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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离落——by陆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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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落见她目光闪闪,直觉地回头一看,便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眸子,那双眸子在月光下就像两颗莹润的水晶。

“阿念,”姬夜来展颜笑道,“你回来了。”

“有客人?”胡念朝离落微微一笑。那双眸子虽是异色,但一头长发却是乌黑发亮,五官也不似胡人深刻,显然是个混血儿。

姬夜来起身挽住他的臂:“是故人,你也见过的。”

胡念打量了离落片刻,眉头微蹙,显然是没认出来。

姬夜来对离落道:“这是我夫君胡念,公公见过的,还记得否?”

离落微笑:“自然记得。”那一双中原罕见的蓝眸,想忘都难,离落向他微微颔首:“你好。”上回并未细看,这次细细打量,竟觉得有丝奇异的熟稔之感。

胡念亦回以微笑,话音是纯正的中原腔调:“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好在,现在相识也不晚。幸会。”

胡念便也在泉边白石上坐了下来,这是个爱说也爱笑的人,跟离落也不见外,漫谈各地的山水风物、奇闻异事,离落幼年时也曾漂泊江湖,是故两人言谈甚是相得。谈到兴浓,胡念将他跟姬夜来游历江湖时的溴事都一件件抖露出来,到后来他说得过分,姬夜来伸手去打他,两人便绕着泉池一追一逃,闹得甚是欢快。

离落在一旁看着,不由也微微笑起来。

第三十五章:塞下秋来风景异

离落一行人第二日便告辞离去,在阿塞罕漠中晓宿夜行,不过三日便到达平凉关。

其时正值仲秋,塞北气候偏寒,边关小城已是木叶尽凋,长风浩瀚,沙尘漫漫。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平凉关是边境要塞,和平时来往丝绸之路的商旅都来此歇宿、交易,甚是繁华,如今战事一起,不免寥落。

这时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隔不远便有血迹淋漓的尸体,原是前两日一小队匈奴偷偷潜入平凉城,准备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城关,结果被守军发现了。一场硬拼,匈奴虽然全军覆没,守军也损失了不少兵卒。

“听说京中来了监军的?”一场战事方歇,玄武将军方永乾打了打衣袖上的征尘,漫不经心地问身边的副将。沙尘没怎么打下来,却摸了一手的血。

“将军,你受伤了?”副将忙上前查看。

“无妨,”方永乾挥了挥手,他纵横沙场大半辈子,这点儿小伤还不放在眼里,“监军的公公你见过了?”

“末将见过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貌是极出色的,说话也很得体,只是初初接触,看不出深浅。”

“哦?”方永乾蹙了蹙眉头,那个皇上怎么越来越糊涂了,内臣误国早有先例,如今大战当头,竟派个内臣过来添乱。说不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方永乾心内已是动了杀机:“派人监视着,他不做什么倒罢了,否则……”说着右手轻挥,做了个往下砍的手势。

平凉关下不远便是平凉城,那城郭所在之处原本是个不小的绿洲,现下绿洲萎缩,不得不筑了高墙以防风沙吞噬。因城中面积有限,守军都在城外搭了营帐驻扎,离落的营帐正在最靠边的所在。

李越从军营中回来,掀开离落的大帐,头一句话便是:“那个方永乾欺人太甚,我在帐外等了他一下午都没见着他。”

离落冷笑一声:“方永乾堂堂大将军,凭什么要见你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何况还是个副的?”

李越本就窝了一肚子的气,回来又被离落抢白了一番,不由急了:“是,你这个监军大人倒是很够分量的样子,所以给了个环境这么清幽的地儿住。”

离落见他那样子,也没生气,倒是“噗嗤”一声笑了:“我说李大人,咱们摆明了就是皇上安插在方将军身边的探子,你还当咱真是什么身份尊贵的皇使?他要不跟咱先来个下马威,他就不是方永乾!”

从到了平凉关起,离落白日就窝在帐中打瞌睡,夜里便是裹着狐裘凑在油灯下看书。这一回轻车简从来平凉关,也不过就带了那本阿塞罕沙漠地形图而已,不得已只好翻来覆去地看,那些河流、地下山脉、峡谷、绿洲……一分一毫都深刻在心中,到最后实在没得可看,只好整日整夜在帐中昏昏欲睡,任凭李越在一旁急得跳脚,他也只管睡他的。

这几日,卫渊倒是派人来请过,不过被离落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离落也是难做,若是他跟卫渊走得太近了,方永乾还不得把他当颗眼中钉给连根拔除么?

于是,离落继续没日没夜昏昏欲睡。

说实话,他这睡意七分是假装,竟有三分是真的。他琢磨着是这二十多天的急行太过疲累,歇过来了不免困倦,也不甚在意。

第十三日早上,方永乾遣副将余勇来请监军大人到帐中议事。离落听了,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老狐狸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李越吃了早饭过来,准备跟离落进行第九次的艰难交涉,正撞见余勇在离落帐外候着。李越跟他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帐,看见离落正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换衣裳,道:“你早就料准了?”

离落“嗯”了一声,苦笑道:“我若开初便强插一手进去,说不定这颗脑袋早移位了。如今见我不过是个草包,才肯把我拉去当个摆设,以示忠于皇上罢。”

李越浑身打了个冷战:“你是皇上派来的,他怎么敢……”

离落打断了他的话:“边疆可不比京城,战场上瞬息万变,他要想弄死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中军帐中,方永乾、卫渊并十来位将军商议行军部署,十句话总有八句带着火药味儿。两拨人马本就不合,这回方永乾主张以攻为守,卫渊却认为平凉关兵力本就不足,不宜行险,是故极力反对,两方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离落一身白衣,在一旁闲闲听着,始终面带微笑,也不插嘴。这时看他们吵得凶,实在没意思得紧,不由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方永乾一番长篇大论,从军图边抬头的时候,正瞅见离落那个畅快无比的哈欠,顿觉一百个不顺眼,便将矛头对准了他:“不知公公有何高见?”

这小公公到平凉关已有十余日,方永乾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小公公白衣墨发,容貌倒是极为清俊的,只那脸上的伤疤隐约透出一丝凌厉来。京中之事他并非不曾耳闻,皇上罔顾祖宗规矩力排众议派他来监军,想必他就是皇上极宠的那位了。方永乾见他一直在一旁微微笑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只那一双眸子微微闪动,光华内敛,不由想到他这十几日的避居不出,这般不露声色的涵养功夫,真正厉害,想不到最后沉不住气的反倒是他方永乾。

小公公这般做作,是摆明了态度不会跟自己为难吧?

离落这两日身子倦怠得很,这次存的本是看热闹的心思,不想一个哈欠竟把矛头引到了自己身上。离落低眸沉思了片刻,也罢,一味退缩,倒教他们看不起了,也有违他千里迢迢赶来边疆的初衷,于是抬眸一笑:“奴婢的意思是——”清冽如冰雪的目光在诸将的面上一一扫过:“弃关!”

全场顿时哗然。

第三十六章:长烟落日孤城闭

那一日,离落还没来得及陈述原因便被轰了出去,在场每个人的面上都是满满的鄙夷。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阉人,自个儿窝在帐中做缩头乌龟竟没做够,还要撺掇他们一起做。只有方永乾盯紧了他一双眼,若有所思。

离落此番言论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军营,军中凡是能喘气儿连马在内见了他都是一例的白眼相向。连李越都替他愤愤不平,镇日把一双眼睁得铜铃也似,瞅谁瞪谁,离落倒是整日笑眯眯的,该吃吃,该睡睡,仿佛浑不在意。

就这样过了十余日,局势愈发紧张起来。也不知是因为鄙视离落时的默契,还是因为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两部人马竟意外地团结起来,就连方永乾对卫渊的态度似乎都和气了一些。卫渊素来识大体,自不会再跟他计较,一时间平凉关前所未有地万众一心。

万众一心的他们只有两个敌人,一个是凶悍的匈奴铁骑,另一个非常不幸正是监军小人离公公。

治和八年十月初二,匈奴单于呼揭亲率五十万匈奴铁骑,兵临平凉关下。

攻城和反攻城的战役整整持续了三十余天,匈奴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在单于呼揭的鼓动下士气仍然高昂,平凉关却已是摇摇欲坠。按说,平凉关沿线虽然只有四十余万守军,但守城的总比攻城的要占些优势,但平凉关后还有个平凉城,城郭中人口虽不多,却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匈奴常常派人设法混进平凉城中制造各种混乱,卫渊等还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守卫平凉城,不免就有些捉襟见肘。请求增兵的折子是递上去了,可真要等那遥不可及的增援,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是痛下决断的时候了……

这一日傍晚,余晖染得半天血红,从平凉关女墙上眺望,那苍茫大漠被血色残阳点染得愈发苍凉悲壮。

一场大战正在酝酿,战场上竟诡异地平静。平凉关这座立于边境要塞的孤城,竟也少了几分萧杀,添了些莫名的安宁况味。

只是,山雨欲来——

离落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眉头微蹙。局势越来越紧张了,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漠中朔风甚烈,吹得离落衣袂飘举,宛若仙人。离落在风中独立良久,直到夕晖散尽,明月初升。塞北十一月初的风,已是冷得很了,离落连打了几个寒战,裹紧了衣襟,觉得身子微微不适,转身欲归。

一回头,便看到一个黑衣人笔直地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是方永乾。

“将军?”离落皱了皱眉,他在这里干什么?吹风?傻子都知道不是。莫不是以为弃关之论动摇军心,要动手了?自己现下武功尽失,怕是挡不住玄武将军的一招“朔风猎猎”。

“公公好兴致。”方永乾嗤笑道。

离落微微一笑,眸中光华璀璨:“将军有什么话请直言。”

够爽快!方永干的眸中透出一抹薄薄的欣赏:“公公那日说弃关,究竟是何意?”

“奴婢怕了匈奴铁骑,便要拉你们一起做缩头乌龟,除此还能有何意?”离落唇角一勾,那笑容竟是凄凉之极,亦妩媚之极。

“公公!”方永乾眉头一蹙,放低姿态,“那日是我们不对……”

“你们没什么不对的,”离落飞快打断他的话,“平凉关乃边陲重镇,断没有弃关的道理。只是……”

方永乾正扬眉倾听,离落却突然一笑,绕开了话题:“将军可曾听过阿塞罕沙漠季风?”

阿塞罕沙漠紧邻平凉关,他亦去过很多次,离公公说的沙漠季风,莫非便是秋冬季节盛行于漠中的沙暴?思及此处,方永乾点头道:“略有耳闻。”

“如今正值寒冬……”离落抬眼望了望远处,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大漠如披上一层白霜,“与其在平凉关苦撑,倒不如把匈奴引入阿塞罕沙漠,倒能占得地利之便。”

方永乾听了,若有所思,半晌才道:“阿塞罕沙暴,匈奴未必不曾耳闻……”

离落洒然一笑:“匈奴单于呼揭御驾亲征,势在必得,将军大可不必担心匈奴知难而退。再者,阿塞罕毕竟是关内的沙漠,绿洲何处,峡谷何处,沙暴何时起,何时歇,匈奴人再见多识广,也不如常行漠中的关内百姓清楚。”

方永乾微微颔首,有道理,只是:“我凭什么信你?”

离落眸中寒芒一瞬间如冰河映日:“哦?将军怀疑奴婢什么?莫非以为奴婢是匈奴人的奸细,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夺取平凉关?”

方永乾心中暗想,正是,口中却只道:“战场上一个疏漏便可能引起兵败如山的后果,我不得不谨慎。”

“将军尽管谨慎去吧,奴婢要回去睡觉了。”离落的声音有些尖利,袍袖微拂,转身就走。离落早就觉得身子不适,困倦无比,强撑到现在,实在是挤不出什么耐心了。

方永乾伸手一拦:“慢着。公公既然问心无愧,又何惧证明自己的清白?莫不是……”

离落一口气堵在胸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朝方永乾狠狠翻了个白眼儿,甩开他的手,拔足便行。刚行了两步,离落便觉颈上微凉,顿时不敢动了。

方永乾手中匕首削铁如泥,在离落颈上轻轻一压,便是一道血痕:“信不信我杀了你!”

离落原本性子极傲,这时粲然一笑:“当然信。”说着脖颈往前一递,倒吓得方永乾急急后撤。离落双眸清湛如水,盯紧了方永乾一双眼:“我只说一遍,把这劳什子拿开。”

方永乾盯了离落半晌,终于缓缓收手:“如此胆色,我信你。”说不得,只好赌一把了,他看人的眼光,倒是很少出错。

离落鼻中“哼”了一声,便顺着阶梯步下城墙,下到一半却突然回过头来,轻柔一笑:“方叔叔,你不记得我了么?”

第三十七章:大漠风尘日色昏

初冬时节,阿塞罕沙漠白天的太阳仍是烫热炙人,烤得人人头昏脑胀。这不过辰时三刻光景,就已经烤得要命了,方永乾抹了一把汗,骂道:“这该死的太阳!”瞅瞅前面在骆驼背上悠然自在的小公公,心中暗想,不知道那人的骨肉是什么做的?

十日前,他方大将军磨破了嘴皮子才算说动了卫渊等同意撤入大漠,以图后计。十日来,他们先分批疏散了城中百姓,请了熟悉阿塞罕沙漠的向导,四十余万大军才兵分三路进入茫茫大漠。

向东南的这一支队伍约十四万人,由方永乾带领。临行前,他曾经问过那小公公的意见,猜想他可能跟卫渊,也可能跟晟扬,却断断不会跟着自己这个拿刀子威胁过他的人。不想那小公公微微一笑:“自然是跟着将军您了。”方永乾本想借此好好嘲笑他一通,腹稿都有了,这下子临阵变题,于是大眼瞪小眼,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小公公,委实有点儿意思。

方永乾一路走神,控骆驼的缰绳不免松了,骆驼的步子就慢下来,再抬头的时候离公公的背影都快看不见了。

匀速行进的队伍突然缓了下来,前方传来隐隐的争执声。

方永乾眉头一蹙,从鞍上一跃而起,贴着地面疾奔。骆驼不比骏马,再怎么紧催也是跑不快的,还不如他的轻功好使。

前方是一个被流沙掩埋了一半的峡谷,方永乾赶到的时候,正听见离落大喝一声:“谁敢!”在驼上挽弓开弦,一箭疾如流星,正中带了一拨人马进入峡谷的千夫长江景路。

方永乾看得微微一呆,这姿势……

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见在江景路栽下驼背的同时,近旁的沙山几乎是在一瞬间倾塌下来,吞噬了进入峡谷口的百余精兵。

周围的兵士惊魂初定,不由纷纷庆幸方才没有跟着江景路继续前行。转头去看那个他们向来极度看不起,方才却救了他们命的公公时,只见那细瘦的身影一瞬间栽下马来,被刚刚赶来的方江军抄在怀里。

方才——

向导阿穆次仁说前面是万流峡谷,要大家千万小心。离落眉头微微一皱,便厉声喝令队伍停下。

《边地图志》记载,万流峡谷在秋冬季节,因着沙漠季风的缘故,沙质松软,极易崩塌,尤以辰时到午时间最为危险,万不可通过。因为这两个时辰阳光暴烈,沙粒间的缝隙会扩大,这时沙崩的危险要比夜里大将近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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