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很快被割断,沈淮一被绑缚住的身体开始往旁边滑去,苏泽锦赶紧扶住对方,轻声叫道:“淮一?淮一?”
“他没事,只是安全剂量的安眠药罢了。”陈简终于开口。
苏泽锦的动作僵了一下,他转头像看着不认识的人那样看了陈简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解释一下?”他又问陈简,“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沈淮一?你是想问我这个?”陈简问。
“咚!”
一只大锤在苏泽锦的胸口重重地锤了一下!
他在好好站着的情况下感觉到一阵直冲脑海的晕眩,连忙扶住一旁的沙发,让自己不至于坐倒在地上。
他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你要杀沈淮一?杀人这样的事情你说得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陈简的眉峰微微皱起来,但这不像是忏悔,而更像一种不解与困扰:“这只是一个计划,一个实验而已。”
“计划,实验?”苏泽锦重复一遍。
“是的,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实验。”兴奋似乎刺激了陈简的神经,他的脸颊随之染上一层薄红,“在彻底杀死一个人中,各种各样的变量非常有趣,就拿你上次车祸时候的氨气盒中的酒精气体来举例,这乍看是一个很有心思的设计,但是一旦引入人体变量,这种‘有趣’就变成‘可笑’了。而在那些车祸之中,最重要的问题显然是怎么样才能让车祸之中的可能死亡变成必然死亡?怎么能让一切的刻意变成众人眼里的巧合?怎么能够让所有的证据,都不知不觉地消失?——”
另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现在苏泽锦脑海里了。
就像石碑上的尘埃被拂去透出字来,盒子上的锁被开打看见盖子下的东西。
他看着陈简。
一样的模样一样的声音。
为什么在这一刻对方就跟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一样杵立在他的面前?
“所以你成功了吗?”苏泽锦轻声问。
陈简从狂热中清醒了,他看着苏泽锦,居然流露出不掩饰的失望:“我没有成功。”
“真遗憾。”苏泽锦说。
陈简没有发声,但他眉间的郁色帮他说明了一切。
“你……”苏泽锦说,“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成功了,那现在,我那块冷冰冰的坟墓前面都可以长草了?”
“你不会有一点的伤心,一点的愧疚,一点的良心不安吗?”他继续问,他的目光没有移动,就这样定定地、专注地看着陈简,像要透过他的皮肤、血肉、看清楚他潜藏在外表下的真正思维与想法,“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小泽,”陈简说,他皱起眉头,脸上忽然间冒出迷惑不解的神态来,“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怎么会不伤心?你是我的好兄弟,你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会伤心难过焦虑不安。”
“是吗?”苏泽锦问。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在最开头,就杀了我?”
“你是怎么杀我的?”苏泽锦问,“掐着时间把我从宴会上叫出来,在刘岩的车子上装电子锁,然后呢?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还放了什么东西好实时掌握我的行踪?”
好几幕情景电光石火一样掠过苏泽锦的脑海。
他回忆起来了,最开头沈淮一注意的焦点,实验前陈简同样注意的焦点,他慢慢说:“是不是那一对袖扣?”
“是的。”陈简没有否认,可他还是皱着眉:“但实验是实验啊。”
“‘实验是实验啊?’”苏泽锦重复一遍。
陈简说:“实验是实验。实验是正确的。可是你也是你,你受伤了,发生意外了,我肯定会难受——”
“也就是说,”苏泽锦打断陈简的话,“如果再有一次什么‘实验’,你会再对我下手?再一次地准备,杀了我?”
“对,”陈简说,“实验是正确——”
“操你妈的。”苏泽锦笑着这么说了一句话。
他接着就豁地几步上前,一拳揍向陈简的面孔!
陈简措不及防,踉跄地倒退了两步,苏泽锦又抬起一脚踹上去,被踹中的人重重撞在桌子上,跟着滑到了地面。
苏泽锦没有废话。
他要听的、要问的、全部问了,全部听了。
陈简倒下去了,他也跟着扑上去,一拳头一拳头地往对方身上脸上砸着,一开始被他打的人还能反击和躲避,但苏泽锦一闪不闪,一拳狠过一拳,很快陈简就没有办法还击了,再接着连动弹也不明显。
苏泽锦捏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他拖着陈简的衣服,将蜷缩起来的人拖到窗户下。
他拉开厚厚的窗户,让窗户外的阳光一下子爆炸开来。
被揍得几乎不能动陈简瞬间眯起眼,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侧头‘呸’了一声,吐出一颗牙齿。他有点发懵,含混地问苏泽锦:“为什么……揍我?”
苏泽锦掰起陈简的脸,让他的面对对着自己的面孔,让他的视线对着自己的视线。
他心平气和地问一句:“是啊,为什么呢?”
话音落下,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第五十六章
整整一个下午的混乱。
苏泽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报警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警察的询问下回答,又是怎么面对得到消息而赶来的陈简的父母的。
那两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辈子都在学校里教书的陈叔叔拉着警察给警察递烟,弯着腰陪着笑脸想得到一些消息,陈阿姨则惶恐而无助地、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温暖但已经逐渐缺乏弹性的皮肤紧紧地贴着他的手掌和手背。对方手腕上的玉镯子抵在他的小臂上,又是另一种的温凉。
“发生了什么?小泽,帮阿姨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陈简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很乖巧,怎么会被警察带走呢?小泽……”
苏泽锦有点恍惚。
随着这一声声的疑问,那些过去的记忆一一浮现。
他和陈简一起爬树摘桃子掏鸟蛋。
他和陈简一起轮番玩跳水。
他和陈简躺在一张床上一个人睡床头一个人睡床位。
他和陈简你一个我一个的分享所有东西。
陈简为什么要杀人啊?
陈简为什么要杀他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怕的实验,可怕的追求,能把一个正常人变成这样?
“我们先回去吧。”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人群中带了出来。
苏泽锦顺着对方的力道,被对方牵上了车,又牵进了家门。
当熟悉的水晶灯出现在视线里,当光线明明熠熠地从上空千万缕般垂落下来的时候。
苏泽锦慢慢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更多地是沙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简怎么会突然想要杀你?他为什么是……在开始杀死我的人?”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最开头的一幕。
那已经变成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段记忆了。
要不是沈淮一在那个时候砸碎了镜子,要不是他暂时在那一段时间点里反复停留。他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死去了吧?
那么陈简的实验就成功了。
那这些之后的事情,杀了他妈妈又要杀他的蒋军国,被蒋军国拿走的苏氏企业,还有沈淮一——
“……你还好吗?”苏泽锦在茫然中记起了这件事情,他问坐在自己身旁的沈淮一,“你喝了安眠药——”
“没什么事。”沈淮一说,他抓着苏泽锦的手。
苏泽锦能感觉到这只手的温暖和稳定。
不由自主的,他一直在飘荡没有个着落点的心脏被吸引了过去。
“我吊完半瓶水就已经清醒了。”沈淮一说,“不过要不是你及时赶回来……”
苏泽锦没有说话。
他只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在沈淮一的眼睛里,苏泽锦现在的状态并不太好。
他将坐在身旁的人轻轻地抱进怀中,他的手掌慢慢地,自上而下地帮助苏泽锦放松肌肉,他还像苏泽锦在床上时候那样,轻轻地亲吻着对方的面孔,从眼睛到鼻梁,从脸颊到耳朵。
他轻轻地说:“这不关你的事情。你还及时赶回来,救了我。”
“陈简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你注意到了吧?他把杀人实验和现实割裂开开,他认为杀人实验是第一优先级的,而其他的任何人伦道德法律,都屈服在这个第一优先级之下;他认为第一优先级是‘绝对’的存在,在其他的时候,他的任何一个方面都非常正常,这没有错。他平常对待人事、包括对待你,他的所有做法都是寻常而正确的,而且这是他发自内心地决定,就像他生命中的那个‘第一优先级’,也是他发自内心的决定。”
“在他的认知里,这两种并不互相冲突。”
“所以他可以一面杀你,一面把你当成兄弟相处。”
“他可以一面为杀机计划失败而感觉遗憾,甚至删除自己有关失败的记忆;一面又可以为你逃出生天而欣喜若狂……”
“我上一次和你说刘岩事情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是陈简做的了?”苏泽锦问沈淮一。
“我不确定。”沈淮一说,“他对你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恶意。他和你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我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并不能因为某些倾向,就认定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而且有关这样的事情,”他稍微停顿一下,“我不确定应该不应该由我告诉你。”
苏泽锦沉默下去。片刻后,他自言自语:“他的杀人实验,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
“这个大概得问陈简本人……”沈淮一拨开了一缕落到苏泽锦额前的头发,他抚摸苏泽锦身体的手停了下来,只静静环着对方。他将一个浅浅的亲吻映在自己怀中的人的额头上。
他用缓慢地、沉稳的语调告诉苏泽锦:“别想太多,我还陪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轻轻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苏泽锦的耳旁,他听见对方急促的心跳趋于平稳,他看见对方开始有了动作,而有了动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切地向他需索亲吻,紧密地贴近拥抱他。
咚!咚!咚!
他掌握到苏泽锦的心跳了。
最后一个亲吻落在苏泽锦的发顶。
沈淮一再一次重复:“小泽,我在你身边。别想太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他的唇角微微弯了下,弯起来的同时,他的眼底也掠过一抹漫不经心。
得到的过程中,一切趣味与期待都止步于其结果。
苏泽锦这个时候离开了沈淮一的嘴唇。
他刚才吮吸着对方柔韧的唇瓣,急切的品尝着对方的津液和舌头……他微微抬起身体,目光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木然,而充满了隐藏得并不算太好的哀求:“我想要你,淮一……”
他低声说,环着沈淮一的手开始在他的腰侧慢慢移动,他亲吻着对方的面孔,声音十分轻柔:“给我好吗?淮一……”
沈淮一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缓慢而悠长。
他倾身在苏泽锦的嘴唇上印下一个亲吻,然后说:“嗯。”
他并没有拒绝。
苏泽锦的动作就像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一样。
沈淮一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近乎没有力道却又莫名温暖的碰触了。
他很清楚地明白苏泽锦是在他身上寻找安慰感。
可是在那些肌肤与肌肤相贴处,在苏泽锦轻轻揉着他身上肌肉的时候,在苏泽锦抬起他的膝盖,经过了完全扩充才缓慢进入他体内的时候,他又感觉到了除依赖之外的保护感。
苏泽锦转头亲了一下他的膝盖。
这个动作很自然,他接着环抱着沈淮一的腰,慢慢地律动着。
欲望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并不那么鲜明。
沈淮一抬起手搭住苏泽锦的肩膀。
他从苏泽锦黑色的瞳孔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其他东西的影子了。
他稍微动了动身体。
苏泽锦环着他腰部的手就往上移动,移到了肩膀处。他微微用力,沈淮一抵着扶手的肩膀就被抬起来,转而枕在了苏泽锦的手上,而苏泽锦的手臂则替代性地压在了扶手上面。
很难说这样的姿势是否让人更舒服一点。
但是之前似有若无的保护感在这一刻却清晰很多了。
沈淮一牵起苏泽锦另一只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拉到唇边印下轻轻的一吻。
“怎么了?”苏泽锦的声音有些压抑,这是缘于欲望的因素;但他的声音同时很温柔,这却不止取决于依赖。
“没怎么。”沈淮一回答。
第五十七章
沈淮一早上醒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苏泽锦并不睡在自己的身边。
他大半夜的时候就下去了。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冒出来。
哦?
沈淮一在意识里回答了对方一句。他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放在床头上的表,和平常一样,上午六点半刚好。他下了床,往卧室的漱洗间走去,一边问沈淮:
他走的时候情绪怎么样?
像被操了一样。沈淮的声音十分提不起劲。我和他说了两句话,结果他一句也没有回我。
他只是心情不太好。沈淮一安抚自己的另一人格。
干脆把陈简处理掉吧?另一人格漫不经心地提议,等对方死了,苏泽锦的注意力就不会再停留在他身上了。如果他再觉得痛苦,我还可以帮陈简做上天去当神仙,到时候他想搞什么杀人计划就搞什么杀人计划,跟天庭报个备就好了。
呵呵。沈淮一笑了一声。
怎么?沈淮不满地问。
你得先让苏泽锦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仙。沈淮一说。然后他主动切断了早晨的对话,清理过自己之后就直接下楼。
出乎沈淮一的意料,苏泽锦正在厨房里忙碌。
这个时候时间刚刚走到上午七点钟,下楼的沈淮一先看见的是摆在桌子上的早餐,还是和平常一样,跟着他走进厨房里,看见流理台上一边是面粉和饺子皮,一边是调好的肉馅。
而苏泽锦正围了一条白色围裙,站在流理台前皱着眉和手中的饺子造型较劲,他手里的饺子看上去……怎么说呢,像个小包子?或者小馄饨?
“在做什么?”沈淮一走到苏泽锦旁边问。
“包饺子。”苏泽锦对着沈淮一一耸肩,跟着他说,“你今天下来得好像比较迟,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我待会陪你去医院复诊一下?”
沈淮一看了苏泽锦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苏泽锦老觉得对方那一眼有点复杂。
他想了想没想明白,不由问:“怎么了?”
“既然你觉得我身体可能不舒服,还拉着我弄了半个晚上不睡觉?”沈淮一说,他就是有再好的体力,也架不住对方这样胡闹……何况他锻炼出的体力难道是为了用在这个方面的吗!
苏泽锦:“……”
原来是这样,不是他以为的安眠药问题啊……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羞愧一下,可惜怎么样也羞愧不起来,只好无耻地凑过去偷了个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