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康栎威将床单重新放下，转回对向木木。“如果他们是罪犯，就该死，是吗？”
“不。”木木摇头。“要看他们做了什么事，要看……法院怎么判。”
“第一个男人，他妻子非常瘦弱，非常温柔，穿着打扮都很时尚。她说她丈夫很疼她，给她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只是喝了酒的时候，在外头受了气的时候，会忍不住变得重手重脚，她甚至说是因为她丈夫完全把她当作了自己人才会那么没有掩饰地释放自己的情感。她不是害怕，她根本就是疯了。”
“如果是他妻子最后没有守住底线，反抗了，杀了这个给她带去噩梦的人，你们会怎么做？”
“我们会抓她，她会受到审判。”康栎威答得依旧诚实。“要看当时的情况，如果是正当防卫的话……”
“如果不是呢？”木木打断康栎威。“这个男人虽然不算非常高大强大，但也是一个成年人。你说的妻子瘦弱温柔，那么在他发怒殴打她时，她要杀死他基本不可能。所以她只能智取，也就是蓄谋，故意杀人。”
“基于这个男人之前的罪行，也……”
“她没有控诉他，没有人知道过去的那些事。”
“她不需要说，她本身就是证据。木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真的去做。”
“你说你总是太晚遇到那些人。”木木红了眼睛，说话时带着鼻音。“如果你也太晚遇到我呢？”
“不会太晚，木木，我们不会。”康栎威伸手托住木木的侧脸，拇指接住了木木眼眶里滚下的泪水。“我们已经遇到了，我会带你离开。木木，如果你害怕，下午我就去取汽油。不管雾散不散，我带你上游艇。我们在海水漂着，等到雾散了。我和头儿取得联系后，我让他们派人过来，我们离开。”
“真的？”木木侧着头，在康栎威手掌上蹭了蹭。“你不管这些人了？如果你的人过来，他们都不在了呢？”
“我可以带那些证物上游艇，上面有他们的DNA，可以证明我没有撒谎。还有你，木木，你也可以作证。”
“然后呢？”木木垂下眼皮，刚刚明亮起来的眸子又顷刻暗淡了。
“如果你不想其他人知道你的事，我带你去谭谦找不到你的地方。中国那么大，给你换个名字身份，他不会找到你。”康栎威将看着退缩的木木拉进自己怀里。“我不会让他找到你，再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其他人呢？”
“他们也不会，甚至可以给他们下禁足，不让他们出岛。”
“我不是说岛上的人，我是说，我以后会遇到的其他人。”木木从康栎威怀里仰起头，眼睛通红，带着显而易见的绝望。“如果他对我不好，又不是把我养大的人，没有那层牵绊和束缚……”
“不会的，木木，你不能那么悲观。”康栎威小心地替木木擦着眼泪。
“我不知道。”木木将脸埋进康栎威的胸膛。“我有些害怕。”
康栎威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木木，跟他保证，因为他保证不了。将来的事，木木的生活，他也不知道。
“在找到你的林景楠之前，不要离开我，可以吗？”木木抱住康栎威的腰，很紧地贴着他。
“找到景楠之前，我不会离开你。”康栎威本想说“如果林景楠愿意，他可以收养木木”。但话到嘴边又让自己给咽了回去。他不能替林景楠做决定，也不想让木木将来失望，所以选择不说。
“好吧，这个问题也先到底结束。”木木笑着擦了擦眼泪，从康栎威怀里退了出来。“还有想到什么吗？”
“这个保险箱。”康栎威用脚踢了下离他们很近的保险箱。“里面肯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说不定有颗价值连城的海洋之心。”木木开了个玩笑，又抹了把眼睛。
“这些人，恰巧是我曾经认识的，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康栎威没有心情开玩笑，在记起第一个死者时，清醒后所产生的不安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头脑，安慰木木时也是如此。“我现在自己都不相信我是偶尔到这里。”
“别想这些想不了的问题。”木木老气地拍了下康栎威的肩膀。“你第一个试的是什么密码？”
“景楠的生日。”康栎威诚实地答道。
“第一个就是他的？”木木惊讶地转向保险箱，让康栎威有种木木是在惊讶“怎么居然没打开”的错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抬手就按了。”
“你没记错他的生日吗？”
“不可能。”
“身份证上的号码？”
“身份证号码上中间那组数字就是出生日期。”康栎威回答时很确定，对着木木看着看着又犹豫起来。
“我只是随口问问。”木木避开康栎威的视线，看着地窖的地面发呆。“对于我来说，你会来到这里，对我很重要。虽然对于你来说，你可能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你也别再想这些了。”康栎威揉了揉木木的头发。“我听陈儒中说，你们所有人的生日都试过。”
“我的也是第一个。”木木答道。“但显然没用。……康栎威。”
“嗯？”比起“康警官”，康栎威显然更喜欢木木直呼他的姓名。
“这是你的保险箱吗？”
“不是，我不记得我有一个保险箱，也不认为我会忘记自己曾经有一个。”
“那你知道这是谁的保险箱吗？”
“不知道。”
“那是为什么，要因为不知道密码而沮丧呢？”
“木木，我……”
“任何一个密码都有它的意义，很特殊的一组数字。除了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它本身就是一个秘密，甚至可能比里面的东西本身更加重要。一个很特别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日子。”
“木木。”见木木的神情出现恍惚，康栎威担心地往木木身边靠近。
“我带你去取汽油。”木木不等康栎威回应，直接从地面上跳了起来，看上去很兴奋。“不愿意吗？”
“怎么会。”康栎威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过我们要偷偷的来。”
“我懂。”木木转头看了眼下来的楼梯。“不让他们知道。”
Episode 26
康栎威和木木回大堂时，陈儒中和谭谦都不在，阿德还是老样子替他们传话，说两人去了陈儒中那里。这对康栎威来说是一件好事，他刚刚还在想要编一个什么理由让木木跟自己出去。木木跟在康栎威身后没有说话，阿德话音一落，他就主动拉住康栎威的手跟他往门口去，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今天又下军棋了。”康栎威扫了眼青梅门外的两个摊主。“还每次都不一样。”
“我们走吧。”木木也没有理睬他们，拉着康栎威往青梅右侧走。康栎威想起自己之前绕岛，都没有注意到加油站的位置，现在被木木那么一带，居然远远就看到了。虽然它也确实不起眼，不像外头的加油站。
两人出青梅后，斜对面超市的人就一直盯着他们看。江毅已经擦好了玻璃，拿着拖把出来晒。康栎威只是眼睛瞟到一眼，并没有太注意江毅的神情，直到他朝他们跑过来。康栎威本能地转身将木木护在身后。
“是要取油吗？”江毅直接道。“你带油桶了吗？我去给你们拿几个小的，方便拎。”
“其实我们……”康栎威的话才开口，江毅就已经飞快地跑回超市。“怎么回事？”
“他可能觉得或许能帮我们吧。”木木从康栎威身后出来，望着超市淡淡地说道。“本来我想把油桶放倒推着走的话也很省力，而且用料充足。只有笨蛋才会提着一个小桶一个小桶地来回走。”
“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加油站？这个方向，还可以去青梅树林。”康栎威没去计较木木说到江毅时的口吻有什么问题，他知道他们彼此认识，关系可能还不错，所以江毅才会表现那么热情，木木看到他时才会那么自然，连数落的话都那么顺口。康栎威不会忘记木木在礁石上是怎么说江毅的，不管江毅有没有对他承认什么，木木在这个岛上的受欢迎程度超过想象。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帮助这个孩子。
“也许他是想我们去加油站。”木木无聊地在边上站着，脚尖踢了踢地面的石子。“也许他想弥补。”
江毅动作很快，这时已经推着小车奔了过来，上头堆了大概有10个小油桶。这个人其实真的不笨。
“看还够吗？”
“走吧。”木木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头就走。
“谢谢。”康栎威礼貌地道了谢，替了江毅推着车跟在木木身后。
“我一起吧，多个人多把手。”江毅说得其实没错，因为木木根本就是在边上看着，根本不会动手。
江毅动作还挺熟练，说以前帮他老板，也就是靳昇取过几次，这回也是他灌满了交给康栎威。
“这小车和这些油桶，都是超市里一直常备着的。”江毅说道。“二十来个，给你空了十个出来。”
“真的很感谢你。但你给了我们十个桶，你们老板没意见？”
“他不会知道。”江毅笑着把又一个灌满的小油桶交给康栎威。“反正他从来不上岛，也不会知道超市里还有多少个油桶在，只要保证他船上补给充足就可以了。再说等你们上了游艇灌好油，也还能换几个。”
“靳昇从来不上岛？”这个消息对康栎威来说实在太意外。“怎么可能。”
“不是有我这个搬运工吗？他一直在船上，有时会在码头停上一两天，但他从来不上来。”
“所以他根本就不算是岛上的人。”
“谁会算上他？”江毅说话间又一次灌满了一个。“他不喜欢我们，就是放不下这里。”
“你知道为什么吗？”康栎威将灌满的油桶码好，把空的递给江毅。木木就在边上的草地上坐着，看着天空发呆，也不插话。“你找到超市这个工作的时候，难道也是在码头面试的？”
“确实是在那里和他谈的，他就站在甲板上。他不属于这里，也不会留下，所以他才不上来吧。”
“说不通。”康栎威摇头。
“说得通的，康警官，发生的事都有它的原因，只是目前不知道而已。”
“所以在岛上，他只和你有联系？那个收银的小伙子呢？”
“他不搬货，就看店收钱，交钱的时候也是我拿过去，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单独见过。不过靳昇还认识傅文仲，我看到过他们在码头说话，只是关系可能不是那么好，两个人说话的态度都有些差。”
“我知道他们认识。”记得靳昇，想起傅文仲，自然不会遗忘他们的关系。某种程度上，两个人是情敌。
“康警官好像很了解傅文仲。”
“和了解你一样，你和靳昇，不是也早就认识吗？”
“也是。”江毅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把最后灌好的油桶亲自码在推车上。“还有别的要帮忙吗？”
“不用，再次谢谢。我会把空下的油桶和推车还到超市的。”
“好。那我先回去了。”江毅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擦了擦手，不经意地看了木木一眼，先一步离开。
“我们也走吧，木木。”康栎威推着小车，叫上一直安静呆着边上的木木。
“嗯。”木木笑着跳起来，帮着康栎威一起推。
“你不喜欢江毅？”其实这车康栎威一个人推得动，不过木木在边上帮着，他感觉很好。
“为什么要喜欢他？”木木反问，语气里听得出有赌气的成分。
“算了，等我们离开，这里所有的人，就忘掉吧。”
“嗯。”木木侧过头在康栎威肩膀上蹭了下。“好的。”
现在的木木又变得乖巧听话起来，康栎威知道他其实很怕，怕康栎威也会食言。现在再多的誓言保证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康栎威需要行动来向木木证明。有了燃料，即使不能启航，在游艇上，感觉也会好很多。
康栎威和木木到码头时，发现傅文仲也在那里，就站在他们坐过的，在边上发现尸体的礁石上。
“傅文仲？”康栎威将小车推到路边，先一步走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认识这艘游艇。”傅文仲没有回头，眼睛盯着游艇身上的编号。“我以前乘坐过。”
“和景楠？”康栎威到不怀疑这一点。
“好像是很久以前了，但我依旧可以记得那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傅文仲说到这里，嘴角扬起，看着非常幸福。“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出来度假，争取了很久。景楠喜欢大海，他也喜欢水，说让他觉得很安全。”
“这艘游艇上，有保险箱吗？”康栎威又一步走近傅文仲，只差也跳上礁石。
“保险箱？我没有注意。”
“你仍旧不愿意离开这里？”
“不，我不离开。”傅文仲回头看看康栎威，又望了眼木木。“你们要走吗？吃的够吗？我送你们一些鸡蛋和一只母鸡吧，还有一些蔬菜和种子。我记得游艇上有独立的温室，有泥土。”
“谢谢，但我想现成的应该够了。”对于傅文仲说要送母鸡和种子的主意，让康栎威有些觉得好笑。感情他把这艘游艇当作逃难的诺亚方舟而不是简单的海上交通工具。至于游艇里的那间温室，康栎威还真没有研究过。林景楠当初领他进去看时，玩儿似的的呆了很久，说要在家里也弄一个，完全绿色无污染。
“没关系，种子和母鸡也占不了什么地方，我再给你们个鸡笼吧，也好装。等等，我很快就过来。”傅文仲说完，也不等康栎威回应，转身跳下礁石就跑了，跟江毅刚刚一样，康栎威连喊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是不是热情得有些不对劲？”康栎威转向木木问道。
“江毅和傅文仲，跟爸爸他们没有关系，不是一伙的。”木木推了推小车。“怎么弄上去？”
“这话怎么说？”康栎威将小车推上延伸到海里的踏板上。
“他们从来没有进过青梅，有自己要守的地方。”木木跟在康栎威边上。“我以为你注意到了。”
“我没有一直待在青梅，来了也不过两三天，即使有，也不会注意。为什么？”
“他们是林景楠的前任男朋友吗？”木木没有直接回答康栎威的问题。
“所以呢？”
“他们不是木木的男朋友。”木木说完垂下头。“所以他们和爸爸他们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