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走神后，萧煌夜已然埋下头，全副心思投入到剩余的折子上……
但，再完美的人，若是心中无爱，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只是——
短短一日间，事情完全偏离了她预期的轨道。洛非烟再怎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都无济于事。
得知两人已归来，她立刻从跳起身，冲到了景和宫，凌雪的床前。
少年尚未入睡，着了一身白色单衣，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纱幔，一边细数着幔布上的网格，一边等待着洛非烟的到来。
几乎是对方落地的瞬间，少年便不动声色地坐起了身，笑着对她唤道：“晚上好啊，烟奶奶。”
洛非烟眉头一抖，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穿了感觉，很不好受，就仿佛回到了百年前，她一次接着一次吃瘪的情景。
“你们之间……”莫名地，她欲言又止。
纵使她直到凌雪不是萧垨，但在外人看来，他和萧煌夜就是一对亲兄弟，即便发生了什么，又能如何？
不用占卜，她也猜得到，那是一条布满了荆棘的坎坷之路。
禁忌之恋，兄弟乱伦……白帝国的民风还未开化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萧煌夜若是真的断子绝孙了，她又该如何向朱雀星君交代呢？
“烟奶奶，你给我的手环被萧煌夜没收了。”少年仰头，委屈十足地低声道。
洛非烟撇过头，面色抽搐，那可不是普通的手环，拥有传送阵功能的中品仙器，独此一只，世间无二！更麻烦的是，那是朱雀星君亲自铸造的……
“偷回来！”
洛非烟沉吟了片刻后，没好气地回道。
凌雪诧异地挑了挑眉，偷？看来那东西，果然是个宝贝！只不过，对方是萧煌夜，偷的话，难度着实不小。
“这个，烟奶奶亲自去吗？”少年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洛非烟一听，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
又不是她弄丢的东西，干嘛要她去偷啊！
再说她可是堂堂一国国师，怎么可以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凌雪一言不发地望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很快顿悟，不由得暗道女人可真是奇怪的生物。
于是故意挑衅道：“难道烟奶奶也没办法从萧煌夜身上……悄悄地拿回银丝手环？”
洛非烟：“……”她只是不屑罢了！
“唉，算了，既然烟奶奶做不到，我也不好勉强了，尊老爱幼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你小子！”
“啊？烟奶奶，您真的不用那么客气，瞧您都一把老骨头了，在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要是被逮住了，多丢脸啊，还是我去吧——”
“闭嘴！老娘自己去！”
洛非烟一怒之下，果断地……上当了。
可惜话已说出口，再后来，也无济于事了。
除非，她耍赖。
但身为白帝国国师，她好歹还是有点敬业的。
“先说好了，只此一次，下次要是再被缴了，就不关老娘的事情了！”
“是！是！”
阴谋一得逞，凌雪立刻点头装乖。
洛非烟气呼呼地吐了口气，刚要准备隐身去书房偷手环，忽然顿住——
差点着了这小子的道了！她明明是来算账的，怎么就被他三两言语忽悠着去做贼了呢？！
“小雪子，你跟萧煌夜没干什么坏事吧？”
话音刚落，洛非烟懊恼不已，这个时候，她委婉个什么劲呢？
“啊？”凌雪一愣，抬头，眼眸微眯，坏事？他差点被强暴算不算？
洛非烟皱着眉头，显然是已经“不小心”用读心术读到了少年心中所想，踌躇再三，最后沉声道：“明天，你陪老娘继续物色人选。”
“……”凌雪默然，只是呆呆地瞪着眼睛，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突然间，分不清自己心底的想法了。
照例来说，他应该欢欣鼓舞地表示支持。只要萧煌夜有了喜欢的女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很快地重获自由了。
今日自由之城粗略一游，明显是不过瘾，若他日有空，他一定要好好地走遍那里的每一条街市，尝遍所有的美食，最后去赏金猎人协会报名，参加每年的冒险之旅……
未来如此美好，他的青春不该浪费这座奢华却冷冰的王宫里面。
而今，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小萝卜头，也有小菠萝做伴了，这下子，他更加不用再担心其他的事情了！
可是——
为什么在那么光明美好的未来面前，他竟然会犹豫了呢？
直至洛非烟的身影原地消失后，凌雪才喃喃地低语道：“这世间，大概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忍受萧煌夜的性格吧？”
冷漠？高傲？
其实，他也有温柔的时候。
少年失神地摇摇头，所有的烦闷，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叹息刚落，洛非烟回来了。
手中明显握着少年一心期盼着的银丝手环。
“喏，给你，记得藏好了。”
“谢谢你，烟奶奶！”
“……”洛非烟气结，额头暴起数根青筋，连续深呼吸三次后，终于平静下来。
凌雪将手环贴身收好之后，取出之前在自由之城从白衣少年手中得到的白雪玉佩，递到洛非烟面前。
洛非烟懒懒地斜了眼那块玉佩，不解地问道：“干嘛？”
“回来之前，有位高人告诉我，这块玉有镇魂的功效……”
“……”洛非烟震惊地瞪大眼睛，弯腰，凝神盯着玉佩瞧了又瞧，最后嘴角一撇，幸灾乐祸地道，“你上当了，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
镇魂？这不是开玩笑么……
唯一一件镇魂宝器，可是在朱雀星君手中，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得到的！
凌雪闻言，倒也不意外，反正是萧煌夜掏的腰包，这玉佩也挺漂亮的，只是——
他还真没想到，那白衣少年看上去宛如谪仙，竟是个……神棍？
“所以，魂魄离体什么的，也是骗人的么？”
少年不自觉地低声呢喃，却叫洛非烟面色骤变！
“你，都知道了？”她不由得担忧道。
魂魄离体，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像凌雪这种意外重生，原宿主又未死的例子，更是危险。
少年一听，心头骤紧，原来不全是谎言呐……
所以——
“萧垨还没死，对吗？”他抬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洛非烟，轻声问道。
“准确地说，是你俯身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灵魂突然消失了……”
“灵魂怎么可能突然消失？”不是只有身体死亡之后，灵魂才会离体吗？
洛非烟一脸凝重地摇摇头，解释道：“情况比较奇怪，我也说不清，很有可能，萧垨的灵魂只是沉睡在了他身体的某一处，一旦你发生危险，被迫离开，他便会重新主导这具身体；也有可能，他跟你一样，寄宿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顿了顿，继续道：“为今之计，你必须尽快找到镇魂宝器。”
凌雪神色严肃地抿着嘴，不语，找到镇魂宝器又如何？即便他安然无恙了，那么萧垨呢？就这样强抢了他人的身体，还强盗一样地挡住家门，不让原主人回来？
太自私了……
“小雪子，老娘在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愣啊？”
“……”
“银丝手环一天只能传送一次，等明日天亮之后，你便立刻赶往自由之城，想方设法加入一个佣兵团，参加十月底的冒险之旅！给王选妃的事，老娘自己会解决的……”
“烟奶奶……”
“嗯？”
“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地考虑下……”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唉，真是的，那老娘先走了，你好好想清楚了，明天我再来找你……”
洛非烟无奈地摇摇头，最后瞬移离开了景和宫。如果不是因为跟这小子投缘，她才懒得管这等闲事呢！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凌雪再聪明，也始终是个……人。
人之初，性本善。如今他活着，却是剥夺了其他人活的机会，这让他很痛苦。
第三十五章
这一夜，凌雪失眠了。
之前，他以为萧垨死了，自己才会“借尸还魂”。
继续活下去，没有多少心理负担，但是如今——
明知萧垨未死，明知是他抢了对方生存的机会，他无法假装不知道……
他辗转反侧，一直到萧煌夜归来，听到男人慢慢靠近，轻手轻脚地钻放被窝，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停驻在他脸上，似燎原星火一般，令人不安。
凌雪双眼紧闭，呼吸平缓，仿若酣睡。
事实上，他装睡的功夫确实一流，就连凌浩然那只老狐狸都被他骗了无数次，而今萧煌夜精疲力尽，自然也没发现真相。
男人神色复杂地望了少年片刻，而后收回目光，和衣躺下。
没有人知道他这会在想什么。
翌日天明。
凌雪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滚到萧煌夜怀里去了。
男人强健有力的臂膀将少年圈在怀中，优美的下颌线抵着对方柔软的发丝，呼吸浅缓，似乎还没睡醒。
凌雪疑惑地眨眨眼，呆滞了片刻后，抬头手肘捅了捅萧煌夜。
然后，萧煌夜醒了。
亦或许，他早就醒了？
男人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挺直的鼻梁下，唇瓣微动。
“早。”
“哥，你戳到我了。”
“……”萧煌夜默然。
“……”凌雪欲言又止。
晨起时分，是危险高发时段，这一点，下次必须注意！少年默默地心说道，却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竟会想的那么……久远。
刹那的沉默之后，萧煌夜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更没有一句解释。
凌雪抿着嘴，想了又想，干脆作罢。他知道自己的睡相不好，更有野兽的“圈地”倾向，通常情况下，他会本能地把自己范围之内的入侵者驱逐出境，却没想到，一对上萧煌夜，事情就变了味。
第一次，他滚到了床下，虽然抢了被褥也算一点小小的成绩。
第二次，他居然……主动献身？
于是，少年抓狂了。
等萧煌夜穿戴整齐后，凌雪还纠结地抓着被褥，霍霍磨牙！
许是因为昨天那场“意外”，今日伺候白帝王梳洗的侍女中，如霜丫头不见了……
凌雪心情复杂地扫了一圈统一着装，不苟言笑的侍女，心底莫名地有些担忧。
“你在找谁？”
萧煌夜的声音忽然传来，凌雪正往脚上套靴子的动作一顿，却是心不在焉地摇摇头，道：“没什么。”
明显的敷衍，令萧煌夜不由得眉头微皱，挥退侍女后，男人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年，满目沉思。
凌雪三两下穿好长靴，又整了整衣袖，虽然没有直接对上萧煌夜的视线，头皮却已经一阵发麻，无奈之下，他只好抬头，故作乖巧地撒娇道：“哥，我不想去晨跑，可不可以——”
“嗯？”萧煌夜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凌雪心头一沉，暗道：这是应了？还是没应呢？
“哥，我想直接去找国师大人，可以吗？”这三个月之内，洛非烟才是他的顶头上司，确切地说，他也算不上是六部后备军！
昨夜心情烦闷，很多事，都被他暂时搁置一旁，如今睡醒了，也该是去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既然他不想剥夺萧垨活下去的权力，而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倒不如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
事在人为，一切必有解决之道！
“嗯。”
“啊？哥，你刚才是答应了？”
凌雪猛然回神，惊喜万分。
萧煌夜面色泰然地喝着粥，一直到粥碗见底，这才道：“记得按时回来。”
凌雪闻言，心头一沉，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直觉得萧煌夜似乎知道了什么事情……
譬如，他和洛非烟昨夜密谈？
譬如，他重生的真相？
但，当他满腹怀疑再度看去时，男人过于平静和坦然的表情，又让他不由得动摇了。
或许只是他的错觉吧？
早餐过后，萧煌夜离开景和宫，前往六部巡视。
这一任的白帝王，性格相当“孤僻”，除了每月回萧家的几天，平日里在宫内行走，竟都不许有侍从跟随……
这样的萧煌夜，一点也不像一位架势十足的王者，反倒更像江湖中身手一流却孤傲清高的独行侠。
望着男人沉稳离去的背影，少年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银丝手环。
他记得洛非烟说过，这手环的传送阵功能，一天之内，只能使用一次，即从王宫传送到自由之城，而回来，必然是入夜之后了。
他想活下去，但前提是，先把萧垨的事情解决了。
他并非滥好人，只是不想下半辈子活在愧疚和自责之中。
做人，当问心无愧。这一点，凌浩然教得很好。
萧煌夜、于舒黎相继离开之后，景和宫便更加冷清了。
凌雪独自在廊下待了片刻，本想去找小萝卜头玩，但又一想，他已经成年了，还有那么多的正经事等着他去解决，加上洛非烟随时会搞“突袭”，便耐性地继续等下去……
一盏茶的工夫后，洛非烟果然到了。
一袭黑色罗裙的妖娆女子，踩着初升的金色阳光，翩然落地，宛如妖精。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个千年老妖。
一只喜怒善变，性格古怪的老妖怪。凌雪默默地心说道，脸上洋溢着明媚灿烂的笑。
洛非烟乍一落地，扭头看去，顿时一惊！
她一看到这样的笑容，就本能地想揍人……
果然是受朱雀星君荼毒太深了！
“烟奶奶，您可终于来了。”少年迎着阳光，灿笑着道。
洛非烟嘴角一抽，差点摔倒，这厮……果然不是个善茬。
“嗯。”她装模作样地应了声，举步上前，随之从怀中抽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
凌雪困惑地歪着脑袋，接过信笺，却没有离开打开。
“这是？”
“老娘想了一夜，还是没想到救你的法子，所以只能去求高人了。”
洛非烟双手环胸，闷闷地答道。
高人？凌雪不解地抿抿嘴，难道这是高人送来的解决之道？
显然，他猜错了。
正当他要拆开信笺的时候，洛非烟的魔爪拍了下来。
“别急，这信是我写的，等你见到朱雀星君之后，将信交给他，他自然就会救你了。”
洛非烟脸色臭臭地解释道，一百年没见，单凭先前那点“交情”，和她这么多年来的“牺牲”，对方应该不可能不卖她这么点面子吧？
更何况，凌雪可是凌家的后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朱雀星君再怎么着也得搭一把手才对！
“烟奶奶……”凌雪单手捏着信笺，声音突然低了几分。
朱雀星君救他，无非就是震住他的魂魄，不让他变成孤魂野鬼，那萧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