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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离落——by陆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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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落瞧了瞧,青瓷盘中的哈密瓜只剩一块了,急忙伸手从楚君慊爪下抢了出来,飞快地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皇上还不明白么?五王爷是宁愿跟了姜晋一道去的。”

楚君慊急道:“阿离,吃凉的不好!”

离落两口吞下:“那么,你是要我吐出来么?”“叭”地一子落下:“皇上,你输了!”

楚君慊不甘道:“我明明……怎么还是……”

离落笑得灿烂明媚,露出一口小贝壳似的牙齿:“你明明动了棋子,怎么还是输了?”

第五十八章:洞房昨夜停红烛

治和九年五月十五。

刑部尚书靳云方永远记得那一天,一身明黄龙袍的帝王与盛装的新皇后同登祭坛,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汉白玉石阶,步履从容、肃穆,宽大袍袖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人中龙凤,天下至尊。

也就是在那一天,帝后祭天,群臣肃穆的时刻,自己的女儿靳晴静悄悄地离开了皇宫。宫中只称昭仪靳晴暴病而亡,靳府处处缟素,靳夫人却带着独女回了江南老家,让她重新寻找一份踏踏实实的感情,本本分分的幸福。

因着在那一场后来被称为西华门之变的夺宫叛乱里,皇后勇擒贼首,挽狂澜于既倒,楚君慊颁下立后的诏书,竟没有遇到多大的阻力。便是那坚决反对册立平民女子为后的,言辞也比先前缓和了许多。

自古贤君一生诸多束缚,楚君慊难得任性了一回。他侧目看去,离落露在繁复衣领外白皙的脖颈和脸颊沐浴在阳光里,竟有了一种奇异的神圣和庄严。真好,他终于能够把最心爱的人——那个历尽磨难的小太监扶上了这个位置,从此之后,朝朝暮暮,他将与他比肩,共看朝云暮霭,花开花落。直到他们老去,离开这里,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他和阿离,手牵着手,告别人间。

“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1】

舒缓凝重的古乐声中,年轻的帝王高声吟诵古老的祭文。

靳云方随着众臣跪在天坛下,远远望着天坛上那并肩而立的一对身影,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汉白玉栏杆上雕着的盘龙云海纹精细又不失大气,天蓝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靳云方看见朝阳打在皇后娘娘白皙的脸上,虽然看不清容貌,那一瞬间整个人却璀璨夺目之极。

红烛“叭”地爆了个小小的火花,离落执了烛剪将烛芯剪去。

楚君慊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离落:“阿离,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从今而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离落抿嘴嗤了一声:“孩子都快生了,还新婚之夜……”却还是顺从地接过酒杯,与楚君慊手臂相挽,喝干了杯中酒。

就算这只是一场闹剧,也要把戏份做足。就算这辈子不可能白首不离,在这一刻,我是幸福的。

拉上床帏,楚君慊在离落额角一吻:“睡吧。”

离落却一翻身压在楚君慊身上:“方才谁说这是咱们的新婚之夜?”

“阿离,别闹。”你夫君会忍不住的。

离落眯眼一笑,也不说话,只把唇凑上去辗转缠绵,不过片刻,就感觉身下的人呼吸急促,一点坚硬灼热地顶在腹下。

楚君慊只见离落眼里光芒一闪,接着唇上一痛,身上一轻。扭头就看见小爱人拥着被子蜷在自己身边,露齿一笑,瓷白的门牙上尚带着一抹鲜红:“皇上,你好好忍着吧。”

楚君慊恨的咬牙,心里连声骂着妖精妖精,夹紧双腿翻身坐起。

外裳刚套上一只袖子,就被离落一把扯落了。楚君慊极力压抑着把他吞吃入腹的冲动:“阿离,你到底想干什么?”

“后宫里可是藏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波斯美人儿?皇上竟连一刻都等不得,衣裳都穿反了。”素色提花绫被掩了离落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对黑曜石一般光芒闪耀的眸子,眸光里浮着浅浅的笑意。

楚君慊低头看看拿反的外裳,伸指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弹了一记:“金发碧眼确实没有,倒是有个乌发黑眼的,瞧着大约也算个美人儿。”不过是上回出宫在西市碰见个胡女,瞧着新奇多看了一眼,就被小家伙惦记上了。说着又忍不住掀开被子,拧了拧离落因为怀孕圆润了许多的白皙脸蛋儿。嗯,是个可爱的醋坛子。

离落见楚君慊给他掖好被子又要离去,想着不知道是皇帝大人自控力太强,还是自己魅力大减,“哼”了一声,捞起枕边的香囊就丢了过去。

啪!香囊砸在楚君慊的肩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君慊红着眼甩掉外裳,窜到床上,扯下床帏:“这可是你逼我的!”

“嗯哼,”离落勾住楚君慊的脖子往下一扯,“帮我把衣服脱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可别扯坏了。要是哪一天没钱了,随便一当就够我下半辈子花了。”

大红的罩衣虽然已经脱了,但衬里的内衫上依然有密密一线金丝盘扣,楚君慊哪里有心思一颗颗解开,就手一扯,软绸“刺啦”一声裂开,露出莹白的肌肤来。

离落哀嚎一声:“我的衣服……”

“改天赔你一百件……”楚君慊把离落揽在怀里,轻抚着他圆滚滚的腹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离落把头别到一边:“直接来吧。我已经问过胡太医了,他说……不妨事,适当的……有助于日后生产。”唇角却是一抹微嘲的笑意,这种事情,我哪里好意思问胡太医呢。今天你就算做死了我,孩子也是出不来的。

楚君慊爱极了小爱人的娇羞和直率,将他护在身下,一下一下温柔有力地疼爱着。离落微微仰着头,脸颊涂上了一层朦胧淡粉,口中吐出醉人的低吟。那声音柔而不媚,婉转到极处含着一丝喑哑,楚君慊听着,几乎要溺死在那缠绵不尽的温婉里面。

“啊,疼!”离落手一紧,在楚君慊背上拉出几道血痕来。

楚君慊立刻不敢动了:“阿离,哪儿……疼?”

离落皱了皱眉,伸手从褥子下面摸出几个圆滚滚的物体来,打眼一看,骂了句“该死的”,扬手丢了出去。

楚君慊一看笑了,把褥子掀开一看,床尾处堆得满满的,全是一粒一粒饱满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在民间的寓意是“早生贵子”,往往在新婚之夜撒在床上,希望来日子孙满堂,幸福能够绵绵长长。至于这藏在褥子下面的“枣生桂子”,大概是某个太监宫女依了民间习俗,偷偷撒上的吧。

把“枣生桂子”扒拉到一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所谓的“新婚之夜”亦不得不草草收场。

很多年以后,离落问楚君慊:“如果光阴能停下来,你最希望停在哪一天?”

楚君慊抚了抚离落的额角,顺手替他把颊边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你嫁给我的……那一天。”

【1】《诗经·周颂·噫嘻》。《诗序》说:“《噫嘻》,春夏祈谷于上帝也。”是故借用之。

第五十九章:月色灯光满帝城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

才不过五月下旬,太阳就已经明晃晃金灿灿地炙人了。园里早已是绿肥红瘦的光景,唯有池塘里立起一支支亭亭的红莲。离落挺着大肚子,更是畏热,早早换上了轻薄的软烟罗单裳。

软烟罗是丝城湖州的贡品,轻而不飘,薄而不透,柔软凉滑,如烟似雾,能称为软烟罗的极品丝绸,整个湖州年产量不过十匹上下,极为珍贵。离落所着是一件淡藕荷色的软烟罗罩衫,虽然是宽松的样式,却很是贴身,勾勒出圆润饱满的腹部曲线。

离落靠在廊下的躺椅中,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楚君慊匆匆跑进来,端起离落喝了一半的酸梅汤,“咕噜咕噜”灌了进去:“啊,累死朕了。”

十天前,有人揭发江淮总督高永乾倒卖私盐牟取暴利,楚君慊便着人去查,不想一查竟牵出一大堆贪官污吏和陈年积弊来。这阵子为了江淮总督的案子,还有整顿吏治的新措施的颁布,楚君慊整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若不然就是和右相刘大人、吏部尚书孙大人等一干大臣商议对策,拟定新法,忙得连口水都没空喝。

“事情解决了么?皇上竟有空过来。”离落在躺椅中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

“还没——那帮老头正在用午饭,朕得空过来瞧瞧你。”楚君慊倚在廊柱上,细细看着他的小爱人。软烟罗的料子勾勒出圆润的腹部曲线,淡藕荷色又和肤色接近,瞧去竟像是半透明的;因是夏季的衫子,领口也稍稍敞开,露出一大片莹白晶莹的肌肤来。楚君慊越瞧越不得劲儿:“去换件严实点儿的衣裳来。这件……成什么样子?”

离落眯着眼一笑:“皇上想热死我呢?”

楚君慊爱死了那娇而不媚的笑容,上前把离落捞起来,抱在怀里:“也就忙这一两天了。等事情一了,朕就带你去寒州避暑……”说着凑到离落耳边,低声笑道:“再给你夫君我生个大胖小子……”

“如果是女孩儿呢?”离落口中说着,心中却想:寒州……这转眼就是第三个年头了呢,前年因着和硕郡的蝗灾没去成,去年夏天匈奴扰边,去寒州避暑的计划又泡汤了,而今年……

“男孩儿女孩儿都好,朕一般疼宠,你不要多想,”楚君慊摸了摸离落柔软黑亮的长发,“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离落思忖了片刻,依皇室族谱,下一代当是“子”字辈:“如果是男孩儿的话,就叫子平;女孩的话,就叫子安吧。”希望腹中的孩儿,一生平安喜乐。

“君慊,”离落挤进楚君慊怀里,“啪”地合上他面前的奏折,笑得眉眼弯弯,“不要看这劳什子的倒霉玩意儿了好不好?抱我睡觉嘛,要不然我睡不着。对了,听说明个儿晚上庆元坊有灯会,你陪我去可好?”昏黄的烛光映得离落笑意盈盈的脸格外柔和温暖,楚君慊禁不住看得呆了。

“你现在身子不方便,等明年上元节,我陪你看个够。乖,阿离,你先去睡,等忙完这两天,我们就去寒州,”说着抱着离落到内室榻上安置好了,在他额上轻轻一吻,“睡吧。”

离落睁着晶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楚君慊颀长的背影在竹帘外消失不见。

次日,议事堂。

诸位大臣早朝方罢就等在议事堂,不久就看见皇上身上“挂”着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走进议事堂来,一时不由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众臣行礼,各自落座。皇上道:“众卿有什么建议,接着讨论吧。”无人应答,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刘庆衷看着腻在皇上怀里的“皇后娘娘”,微微苦笑。

离落看了眼楚君慊,道:“你们该论什么论什么,请随意。”说着眼光扫过刘庆衷,轻轻眨了眨眼。

刘庆衷会意,起身上前道:“皇上,昨日讨论到官吏考核制度的完善方案,臣以为……”

议事一直到过午方才停歇,其间离落一直安静地趴在楚君慊怀里,昏昏欲睡。直到众臣散去,刘大人最后告退:“臣回去把敲定的措施写出来,晚上呈给皇上过目。”

一个清丽的声音道:“不必了。”刘庆衷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澄澈晶亮的眸子,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刘大人,晚上皇上要陪奴婢看灯。”说着扫了楚君慊一眼。

“阿离,别闹。”楚君慊带着宠溺的微笑,捏捏离落小巧的鼻尖。

离落打开楚君慊的手:“你们方才商定的举措,我半个时辰就能默出来,未时就能拿给皇上过目。”说着双目盈盈看着皇上:“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咱们去庆元坊看灯,好不好?”

月色灯光满帝城,香车宝辇溢通衢。

庆元坊是京中富商聚居所在,比高官所居的康乐坊多了些人气儿,又比贫民所居下五坊繁华许多。这一次的庆元坊灯会,是一个以灯烛起家的江东商人出钱办的。那商人六月初一嫁女,女儿自幼喜爱花灯,他又是靠灯烛起家,是故请人扎了万盏花灯,连燃七夜,作为女儿出阁的礼物。

京都难得有这样一场热闹,引得临近各坊男女老幼都来观看。这几夜庆元坊花灯璀璨,香车盈路,人流如织,售卖小玩意儿小点心的小贩在街边设摊或挑着担子在人群中穿梭往来,端的是热闹非凡。

离落靠在楚君慊身上,随着人流慢慢走着,时不时指点一下两旁的花灯。

楚君慊看着离落兴奋地左看右看,不时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只觉心中喜乐无限。

走了一段,离落突然停了下来。楚君慊道:“阿离,怎么了?”

离落扬了扬眉,一手勾住楚君慊的脖子:“我走不动了,你抱我!”

四周是沸腾的人声,街边是绚烂的灯火,离落把头贴在楚君慊胸前,听着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缓缓闭上了眼睛。是这样温暖的怀抱呢,真想就这样一觉睡去,再不醒来。

看过了灯,两人都有些疲惫,找了家茶楼略略歇了歇,便回了宫。

刚在屋中坐定,离落便高声唤道:“宝福!”

远远传来宝福的声音:“就好了!”

楚君慊奇道:“做什么呢?”

离落笑道:“把眼睛闭上,待会儿就晓得了。”

楚君慊看着离落的笑容,不觉微微出神。一双温温凉凉的手轻轻掩住了他的眼睛,修长的手指轻抚着他英挺的眉,他仿佛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须臾,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接着是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这样清脆空明的声音,让他突然想起母亲。母亲当年就常常用一只青瓷调羹搅拌着白米粥,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他吃。那时候他还不到五岁吧,母亲还那么年轻,素裳如水,容颜胜雪,乌发如云。他记得母亲干活时只用一只乌木簪子固定头发,其余时候都一任黑发瀑布一般披垂下来,衬得一张面庞愈发清气逼人。其实……最初的一见钟情,不过是因为阿离很像母亲;但是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小太监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越了一切……

一阵甜香扑鼻,楚君慊听得离落笑道:“猜猜是什么?”

“甜粥?”

纤长的手指松开了,顺势在他额上狠敲了一记:“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楚君慊揉着额头,笑了。面前的白瓷盏中挤满了胖胖的汤圆,一粒粒圆润饱满得像要撑开肚皮。

离落把勺子递过去:“别看了,快吃!”

楚君慊捞起一只,轻轻咬了一口,一缕桂花的甜香顺着喉咙滑下去,直沁入五脏六腑。一碗汤圆很快见了底,楚君慊撂下碗,满足地叹了口气,只觉浑身舒泰:“阿离,这个时节,你哪里弄来的汤圆儿?”

“昨个儿御膳房做糯米糕,正好前几日德妃娘娘送来一包干桂花,我就想着不如团点儿汤圆,给皇上解解馋,”离落一笑,“倒是没想到也应了景,就当是补过元宵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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