，正对着康栎威。因为四只脚对着不太舒服，底下的礁石也不够大，木木曲着腿半跪坐着，低头看着自己搅来搅去的细长手指。
“我不知道。”康栎威断断续续地跟木木说了他和林景楠认识接触相处的事，木木就一直低着头听着，期间换了好几个坐姿，直到最后康栎威以为他听烦了住了口，才听他说了那么一句，还真的是一语成谶。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离开吗？其实不是完全没有退路，我可以跳到海里一直游。如果没有遇到船来救我，没有遇到善良的海豚帮忙，体力耗尽不支，死了也就死了，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见个人就贴着求，其实也挺没皮没脸的。”木木话说得消极，语气可硬气着。
“不要那么说自己，木木，你是唯一不应该被责怪的，你还是个孩子。”康栎威不喜欢木木这样说话，他会忍不住心疼，木木越是表现得坚强他就越是心疼，宁可是之前那两次，见到他就流泪的木木。
“因为是孩子，所以不该被责备？如果我成年了，如果有人以爱的名义反复伤害我，那就是我不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木木。”康栎威捏住木木的一只手，很小心地抚过他手腕上的伤痕。“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我会给你找住处，帮你联系心理医生，你听我说。我知道那些事情的严重性，给人带去的伤害和阴影，而你是完全无辜地，但是你又必须去承受最直接的后果。这不公平，我知道，但你一定要。我希望你可以过上一般人的生活，和多数人一样长大，读书，交朋友，工作，将来遇到自己的另一半，组成一个家庭，生儿育女。木木，千万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让自己也跟着走错路。”
“你去看过心理医生吗？他们什么样？”木木无视了康栎威后面的那段话，完全没有听进去，就跟他根本没有对他说，还说得那么真诚。“他们是看着你，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吗？真的有读心术？”
“不，他们是通过跟你聊天，观察你的行为，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学校里习得的经验，借鉴他人归纳出来的经验，这个有包括学校的，也有自己看书学的，然后综合来评定你的情况。”康栎威对木木的问题回答得非常认真。“看看你目前的状况是不是适合马上回到大多数人一般的生活里，还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来调整心情。其实他们也不会完全了解你，但他们会试着倾听，和你说话，让你放松。”
“你说话真小心。”木木由着康栎威捏着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他，显得异常乖巧，只是说出来的话不是那么回事。“是怕刺激到我吗？大多数人一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和你一样，还是……和林景楠一样？”
“不和我一样，也不和景楠一样，我……是个警察，我可不认为大多数人的一般生活会跟我一样遇到那么多的罪犯。”康栎威笑着松开手，替木木将披在他身上的自己的外套又拉紧了些。“我也说不上大多数人一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我很少遇到这样的人，我遇到的人，都过得不太正常。我总是再太晚的时候认识受害者，太迟的时候抓到罪犯，最糟糕的时间认识受害者和罪犯的家属。”
“可真不幸。”木木叹了口气，用拖鞋踢了下康栎威的小腿。“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不当警察？你刚刚也跟我说压力很大，发泄错了途径。如果你找回林景楠，但是你还是警察，你们之间还是会有问题。然后有一天你又会做错事，找错发泄途径，伤害他。然后他还是会离开，接着你寻找，再来一次？”
“我不知道，木木。”
“这倒是实话，可惜实话没有用。”
“我觉得……景楠会喜欢你。”
“为什么？因为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孩子？”
“就是觉得他会喜欢你，会帮助你，如果他知道你的经历，他一定会……”
“康栎威。”木木不客气地打断康栎威的假设。“如果他认识我，知道我在经历什么，他会帮我，杀了他们。”
“木木。”康栎威不知道为什么木木会说这样的话，完全不容置疑的口吻。
“如果……我杀了他们，你会抓我吗？”木木的语气是瞬间软了下来，变化快得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
“我不会让你犯这样的错误，即使他们该死，也不该由你来动手。”
“所以你也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吗？”木木抓住康栎威刚刚话里的模棱两可，一下子激动起来。
“我没有说这样的话，木木，你不该……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康栎威抓住木木的肩膀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木木跪着前倾身体，腹部正好抵在康栎威的膝盖上。“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至少我不会让你和其他人单独相处，可以很多人，但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他们。”
“怎么做？”木木一脸不信任。“谭谦是我爸爸，陈儒中是这里唯一的警察，侯蒙是青梅的顾客，你根本就没有权利和资格干涉。康警官，在这里，你什么事也不能做，你可以做的，都是他们允许你做的。”
“包括我们这次见面吗？”这个问题，康栎威是随口问出来的，只是木木刚刚那话的反射。但木木可不是随口说说，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特别神奇。“谭谦知道你会出来？知道我们约好的？为什么？”
“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木木伸手抱住康栎威的脖子。“他是在示威，跟你，跟我示威。我没有任何办法反抗他，还是和过去一样会失败。但是……康警官，我不会放弃，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我也绝对不会食言的，木木，我不会。”
“只要你可以带我出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木木说完，忽然凑过，猛地吻住了康栎威的唇。康栎威一下子呆住，瞪大眼睛没有反应，到感觉到有什么钻进自己的嘴巴里，才一把拉开木木。
“我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方式回报我，木木，不要把我和他们归为一类人。”
“可是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你有很多宝贵的东西，木木，你不需要给任何人。你应该离开这里，远离现在的生活，这是你本就该得到的，为什么要去付出额外的代价？”康栎威将木木搂在怀里，像一个长辈一样轻拍他的后背。“我也许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但我一定是一个好警察。也许我会为了自己的爱人知法犯法，但是对于其他人我不会姑息养奸。我不是什么好人，木木，只是受不了更坏的人。你是一个孩子，木木，不应该这样。”
“你总是在强调，因为我是一个孩子。”木木靠在康栎威怀里，用头蹭了下他的脖子。“不过应该就是这样的吧。木木和康警官，林景楠和康栎威，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不管晚了还是及时，尽力就好。”
“一定来得及，等到雾散了，不会太久的。”康栎威低头吻了下木木的头发。“我会保护你。”
“很多次爸爸进来时，我就想就这样吧，最后一次了。等他离开，我就自杀，或者等他睡着了我就拿枕头闷死他。我整个人压在枕头上，他再打再踢也不松，那些疼真的不算什么。”木木埋着脸，抱紧康栎威，嘴巴正对胸膛靠左的位置，小声不断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扎进康栎威心里。“每次他都很后悔，抱着我亲我的头发，给我擦药，还跪在地上求我吃口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有爸爸。爷爷老了，在自己的房间里住着，我不能让他知道，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孝顺他的事，让他可以走得安息。”
“木木。”康栎威眼眶热热地，知道自己快忍不住。木木的声音，说着那样的话，让整个心口都绞着疼。
“我偷偷去跟陈警官说，我想他帮我。他把我留在那个小房间里，跟我说会保护我，会照顾我，会……比爸爸让我更加快乐。”木木的话有停顿，情绪有轻微起伏，但是没有一点泣音在里头。“他应该保护我的不是吗？他是一个警察，是我唯一可以求助的有能力来管这件事的人。爸爸那次扇了我一个大耳光，真的掉了一颗牙齿。他说我不要脸，出去勾搭人，说……既然我喜欢给男人睡，他就成全我，也成全他。”
“木木，别说了。”康栎威的脸上淌着泪水，已经顺着下颚滴落在木木的后颈上。
“侯蒙是个废物，鬼头鬼脑，说‘木木越来越可爱了，越来越漂亮了，瞧这眼睛瞅着人的小模样。男孩子就是这样时候最美了，等再大就硬了，身体脾气都是。’……爸爸听着就在边上笑，看着我就笑。”木木没有理会康栎威，继续自己说。“但这个废物家里有钱，爸爸的生意需要投资和合作伙伴。男孩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永远不用担心会有宝宝。其实比起不听话反抗被揍，被他们上的那点疼，也不算什么。”
“木木，求你。”康栎威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木木的后颈处。“求你，别说了。”
“爸爸其实也不是那么混，平常他对我都很好，只是在某些时候……不过有这某些时候，他曾经所有的好都可以被抹煞了，不是吗？”木木像是听不到康栎威说话，连语速都没有变。“邓书国是我邻居，我们会一起玩。他看到过一次我和爸爸……可能是那个时候他也开窍了，说带我一起私奔。我以为他真的喜欢我所以我相信了他的话，又一次笨了。我始终记得我睁开眼睛，看到爸爸拿着绳子对我笑的画面。”
“木木。”康栎威飞快地擦了两把脸，伸手捧住木木的脸，让他对着自己。他想不到自己会那么伤心，想不到木木的表情会那么冷漠。“不要再去回忆这些事，不要再去说它们。不要再去回忆，知道吗？”
“我那么脏，那么脏，可是还是不甘心。”木木愤愤握紧拳头。“再脏，我也不要比他们先死。”
“我会帮你，木木，只要我活着，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康栎威控制不住地吻了吻木木的眼睛，紧紧地把人搂回自己怀里。“我会给你新的生活。不处理好你的事，我绝对不做其他。”
“林景楠呢？”趴在康栎威怀里，木木依旧大睁着眼睛。
“我带着你一起去找他，我不会丢下你，我不会。”
“我忍不住……相信你了。”
“我会的，木木。”
康栎威抱着木木在礁石上又坐了很久，后来木木睡着了，小小地缩在康栎威怀里。天还是一样黑，手电筒里的电池快要耗尽，光线变得越来越弱。康栎威抓起手电筒，抱着木木小心地从礁石上下来，凭着记忆往回走。还是朝着青梅，康栎威不想躲在岛上其他地方去。木木似乎累了，没有被吵醒。
康栎威离开礁石时，除了自己脚下的路，哪里都没有留意，也看不到什么，更不会知道有什么被海水冲了上来。木木被直接抱进自己的房间，睡在被子里，而他就和衣在边上守着。双人的床，大小正好。
Episode 24
康栎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当第二天他睁开眼睛时木木已经不在床上，房间里只有他一人。身上盖着被子，那件外套就挂在床边的椅背上，没有木木留下过的痕迹。康栎威去浴室洗了把脸出门后直接上了三楼，在木木的门口敲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应，也没有人出来阻止他。
大堂里阿德一直在，见康栎威下来，和前两天一样笑着跟他打招呼。
“你有看到木木吗？或者谭谦，侯蒙，陈儒中，任何一个人。”
“他们在码头。”阿德答道，表情没有任何特殊。“就是你的游艇靠岸的地方，虽然就一块踏板，但在岛上还是被当作码头的。其他地方停船也不是不可以，但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他们都在那里？为什么？”
“好像是又出了什么事吧。老板和木木在这里吃饭，陈警官过来跟他说了什么，木木表示也要去。在门口时遇到侯蒙，就一块儿过去了，还有邓书国那小子好像也去了。康警官是先吃早饭还是……”
“我先过去看看，回来再吃。”康栎威没有多说，转身小跑着出了青梅。
水果摊和粥摊的人都在，这次在一起下飞行棋，康栎威就扫了他们一眼。路过超市时，那个收银的小伙子已经在了，江毅拎着水桶在外头擦玻璃窗，见康栎威过来，喊住他跟他打招呼。
“康警官你早。”
“早。”康栎威敷衍地回了一声，脚步没停。
“你是去码头吗？”江毅拿着抹布向他走了几步。
“你怎么知道？”
“我听四喜说的，好像又发现了尸体。”
“尸体？”康栎威不敢置信地回过身。“你确定？”
“不久前看着他们一群人过去，我特意问的。”江毅很肯定道。“就在码头边那块离岛最近的礁石边，是谭爷爷发现的。本来我们也想过去，但那里人已经很多了，就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