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过去的三年中，他没能跟佣兵团的人一起并肩作战，但根据对方的描述，加上他的观察，路鳕分明是很开心的，也应该是很满足眼下的状况。
可是种种线索集中起来，只串联出了一个结论：路鳕变了。
亦或者，从一开始，路鳕就不是跟他们一路的……
从北回城发生异变开始，路鳕就已经决然地踏上了一条与十三佣兵团背道而驰的路。
从墨家的覆灭，到墨冉的死，这其中，到底花费了她多少心思去布局？
跟安子涵密谋，达成协议，只为借对方的手，除去墨冉，而后又杀人灭口？
不，不只是路鳕，她应该还有同伙。
那个有能力开启空间传送阵的人……
无论真相是什么，对于十三佣兵团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残酷的打击。
背叛，这两个字太过沉重。
“咳咳……”
气氛太过凝重，洛非烟忍不住清咳道：“我去联系下安家的人。”
安子涵的背景实在不容小觑，六部之中，安姓官员数量不少，这件事处理不好的话，估计会引起政变动荡……
“有劳国师。”
“职责所在。”
洛非烟满脸严肃地答道，非常时刻，她定然不可能跟平日一样吊儿郎当。
待洛非烟离开之后，凌雪这才道：“哥，我想去看看路鳕。”
十三佣兵团的人最终是跟随如意夫人一并回了至水城，暂时驻留在那边，以防备突发状况，避免北回城的悲剧再现。
接到萧煌夜的千里传音之后，想必琅月等人，心底也是相当不好爱，或许还会挣扎一番，亦或许如今正陷于苦战……
对于凌雪的要求，萧煌夜基本处于无法拒绝的状态，当下点头道：“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石出
两人抵达至水城时，路鳕已就范，被困在琅月的结界中，整个人无精打采地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让人格外难受。
“团长……”
“小凌……”
一行人相继唤道。
萧煌夜无声地点点头。
凌雪无力地笑了笑，而后听到琅月说道：“她什么都不肯说。”
声音颇为低落。
琅月的神色也相当疲惫。
事实上，当她接到萧煌夜的千里传音，犹豫着告诉其他人时，众人的心情都一样，愤怒之外，更多的是伤心。
但看到路鳕根本没有反驳，便束手就擒时，众人甚至祈祷着，这或许是萧煌夜弄错了，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就在这份忐忑和不安中，萧煌夜带着凌雪过来了。
路鳕突然抬起头，起身，走到结界边缘，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萧煌夜，坦然道：“北回城的事是我做的，玄清阵法也是我布置的，墨冉的死，是我诱惑了安子涵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让她控制了墨家影卫，趁机刺杀墨冉，顺便除去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不过，这女人为达目的，反倒迷了心智，最后被我杀了。”
见萧煌夜一脸平静，凌雪面色不定，似乎不大相信她的样子，路鳕笑了笑，继续道：“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北回城上下近万条人命……”
“为什么？”琅月下意识地走上前，皱眉问道。
“因为这是墨家欠我的。”
路鳕沉声道，目光随之阴狠了几分。
她本姓墨，名为墨雪，比墨冉大三岁，同为墨家血脉，却因为她娘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不管她从小怎么努力，她都不是那个能够让父亲满意的女儿。
三岁那年，她的母亲病逝，她被交由墨家主母墨兰清抚养。
那时候，墨兰清刚刚诞下墨冉……
墨冉跟她不同，从小深得宠爱，又被当做男孩一般教养着，刚一出生，就成了墨家的下一任家主人选。
而她，什么都不是。
她在墨家，就连厨房的丫鬟都可以欺负她，看不起她……
她爹墨渊，深情而专情，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出色的墨家领袖人物，墨兰清的好丈夫，墨冉的好爹爹……
如此多的美名背后，有谁看到她和她娘亲的悲哀？
她娘亲曾是北回城红极一时的青楼花魁，卖艺不卖身，一颗芳心暗许墨渊之后，也过了几年甜蜜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
在她娘亲被接入墨家主宅后，直至她出生，娘亲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名分，反倒是在她满月的那一天，墨渊另娶她人，墨兰清入门，成了名副其实的墨家主母。
墨渊大抵是爱过她娘亲的吧？
路鳕常常问自己。
可是男人的爱，究竟能持续多久呢？
在舆论的压力，墨家各长老的逼迫下，他终究不是妥协了么？
专情的男人，通常也绝情。
他爱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于会爱对方的每一个缺点，但他不爱了，那对方，便什么也不是了。
她娘是抑郁而终的。
临死前的那一刻，依然在思念着墨渊……
可是从墨兰清入门之后，墨渊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路鳕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娘会这么傻，这个问题，或许她到死都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这一辈子，她不会爱上任何人。
就这么挣扎着，不冷不热，饱受白眼和委屈地在墨家渡过了十年之后，路鳕终于被逼上了绝路。
那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得像个妖精。
墨兰清做主，给她许了一门亲事。
十三岁的女娃，尚未成年，就要被逼着嫁给一个又痴又傻的男人。
“墨雪啊，鲁遥挺喜欢你的，你嫁过去，是去享福的……”
“傻人有傻福，鲁遥那小子看着也挺实心眼的……”
她静静地听着，心底冷笑。
鲁遥，鲁家长子，可惜生来就是个白痴，年近三十，家里倒是给了娶了几房小妾，无奈一直无所出。
墨渊正和鲁家努力搞好关系，准备强强联手，参加下一届的竞选。
而联手的最佳方式，俗套又有效的一个，便是联姻。
墨兰清那女人瞧着挺和善的，可惜，她的心太黑了。
路鳕原本还奢望着，她那个不称职的爹，会大发慈悲地唬过她，然而她终究是失望了。
不久之后，她被迫嫁给了那个傻子，新婚之夜，年近十三岁的她，被她名义上的丈夫强暴了。
身下留了很多血，很痛很痛，但比上她心底的痛……
一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墨渊这么对她和她娘亲，竟是因为怀疑她娘亲背叛了他，怀疑她不是他的种！
而这一切，竟是墨家长老跟墨兰清联手耍的阴谋。
她的前半生，已经毁了。
十三岁那年，她在绝望中挣扎……
一直到她生命中唯一的救赎出现。
白衣飘然的青年，面上带着半张金色面具，他只问了她一句话。
“想活下去吗？”
“想！”
她坚定地答道，她怕死，她是个胆小鬼，即便已经走到了绝境，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男人，能悄无声息地突破鲁家重重守卫，不惊动任何人，就这么来到她面前，他，定然不简单。
男人听到她的答案，似乎很欣慰，笑容极为耀眼。
“闲来无事，你遇上我，也算我们有缘。”
这天下间，命苦的人，何止她一个人。
但被救的，永远是少数。
更多时候，在绝望之前，人要努力地学着自救。
她愣愣地看着男人的笑容，莫名地出神，而后眼皮越来越重……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自由之城，那是她后来得知的名字。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她欣喜之余，激动得差点忘我。
虽然当时，她已经忘却了之前那灰色的充满苦难的十三年。
本能地，开心着，带着满腔热情，她走向了未来的日子……
一直到后来的后来，她加入了十三佣兵团，重回白帝国，重新踏上北回城的土地。
不幸再一次降临。
她的记忆，复苏了。
更不幸的是，在一次清除异变者的行动中，她受了伤，似乎感染了异变者病毒。
身体开始发生一系列的诡异变化。
她没敢告诉任何人，而记忆的恢复，更是让她心力交瘁，一面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适，一面努力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跟众人相处着……
然而，与日俱增的仇恨，让她再也无法释怀。
她想要复仇，她要给娘亲和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原本，她实力不足，她的身体虽然已经脱胎换骨，却依然只是凡胎肉体，但异变者病毒给了她一次契机。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短短两个月的工夫，她竟变成了……雌雄同体。
简而言之，当她依然是路鳕的时候，她还是个正常的人类，但是随着意识地转变，当她的身体变成男性之后，她竟随之拥有了一些异能。
她看上去很正常，不似之前遇到过的异变者那般不稳定，她的意识很清醒，所有的变异甚至于可称之为……美好。
当她变成男性，顶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时，甚至于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双重身份，给了她极大的方便。
她小心谨慎地行事，为了复仇，不惜任何代价，即便要让整个北回城一起陪葬，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她，一切进展得很顺利……
唯一让她意外的是，墨冉很侥幸地捡了一条小命。
得知如意夫人的打算之后，她很快跟对方勾搭上，展开了下一步计划。
不是没有考虑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但是从她决定复仇开始，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能做的，只是珍惜着剩余的每一天，珍惜着跟大家的美好回忆，即便是死，也能了无遗憾了。
墨冉的死，在她预料之中，原本，她是想找个替死鬼的……
于舒黎是个不错的人选。
条件什么的，恰好也符合要求。
可惜安子涵终究太心急了点，墨冉死得太快，而她假冒墨冉潜入沉霜殿下毒的时候，竟被凌浩然发现了……
后面的事，依然偏离了她预定的轨道。
破绽越来越多。
她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临死之前，她想替凌雪除去最后的障碍。
苏颜夕疯了，夏语汐也被吓破了胆，但安子涵此人，终究是个祸患。
那女人的城府太深，手段更是高超，终有一天——
她担心，萧煌夜也会跟墨渊一样。
两个人走到一起，那是多么艰难啊……
她见证了太多的悲剧，只想着尽自己最后一份力，努力地维持着那一场喜剧不要落幕。
她知道，自己那么做，即便被当事人知道了，也定然不会认可。
所以，她偷偷地做了。
找了个借口，溜出了众人的视线后，她很顺利地解决了安子涵。
而后在心底默默地盘算，剩余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
原本她还打算一并将如意夫人解决了，可惜，没等她动手，琅月便找上门来了。
她原本是可以选择转换性别，换个身份，力量递增之后，她要解决掉琅月，定然不成问题。
但她没有。
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造了那么多的孽，岂可善终？
她不后悔，一点也不。
“杀了我吧。”
路鳕微笑着说道，眼眶有些许红肿，眼泪在眶内打转，但始终没有落下来。
终于让她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她的心一直受到谴责，挣扎，徘徊在痛苦的边缘。
一切都是命。
倘若当年，那神秘男子没有出手救他，她恐怕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假使三年前，她没有心动，进而加入十三佣兵团，也不会再次踏入白帝国的领土，那一段记忆也不会再次归来，她依旧会是那个单纯快活的路鳕。
她放不下，仇恨的种子在心间萌芽，飞快地疯长，她控制不住……
“杀了我……”再一次重复道。
了解到前因后果之后，谁还愿动手？谁还忍心动手？
萧煌夜面无表情地抿着嘴，一挥手，解除了琅月布置的结界。
路鳕歪着脑袋，笑了笑，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没想过要活下去，你们都不愿动手的话，好，我自己来……”
“路鳕！”
琅月刷地冲上前，难过地握着拳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理，血债血偿，路鳕该死，于情，她不想她死……
天理昭昭，奈何真相如此残忍？
“琅月，对不起。团长，小凌，对不起。大家保重……”
话音刚落的瞬间，银光一闪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鲜血如柱，染红了那一身白衣。
青丝飞舞，迷乱了谁的视线？
路鳕倒地的那一刹那，琅月终于哭出了声……
四下静默，只听得微弱的抽泣声……
第一百九十五章：后续
路鳕死后第三天，安家一夜之间，遭遇灭门血案。
白帝国安姓六部官员，无论官职大小，皆同一时间，离奇死亡。
这一切，亦间接地证明了一点：路鳕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者。
“她到死，都没有透漏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让墨雪脱胎换骨，重生到自由之城的神秘男子，有着超乎预料的强大力量，甚至于瞒过了四神的法眼。
那个人，究竟是谁？
其后，路鳕是否真如她所言，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人？
答案，无解。
她死了，尸体已经被火化，却留下了困扰着众人的难题。
“玄武星君？”
少年独坐在墙头，手中捏着一根竹叶，紫艳的色彩，晨光中还沾着一丝露水。
突然溢出口的四字，似乎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路鳕自杀之后，凌雪便一直在想，她口中的神秘白衣蒙面男，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人，拥有着绝对的力量，似乎还可以……未卜先知？
恍惚间，他莫名地想到了玄武星君——凌霄。
远在天山剑门时，凌雪就刻意观察过凌霄，当初完全是好奇，凌家先祖先辈中，凌霄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一位。
英明睿智，冷静果断，手段一流，能力超强。
正是风华之际，却急流勇退，只为情之一字，抛却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荣耀，光是这一点，一般人就很难做到。
凌霄气质清冷温和，喜白衣。
然——
表面上跟夜痕和平相处，暗中却事事较真的凌霄如果不想被萧倾尘“抛弃”的话，定然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傻事。
更何况，这些年来，永恒国度与白帝国相安无事，便是白帝国被异变者骚扰最严重的几年，四神也没有直接插手。
平衡，一旦被打破，将很难被恢复。
这一点，凌雪明白，四神更加清楚。
“思来想去，竟还是觉得于舒黎的嫌疑最大……”
闷闷地吐了口气后，凌雪嘀咕道，一翻身，跳下三米高的宫墙，尚未落地，就被萧煌夜接了个正着，随后男人微愠的声音从他头顶飘了过来。
“宝宝又不乖了。”
“……”
凌雪眉头一抖，不语。
虽然他力量尽失，这具肉身看上去也不是很可靠的样子，加上一身女装打扮，贼没形象地乱爬墙……
唔，他错了。
默默地在心里忏悔着，凌雪一声不吭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