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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离落——by陆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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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还能看书——离落最近迷上了西域风物志,西域的雪山、时令河、沙漠、绿洲……各种地形地貌他已烂熟于心,乃至西域风土人情、历史传说、各类物产,乃至楼兰古国已经消失的城郭图,阿塞罕沙漠季风……离落都有涉猎。这也亏了楚君慊是个皇帝,诸般古籍秘本寻常人家几十年都不一定搜集得到,楚君慊只需一道圣旨下去,马上就可解决。

李越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当下五坊巡城使当得好好的,却偏偏被皇上挪到了风口浪尖的禁卫军副统领位子上。李越这人,白学了一身功夫,却是个胸无大志的主儿,对他来说,当一辈子的下五坊巡城使已经是他的终极理想。没老死在巡城使的位子上,可说是李越人生的一大失败。

不过看在禁卫军副统领俸禄高的份上,他也勉为其难地做了,有了这些俸禄,就能给娘请个人帮着做饭洗衣,娘就不用一把年纪还那么辛苦了。

若是这时有人跟他说,五十年后,他李越将终老于正一品镇北将军的位子上,封忠勇侯,荫及三代,他定会一拳捶过去,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第二十六章:铁面无常非铁面

正是阳春四月的时节,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离落的脚筋还没好利索,楚君慊正抱了他在庭前晒太阳,安西都护韦自华八百里加急的密信直呈御前。

楚君慊扯开信封,扫了两眼便眉头深皱,等他看完了,离落问:“是什么?”

“信……”

离落暗中翻了个白眼,我知道是信。

“西北边境匈奴有异动,边疆烽火大概就要燃起来了……”

离落一双好看的眉也蹙起来了,这天下安定太久了么,怎么这两年接连出乱子?

不过这场边境烽火到底没有马上燃起来,匈奴大军还没到边境就撤军了,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老单于都隆突然遇刺身亡,都隆的两个儿子左贤王哲和与右贤王呼揭为争位起了内讧,暂时无暇他顾。

李越自从接了禁卫军副统领的职位,便无一日清闲。禁卫军的问题多了去了,李越早在身为五坊巡城使的时候就深有体会,他又是个直性子,断断学不会敷衍,于是乎为了整顿禁卫军几乎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禁卫军统领姜晋跟一伙儿世家子弟喝花酒回来,看见李越办公处的灯还亮着,便歪歪斜斜地推门进去:“你是统领还是我是统领?”

“你是。”李越闻得他一身的酒味儿,不由皱了皱眉头。

“那你在这儿忙个什么劲儿啊?回去……回去睡觉!”姜晋两手撑在案上,舌头都大了。

“姜统领,你也不是不知道,禁卫军的问题太多了,照这么下去……”

姜晋的舌头突然灵便了:“照这么下去,不出三个月,你就得滚回下五坊去。听我一句劝,得过且过,才是明哲保身之道……”没等说完就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他也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他也曾试图扭转这样的局面,不过……磕磕绊绊五六年后他终于明白,人人都在糊里糊涂过日子的时候,你一人清醒便是天大的过错。

李越盯着他的背影苦涩地笑了,手中的毛笔还在动个不停,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想继续制定禁卫军训练计划和奖惩制度的时候,才发现满纸纵横着歪歪扭扭的六个字:“我也不是傻瓜。”

我也不是傻瓜,但这世间有一种坚持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禁卫军中没一个省油的灯,李越初时还打算恩威并施,不过半月间就换成了雷霆手段。每日晨操晚练,迟到一次赏二十军棍,迟到三次以上直接除名。在当值期间擅离岗位,斗鸡走马不务正业的,赏二十军棍,罚俸三个月;仗势欺人强买强卖抢骗偷盗的,赏三十军棍,罚俸一年,绝不姑息。

李越整日板着个脸做铁面无私状,因怕失了威严,连轻易笑一下都不敢,可说是十分辛苦。开始的时候,那些权贵子弟飞扬跋扈惯了,哪里把个小小副统领放在眼里,李越便发了狠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两三月间竟将京中权贵得罪了个遍。那些权贵虽然个个都恨李越恨得牙痒痒,奈何李越是皇上钦点的禁卫军副统领,且一向对他多有维护,一时间也不敢拿李越怎么样。

经此一事,离落终于知道,李越得罪人的本事可说是天下无双。因着得罪了众多权贵,李越在两三个月间声名鹊起,没多久就得了个“铁面无常”的称号。

因是在床上躺了半年多憋得很了,离落六月初刚刚能走几步路,就骑了马赶到校场去看传言中的“铁面无常”究竟是如何铁面法,正撞见李越在那儿训斥一个犯了规的禁卫军卒,虽然板个脸似乎一本正经,说的话却跟泼皮无赖没个两样。其实李越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才出此下策,后来发现撒泼耍狠居然比严词训斥有用的多,于是从善如流,整日介大喊“老子断头台都上过,再上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若嫌活得长了,老子愿意早点儿送你们上路”。

离落在一旁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不过半年没见,一个老实巴交的青年才俊怎么成了这样了。

李越训完了人回办公处歇着,推门就见暌违数月的小公公伏在案上两手支额,露齿一笑:“李大人威风得很啊。”

不想李越眨眼间红了一张脸,讷讷道:“没……也没……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离落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李越微笑。原来人还是那个人,心还是那颗心,只不过多了一张无赖皮罢了。

李越被离落笑得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才想了个说辞:“公公今个儿怎么有空?”

离落笑道:“我原是日日都闲得发霉,哪比得上李大人为国事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李越哪比得上离落的伶牙俐齿,再加上被熟人撞见撒泼耍狠不免有些尴尬,更是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地道:“哪里,哪里……”

离落看他那窘样儿,也不忍再逗他:“好了好了,不过来看看你。还有,跟你打个招呼,可能过两个月要麻烦你跟我去边疆走一趟。”

“边疆?去那儿干嘛?”

“匈奴右贤王呼揭弑父杀兄,坐了单于的位子,是个有野心的……边疆烽火要起了,我估摸着也就在这两三月间。”

“什么?”李越大惊。

“嘘——别声张,这只是我的猜测,”离落道,“你可愿跟我去?”

李越压低了声音:“就算边疆战事真的起了,你……去那儿做什么?”离落笑,这句话补充完整了应该是:就算边疆战事真的起了,你一个小小内臣,去那儿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定是要去一趟的。我在京中没什么信得过的人,所以还得拉你下水。”离落笑道。

“不……不行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晕血,哪能上得了战场?”李越尴尬摇手。

“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离落站起身来,踉跄几步伸手捞住了李越的肩膀,一身重量几乎全压在李越身上,苦笑道,“为今之计,也只有麻烦你送我回宫了。”

第二十七章:斩青台下夜来香

京郊缘法寺每逢初一、十五,香火鼎盛,香客如织,商家小贩眼见有利可图,都来此摆摊赚钱,渐渐形成规模。缘法寺住持嫌摊位众多扰了佛家清净,摊贩却不肯舍了这大好的商机,最后各退一步,约定每月十五开一市,一月糖果市、二月古玩市、三月布市、四月花市、五月香市,六月珠玉市……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天,刚好是缘法寺一年一度的书市。

楚君慊知离落爱书,下了早朝便直奔半月堂:“阿离,你可愿跟朕去缘法寺书市逛逛?”

离落本倚在床头看书,闻言眼睛一亮:“好啊。”

楚君慊叫人取来一件浅紫色的缂丝绢衣,递给离落:“把这个穿上。”说着自己也换上了一件墨色的盘金云纹绸衫。

离落接过来瞅一眼,就青了一张脸:“皇上让奴婢穿这个去?”那明明是一件女装!

楚君慊面不改色:“是啊,你现在脚还没好利索,难道让朕抱个男子招摇过市?”其实心下忐忑得很。半月前他曾着针工局给离落量体裁衣,添置了几件夏装,还特意从南淮贡品寒绢中挑了一匹淡紫色的,着针工局给离落做了一身女装。这深沉淡定的紫是最挑人的颜色,离落肤色雪白,眉目清隽,穿上这淡紫的束腰裙衫一定漂亮得不得了。楚君慊千思万想才得了这一个哄离落穿上的缘由,就怕离落不肯答应,心下忐忑,面上却是理直气壮得很。

离落捏着那身女装,满脸深仇大恨的表情,手抖啊抖抖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穿就穿,谁怕谁!”

楚君慊道:“阿离,难得你明白,朕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奸计得逞,楚君慊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着实道貌岸然得很。

他的离落穿了女装,一定比所有的女子都好看。

楚君慊揽着离落的腰,穿行在如织的人流中。

离落望着缘法寺外的斩青台,微微出神,楚君慊却只顾着看臂弯中他的阿离。离落身形纤瘦,又比他矮上几分,揽在怀中刚刚好。淡紫色的衣裙衬得离落一张脸愈发地白皙温润,脸上的疤痕半掩颊边的碎发里,黑缎子般的长发披垂下来,只在尾端用同色发带松松系着,显得说不出的神秘慵懒。淡紫色的裙摆直垂到脚面,腰间一线莹白束带,更显得离落腰肢纤细,双腿修长。

他的离落,是这样的美好。楚君慊揽在离落腰上的手紧了紧,那腰肢不似女子的柔软,摸起来韧性十足,小腹上没有一丝赘肉,他轻轻抚着离落的腰,不由微微动情。

离落被摸得痒了,咯咯一笑,拿开他的手:“君慊,别闹。”两人既然是夫妻打扮,离落再唤爷什么的就不大合适了,楚君慊是一百个想听离落唤他相公,离落却无论如何不肯,最后只得取了折衷之法,能听离落用好听的嗓音唤他“君慊”,也算是难得的享受了。

“君慊,你可听说过斩青台上的夜来剑舞?”离落望着远处的青石高台,目光中隐隐有一丝怅然。

“看花要看夜来香,选婿当选温瑜阳,”楚君慊笑道,“自是听过的。”

离落不想楚君慊竟将这两句话吟了出来,心中微微一颤,渗出一丝苦意。

看花要看夜来香,选婿当选温瑜阳。可当年的花儿尚未盛开就遁入空寂,不知所踪;他这个曾经傲绝尘世的少年郎,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造化弄人!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楚君慊看离落神色:“怎么了?莫不是替那女子伤心了?那是个奇女子,她既然选择了出家,遁入空门对她来说想必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离落听了,凄然一笑:“未必。”世间事纷纭芜杂,谁又能说得清楚?譬如他,如若他能够选择,又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小小内臣?

缘法寺门外石阶,寺内游廊,大大小小的书摊节节寸寸,鳞次栉比,热闹非凡。摊位上所陈之书新旧不一,品类各异,经史子集、农桑天文、唱本尺牍、小说演义……应有尽有,自然也少不了离落最喜欢的历朝风物志和山川地形图。

楚君慊揽着离落一路看过去,不时停下来买下那么一两本,还没转完一半,楚君慊怀中就已经抱了厚厚的一摞,不禁深悔没带个人出来。离落看着楚君慊的窘状,眯着眼笑起来,露出一排莹白的小贝壳似的牙齿,整个人都靠在楚君慊身上。原是转了这么久,脚腕酸软无力,这回穿了女装出来,也不怕别人看,便狠着劲儿往楚君慊身上靠。这回可真算是他楚君慊自作自受,便是想诉苦也没处诉了。

“君慊,你抱我过去。”离落一指不远处那个只摆了几本书的摊子,便歪在了楚君慊怀里。原是离落眼尖,看那摊子上竟有阿塞罕沙漠地图,便急急催了楚君慊抱他过去。

楚君慊一时间有苦难言,怀中抱着的一摞子书早已摇摇欲坠,离落却又往他怀中挤了挤,楚君慊实在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正在无法可施的当儿,被汹涌的人潮一推,措不及防之下怀中的书全落在了地上,被无数只脚来回踏去。

“啊,我的书——”离落惊叫一声,便想俯身去拾,被楚君慊急慌慌一把捞起。

“你不要命了?”楚君慊把人紧紧揽在怀里,微微大声。

离落愣了一下,感觉到楚君慊身上的颤抖,也不由有些后怕:“君慊,对不起。”抬眼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蓝纱裹头的素衣女子排开众人,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拾起来,递到他们面前。离落瞧得清楚,这女子,正是那仅有寥寥几本书的摊主。

离落示意楚君慊接了,在他怀里微微一笑:“多谢姑娘。”

“夫人不必客气。”那女子洒然一笑。

离落猛地咳嗽起来,夫人……这称呼,听得他浑身发麻,楚君慊却笑得很是得意。

那女子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手中拿了一本泛黄的册子,微微一笑:“夫人可是看上了这本阿塞罕沙漠地形图?”

这女子当真是七窍玲珑的心肠,离落也不介意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了,微笑点头,伸手接过,示意楚君慊掏钱。

那女子却摆了摆手:“好书送予知音,不需银钱。”

“那怎么行呢?”

“我们本就不是专门来卖书的,不过是……访旧之余顺便来摆个摊儿罢了。这些书,若是不识货的人,千金也不卖呢。”

离落听了这话,不由抬头细细打量对面的女子,看了片刻,浑身一震:“姬夜来——”

看花要看夜来香,选婿当选温瑜阳。他温瑜阳当年,也是看过夜来剑舞的。若干年前的花朝节,温家小公子站在台下的人群里,看斩青台上的女子雪剑横空,衣袂飘飞,恍若仙人……那一刻,十二岁的小公子心内微微一动,竟起了莫名的模糊的念头:这样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堪与他并辔江湖,悠游天下吧。

可造化弄人,明珠暗沉,两人再见时,她素衣敛容,他却已是如此不堪。

那女子不想竟被他一口道出了身份,眼中微露讶异,却只是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了,这名字我都快忘了,不想竟还有人记得。既是故人,不妨过来小坐片刻。”

楚君慊抱了离落,跟着女子去了摊位旁边的游廊上坐了,找了绳索把书捆好放在一边,便半搂了离落替他轻轻按摩脚腕。

姬夜来见了他们恩爱的模样,唇角微露笑意。隔了片刻,她问道:“夫人的脚可是受过伤?”

楚君慊点头:“脚筋断了,续上后便不能久站。”不愧是奇女子,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姬夜来“啊”了一声,显是也未曾料到是如此重的伤,她从身边的包袱中翻了一阵,摸出个青瓷小瓶来,扬手扔过去:“拿着。素雪离合丹,续脉良药。”

离落抬手接过,也不客气:“多谢。”

姬夜来回以一笑。

楚君慊跟离落歇了一阵,正准备告辞,却见一个清俊的男子提了食盒匆匆赶来:“小夜,饿了吧?”

姬夜来对他一笑,那笑竟是说不出的灿烂夺目:“阿念,我还当你不小心掉河里了。”

“不怪我,要怨就怨闻香居的生意太好了。要不过一阵子我去把那厨子掳来,专门做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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