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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离落——by陆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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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软稠滑的鱼羹,辣中留香的麻婆豆腐,清味悠长的素炒藕片,苦后回甘的莲子百合羹,

酸中带甜的番茄笋片汤,还有豌豆黄、藤萝饼……姜晋闻着熟悉的诱人香味,一次次地潸然泪下。

楚君玉被人打了屁股,又羞又愤,整日趴在床上,把头窝在被子里,不理姜晋,也不肯吃饭。姜晋也不管他,除了一天三次强行把药灌进去,就只管干自己的事情。

不过才别扭了两天,小王爷饿的肚子咕咕作响,浑身无力,头晕目眩,闻到饭菜诱人的香味儿,再也忍不住了:“喂,那个给我吃!还有那个!”楚君玉指着那盘嫩嫩的鲈鱼豆腐,还有旁边清香诱人的藤萝饼,命令道。

果然是个小孩子。姜晋笑了,让那个别扭的漂亮孩子趴在他怀里,替他端着盘子,把筷子递给他。楚君玉饿的狠了,夹了一大块豆腐便送在嘴里,片刻便吐了出来,张着嘴嘶嘶吸气。

原是烫了舌头。

姜晋拿了杯凉开水来,喂他慢慢喝着。清凉的液体缓缓流过口腔,舒缓了他的疼痛。原来……凉白开也是这么好喝的东西,真奇怪以前为什么没发现。

自那以后,楚君玉虽然还是时常冷着一张脸,但是该喝药的时候会乖乖喝药,该吃饭的时候顿顿吃得精光,姜晋反倒三天两头地饿肚子。

楚君玉自幼锦衣玉食,珍馐玉馔早已尝遍,这般寻常可口的江南小菜却是从未吃过。姜晋做菜时选材极精,烹制又十分精心,味道自是不俗,楚君玉只觉有生以来都没有吃过这等美味,竟是日日惦记着下顿吃什么,乐不思蜀,连逃走都忘了。

半个月下来,楚君玉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姜晋反倒瘦了不少。

“伤好啦?”

“好了。”

“那也该送你回去了。”姜晋思量着这两日风声日紧,得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撂出去。

小屋在太湖之滨,世外桃源一样,城中却已经风声鹤唳。王爷在封地上被人劫走生死不明,寻找多日依然不见踪影,这消息传到京城,惊动了皇帝。皇帝一道旨意下来,整个江南都的地面都震了三震。

“小玉,以后别再干坏事了。”

楚君玉扭过头去,背对着姜晋,冷冷道:“你管不着!”

“小玉……”

少年挑衅地看着他:“不干那些事,我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我就是要抢美女,越漂亮越好,一天换一个,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不重样……”

姜晋忍不住又打了他一顿,这一次,巴掌落在皮肤上很响亮,但却并不重。

楚君玉在小屋里又多呆了三天。

离落记得楚君玉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化也化不开的幸福。原来深深爱上一个人,就连疼痛也是甜蜜的。

像楚君玉这样的人,虽然身份尊贵,小时候却没得到过什么真正的关心。父皇母后见他顽劣,只知一味严厉训斥,而底下人却是一味奉承,他从不缺什么吃穿玩物,缺的只是一个可以很严厉地管着他,同时可以很温柔地宠着他的人。

姜晋误打误撞竟填补了这个空缺。

楚君玉回到府中,安分了不到两个月就又开始出去招摇撞骗,欺凌弱小。

姜晋正要赴京完成母亲的托付,听到小王爷扰民的消息一个头有两个大,瞅个空子把楚君玉抓住就狠揍了一顿。当然,还是屁股。

楚君玉把头埋在枕头里,肩膀不住地抽动,姜晋以为他哭了,下手不由慢慢变轻,其实他只是不愿让姜晋看见,他笑得如此欢畅。

他的麻婆豆腐、糖醋鲫鱼、素炒藕片、香菇笋丝……就要滚滚而来了……

姜晋十分奇怪,这次王爷失踪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姜晋从来不是细心的人,也懒得多想。

楚君玉这回的伤好得格外慢,大半个月过去了,他还总是嚷疼。姜晋疑惑之极,是不是自己武功进境过速,不留神打坏了哪里,于是扒下楚君玉的裤子细细查看。目之所及一片莹白如玉,摸摸按按也没有什么肿块,究竟是哪里的问题?

姜晋不曾抬头,所以不曾看见,趴在床上的少年整个脸埋在被子里,露出来的两只耳朵和莹白的后颈,都慢慢地红了。

因着楚君玉的不断折腾,姜晋万般无奈地又在江南多呆了一年。

这一年里,楚君玉的个子拔节的竹子似的往上蹿,第二年夏末,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跟姜晋一般高了。一年前吃出来的那点儿婴儿肥,早已不见踪影,少年出落得挺拔俊俏,配上如雪的白衣,更是风神如玉。

姜晋想起不到一年之前还在打人家的屁股,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问:“小玉,你多大了?”

“十七。怎么了?”少年的笑容像朝阳一样灿烂夺目。

“哦……”闹了半天人家只比自己小一岁,自己还把人家当成小孩儿打屁股。

姜晋还是走了,去京城。

楚君玉要跟他一道去,姜晋却道:“你也不小了,王爷私离封地,未奉召就进京是什么罪名,不用我说了吧?”

楚君玉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姜晋,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走,我让你打一辈子……”已经长开的少年妩媚一笑,一时间竟然晃花了姜晋的眼。

姜晋竭力制住自己心里奇怪的念头,撇开头去,冷冷道:“小玉,你不小了,别胡闹了。”

姜晋转身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所以不曾看见,少年的笑容还不曾收去,却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第五十七章:闲敲棋子夺玉瓜

姜晋到京城后,就被父亲强留下了。

一半,是因为母亲临终前嘱咐他要听父亲的话;一半,却是因着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就算离了京城,也生无可欢。姜晋没有拒绝父亲的安排,参加了当年的武举,以殿试榜眼的身份加入禁卫军,两年间就做到了统领的位子上。

姜晋明白,这定然是受了父亲的照拂,所以更加发狠地整顿禁卫军,来证明自己并非名不副实。可是不到半年他就被人弹劾苛待下属,赏罚不明,父亲把他叫去单独谈话,苦口婆心,骂了又哄。

于是,二十一岁的姜晋终于明白,过刚易折,像禁卫军这种地方,根本容不下少年意气。

父亲对姜晋很好,可是那种好总带着一丝客气和生疏。每当姜晋看到同父异母的弟妹在双亲膝下承欢,恨意就像雨后的春草,在心间疯长。若不是父亲轻易许下诺言又轻易背弃,若不是……天意弄人,母亲怎么会死,自己又怎么会溺在这没顶的孤独里

他知道,很多人,包括他的下属,都在背后骂他是姜大人的野种;他知道,禁卫军训练松弛,防务松弛,纪律松弛,很多人在外为非作歹。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姜晋遇见了纯洁如水的少女靳晴。

那个时候的靳晴姿容胜雪,一双眼睛瞳仁极黑,顾盼之间亮闪闪的仿似夜里的星星。姜晋从一伙流氓手里救下她,把她护在臂弯里的时候,心底的怜惜油然而生——他希望那双眼睛一直这么清澈如水,他想一辈子护着她不受伤害。

那时候,他以为,那就是爱。

从那以后,姜晋不顾靳大人的白眼,有事没事就往靳府跑。靳晴也一直哥哥长哥哥短地唤他,缠着他讲外面的事情,有时候亲手做了点心,还会兴冲冲派人唤他去尝,亲手绣的帕子,也送过他两条。

就这样半年过去,两人越来越亲密,靳大人见了他也不再白眼相向,姜晋已经在考虑怎样向父亲开口,请父亲去靳家提亲了。

有一天,靳晴兴冲冲地拉着他的手:“姜哥哥,听说皇上要选秀女了。你说,我能不能选上呢?”

咚!姜晋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很久之后,姜晋才听到自己勉强保持平静的声音:“你想嫁给皇上?”

“是啊,从我十二岁那年在登基大典上见过他一面……”靳晴的眼光是一片如水的温柔,“我这辈子,一定要嫁给皇上!”

那么,只要是你真心想要的,我都会成全。只要能看着你幸福,我便心安。

入宫后的靳晴并不幸福。

这些年,姜晋时常能收到靳晴给他的信,附在家书里。短短的纸笺,两三句闲话,靳晴从不曾多说什么,不曾抱怨过什么。也许那个女孩儿很清楚,那条路是自己选的,便是怨也只能怨自己。只是有一回,那半纸薛涛笺上,秀气单薄的簪花小楷摹了四句前朝的旧诗:“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姜晋恨死了皇帝。

几年后的一天,姜晋醉醺醺回到住处,却在朦胧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君玉倚门而立:“姜晋,你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听得他的声音,姜晋浑身一震,酒也醒了七分:“小玉?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知道王爷私离属地……”

“等同谋反。”不等他说完,楚君玉便笑吟吟接了下去,“六年前你离开之前,就说过的……”

姜晋看着对面的青年,跟六年前一样清俊的眉眼,挺拔如竹的身姿,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青年的身子裹在漆黑的长衣里,整个人就像浓得化不开的墨。

楚君玉也在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微嘲的笑意。六年了,姜晋,我等了你六年,你却没来看过我一次。每一次京里传回消息,我就会更绝望一点;每一次寒宵梦醒,心就会更冷上一分。渐渐地,我习惯了忧郁绝望的黑色,也喜欢上了黑色。

“你……还好吗?”

楚君玉却微微一笑:“姜晋,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就是为了宫里那个婆娘?我……”

“不许你这么说她!”

楚君玉的笑容愈加灿烂:“大不了我起兵谋反,把她捞出来,让她跟你双宿双飞!”

“楚君玉,你……”

“你是不是想说:楚君玉,你不小了,别胡闹了。这话我四年前就听过了,姜大人总重复一句话,都不觉得烦么?”楚君玉伸出一根指头,轻佻地抬起姜晋的下巴,“姜大人,我的主意怎么样?事成之后我让你带着心爱的女人天涯海角,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姜晋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记忆中阳光般的少年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哦,不答应?不答应也没关系,赶明个儿我就命人围着太湖造田,什么房子啊坟墓啊全推平了……这也是发展农业生产的好事情,姜大人想必不会反对。”楚君玉施施然道。

“你!”姜晋气急无语,太湖之畔,有母亲的故居,还有自己给母亲立的衣冠冢,“什么条件?”其实自己也想把靳晴救出来,很想很想……

“陪我一晚上,”你不去看我,我便来寻你,不求朝朝暮暮,只求你能分给我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换你一辈子的幸福,很划算吧?”

等那一夜过去,姜晋才明白,所谓的陪楚君玉一个晚上,是什么意思。

当姜晋从沉睡中醒来,看到身边含笑望着自己的楚君玉,心中羞愤之极,伸手便把他掀到了床下:“我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楚君玉忍着浑身的酸痛,从地上缓缓撑起,心冷到了极点,笑容却是说不出的灿烂:“哦?我是哪种人?”

姜晋看着对面浑身赤裸的青年,莹白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青年挣扎着站起来,牵动了后面,疼得一咧嘴。红白混合的液体顺着大腿淌下来,格外刺眼。姜晋心中蓦地一痛,当年那个倔强的可爱的孩子,那个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少年……他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铁青着脸别过头去。

楚君玉随便拽了件外袍披上,冷笑道:“对,我就是喜欢用烈性春药,喜欢让人狠狠地操我。怎么,洁身自好的姜大人,你觉得恶心了?”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些年,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可是……泪怎么还是忍不住呢?

刑部大牢。

楚君玉颈部裹着厚厚的纱布,没骨头一样窝在姜晋怀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姜晋,你为什么要救我?”

姜晋轻抚着他颈上的纱布:“对不起。”

楚君玉在姜晋怀里翻了个身,仰头望着他:“姜晋,你不会想着那个女人了吧?”

“傻瓜……”

“姜晋,你怕不怕死?”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

一进五月,天气便一天天热起来。

离落和楚君慊在廊下对弈,离落执黑,楚君慊执白。

白子明显处于劣势,楚君慊每走一步都反复斟酌,离落却是下得飞快,下完了便目光灼灼盯着青瓷盘里的冰镇哈密瓜。

这是去年秋天西域的贡品,一直藏在冰窖里,直到现在果肉仍是莹润如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好想吃,口水都快掉下来了……离落看着楚君慊右手捏着棋子,眉头紧皱,左手准确地捏起一瓣哈密瓜,送到嘴边。哼,说什么有身子的人不能吃凉的,还在我面前馋我,是故意气我的吧?

“皇上,刘大人拟好了折子,等您过目定夺。”宝福匆匆进来,在廊外叩首。

“好,”楚君慊笑道,“阿离,你稍等一会儿,朕去去就来。”

离落双眼一亮:“去吧去吧。”正襟危坐等到楚君慊的身影在院门处消失,离落飞快地抓了块哈密瓜,狠狠咬了一口,香甜爽口的蜜汁顺着喉咙滑下去,那滋味当真美妙极了。

第一块,第二块……第三块刚刚咬了一口,楚君慊就回来了,离落慌慌张张擦了擦嘴,把瓜塞进怀里,装成无所事事的样子:“君慊,什么事这么慢?”

“嗯?朕觉得挺快的啊,”楚君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五月十五祭天,朕准备把欠你的封后大典一道办了,你说可好?”

大靖祖制,每岁五月望日,皇帝亲自去天坛祭天,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离落神色一动,继而微笑:“好啊。”人生难得任情纵意,也罢,我便随你疯狂这一回。

“啪!”一枚黑子落在棋秤上,中腹的白龙瞬间被困死,楚君慊盯着棋盘,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又要输了吗?!

“我去出恭,皇上慢慢想,不用着急。”离落好整以暇地起身离去。

离落回房匆匆换了件衣裳,那劳什子的哈密瓜贴在身上湿湿黏黏的太难受了!

刚一坐下,离落就见楚君慊在对面笑看着他:“该你了。”

照他的估计,这么短的时间,楚君慊一定还在埋头苦思,怎么,竟然失算了?

离落微微皱眉,低头扫了眼棋盘,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捻起一粒黑子,随手落了下去。

“阿离,出恭还需要换衣裳吗?”楚君慊一面冥思苦想,一面开口。

“那一件……尿湿了。”离落面不改色地回答。

“咳咳,”楚君慊犹豫了几次,终于把手中的棋子落下,“你说,谋反的事,朕该怎么处置?”

“按律……”离落飞快落下一字,“皇上的意思呢?”

“四弟谋反未遂,按律当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这个朕有办法从中转圜。至于姜晋……朕不会饶了他!”楚君慊捏着一粒白子,迟迟不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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