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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离落——by陆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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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照顾凌公子起居的小太监,看那公子过了午时还不肯出来吃饭,终于着了急,跑来要向皇上汇报,却被御书房内传来的声音阻住了脚步,呆呆站在门外一声也不敢出。德妃正好路过,便问到底怎么回事,小太监忙不迭如实相告。德妃听罢便遣他先回去,想着皇上不知在跟哪个宫女乱搞,不如自己去说一声,就是撞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自己也不怕他。

却不想,那个在皇上身下婉转承欢,忘情呻吟的人,竟是刚刚才在御花园见过的离落。

德妃吃惊不小,半掀着帘子,一时愣在门口。素来知道皇上宠着这个小公公,却不想两人的关系已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离落三两下掩好衣襟,朝德妃难堪地一笑,便退了出去。

楚君慊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眼也不抬:“什么事?”

“您前几日带回来的凌公子,呆在屋里不肯出来,早膳午膳都没有吃。伺候凌公子的小太监不敢打扰皇上,臣妾便进来知会一声。”德妃垂首回答。

“什么?”楚君慊听了颜色大变,快速穿好衣服,“朕去看看。”

德妃看着楚君慊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叹息。她真替离落不值,从来帝王恩薄,旧爱总不如新欢啊。

德妃姜纭站在御书房门口的荼蘼架下,微微抬眼看向虚空。瑜陵,你若有知,心中该当是何滋味?

荼蘼枝上只剩疏疏落落几片叶子,萧瑟秋风划过枝头,太阳正一点一点斜下去。

往事悠悠,前路茫茫,人间何事堪惆怅?

第十六章:人自伤心水自流

“离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楚君慊指着一旁瘫在地上的白衣人,对着离落大吼。

离落看了一眼那人,静静地跪下去:“奴婢知罪,请皇上责罚。”

翠竹苑的凌公子,本应是易容后的七王爷,所以楚君慊听说他不肯吃饭,才心急火燎地赶过去,并着人请来了胡太医。结果一看之下才发现,那人哪里是七王爷,分明是个草包死囚,见了楚君慊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发抖。

那么七王爷在哪里?

楚君慊踉跄后退几步,靠在树上,想起檀香木匣子中的人头,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小翊……

等胡太医赶到现场的时候,正听见皇上对着离落大声质问:“责罚?朕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如何责罚?朕问你,朕的七……”

离落突然打断了皇上的话:“皇上,请摒退闲杂人等。”

楚君慊这才醒过神来,周围宫女太监一片,人多嘴杂,若是李代桃僵之事传出宫去,后果不堪设想。楚君慊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胡太医转身欲走,听到身后有气无力的声音:“胡大人,请留步。”

一时间,翠竹苑中就只剩下楚君慊、离落、胡太医,和瘫在地上抖作一团的“凌公子”。

“现在可以说了吧,朕的七弟在哪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不就在眼前么?皇上还不清楚?”离落面无表情。

“朕的七弟当真……”

“檀香木匣子里的人头,皇上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天下有哪一种易容术,能如此惟妙惟肖,毫无破绽?”离落微微冷笑。

楚君慊心中剧震,踉跄几步,几乎站立不稳,胡大人赶忙上前扶住。楚君慊手抚额头,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你做的?”

离落粲然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刺眼而夺目:“除了奴婢,还能有谁?”

“那么李越是同谋了?”楚君慊目光如箭,已是动了杀机。

“他哪里配?”离落淡淡道,“易容术是奴婢家传,奴婢不过拉他来当个垫背的。”

“你以为朕会相信?”

离落微微一震,垂下头去,心中不免暗悔。早知道就不拉他进来了,李越也算是一条青年才俊,不想却折在自己手里。李兄,事到如今,对不起了。

“离落,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朕?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来?”楚君慊看着离落颈上残余的淡淡吻痕,想起不过一个时辰之前,离落还在自己身下辗转呻吟,心中不免更痛。离落,给朕一个解释吧,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也许朕会不计较你的背叛。

离落挑眉道:“把奴婢当女人一样用就是待我不薄?奴婢虽是阉奴,可也不能任着皇上把奴婢仅剩的自尊踩在脚底,狠狠蹂躏。什么奴婢是皇上的人,什么奴婢不论穿什么怎么打扮都是皇上的意思,任何人不得置喙,你知道奴婢什么感觉吗?奴婢觉得屈辱,这让奴婢更清楚地认识到,奴婢不过是皇上一个心爱的玩物!”

“你……你是这么想的?枉朕……”枉朕在你身上付出了一片真心。楚君慊片刻之间连遭打击,心痛到几乎碎掉。他一把挥开胡太医搀扶的手,踉跄退后,坐倒在树下,脸贴在粗糙的树皮上,瞬间泪流满面。

胡太医对七王爷的事只是有所耳闻,一时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过来,对离落说道:“离公公,真是这样么?”以他六十多年的人生阅历,看人从未看错过,难道这一遭竟走了眼?还是离落有什么隐情?

“也不全是,”离落呵呵笑了两声,“奴婢就算做个玩物,也要做独一无二的。七王爷太讨厌了,皇上一颗心全在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子身上,奴婢嫉妒,嫉妒得恨不得他死,皇上却为了他宁肯派人去劫法场……”

楚君慊打断了他的话,低低的声音冷冽如冰:“所以你就想出易容的主意,目的是置小翊于死地?”朕十九岁登基,二十一岁夺回大权,素来贤明睿智,知人善任,掌控天下江山易如反掌,怎料却栽在一个小小内臣手里。想起离落那清明无滓的眼眸,清如梨花的气质,第一眼见他就有一种熟稔的感觉,仿佛在俗世凡尘中已经见过很多很多次。离落身上与母亲一般无二的清远气质,让他很容易就对离落深信不疑。不想他居然看走了眼,清纯无滓的外表下隐藏的竟是如此龌龊善妒的心。离落……离落竟是这样的人!

楚君慊的心瞬间寒冷如冰,想起之前有几次与小翊对饮谈天时,离落看小翊的奇怪眼神。当时还以为离落没想到自己有个这样清雅斯文又洒脱无忌的弟弟,一时有些惊讶,如今思及才算明白,原来那是赤裸裸的嫉妒!

楚君慊冷冷扬声道:“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送进天牢严加看管。”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应命匆匆赶来,扭住离落就往外拽。离落也不挣扎,任他们拖着向外走去,微微闭眼,两行泪就落了下来。盛怒中的楚君慊不曾看见,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德妃却看见了。

离落见了德妃,含泪的双眸看定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德妃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脸色冷如寒冰的皇上,明明下午两人还好好的,怎么不过一个多时辰光景,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德妃一怔之下就没有阻拦,手中牵着的小公主可不管,放开了母亲的手便去扯那几个内监的衣服:“坏人,坏人,放开离公公。”那几个内监怕伤了小公主,一时僵持在那里。

离落见状挣开了内监的挟持,对着小公主伸开双臂,微微一笑:“乖,过来。”

“不要拿你的脏手碰朕的女儿。”楚君慊冷冷道。

离落立刻收回了手,走到小公主面前蹲下:“乖,听离公公的话跟母妃回去。公公现在有事要办,等办完了事一定去找公主玩,到时候给公主买好吃的冰糖葫芦哦。”

小公主将信将疑,伸出小拇指来:“那,拉钩。”离落微一犹豫,也伸出小拇指来,与小公主的扣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公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两颊上凹进去两个甜甜的酒窝。

楚君慊听到“冰糖葫芦”四字,脊背微微一震,便没有阻拦离落与小公主拉钩。

德妃姜纭抱紧了小公主,看着离落被拉扯着踉跄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疼痛——你可是为了温家的事向皇上寻仇了?你是瑜陵的堂弟,阿荪又那么喜欢你,我怎忍眼睁睁看你去死?可是我一个女子,身陷后宫,要顾着阿荪,又如何救你?

抬眸处,一沟涧水,径自缓缓东流。

第十七章:浮生狱底看浮生

刘大人年纪不小,一场板子挨下来,竟调养了两个月方好。回朝后听说的第一件事,便是皇上派人将小公公和下五坊巡城使李越送进了天牢,并着刑部尚书靳云方严审。刘大人不禁心中暗忖,他休假的这两个月,除了七王爷被处决,没听说发生了什么大事啊,可究竟是怎样不可饶恕的重罪,才会让皇上把他最宠的小公公扔进天牢?

难不成,小公公不顾他的警告,真的向皇上动手复仇了?

其实一个内臣犯了罪,根本用不着什么审讯,随便杀了就是,皇上这么大动干戈的用意何在?是不是对小公公仍有所顾惜,意在拖延呢?

那么李越呢?刘大人多多少少跟李越打过几次交道,那个人虽然有时候鲁莽胡闹了些,但根子里还是正直忠心的,让他去刺杀皇上?除非哪一天太阳从东边落下去。

刑部尚书靳云方最近运气不太好,烫手山芋是接了一个又一个。监斩王爷的事总算没出什么乱子,刚刚松了口气,这不,麻烦事又找上他了。

自从接了这第二个烫手山芋,靳大人这几日愁得连饭也吃不下。按说,靳云方能爬到刑部尚书的位子上,素来也是个狠厉的主儿,屡破大案不在话下。这回的人犯又是皇上亲手交托的,他自然不敢怠慢。但麻烦就麻烦在皇上对人犯的罪行只字不提,偏偏那两个人又都是极难啃的主儿,任凭他软硬兼施使出十八般的手艺来,硬是不吐半个字。那个小太监被打得吐血还笑个没完,另外一个干脆一上刑就晕了,根本没法审。寻常案子总会有个基本案情,顺藤摸瓜终能水落石出,可这案子却是先告诉他谁是罪犯,至于犯了什么罪怎么定罪就都是他的事了。这样诡异的案子,犯人的嘴撬不开,从旁调查更是无法可想,这转眼都十天了,连个眉目也没有,让他如何不愁?

说来那个小公公他也是认识的,正是监斩王爷前一天来府上传旨的那个。那小公公眉目清秀,举止大方,靳云方当时对他印象还不错,却不知他犯了何等样的罪,竟惹得皇上震怒?靳云方不由暗暗思忖,蓦地想起那日小公公叹息般溜出嘴角的一句话:“就算出了岔子也不是大人的错……”

就算出了岔子也不是大人的错。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从重阳那天开始,楚君慊没有一日坐立可安,既伤七弟之死而极度痛恨离落,午夜梦回时却又忍不住想他。想他冷着脸的样子,微笑的样子,薄怒的样子,口是心非的样子;想他黑缎子一般的长发,黑曜石一般的双眸,羊脂玉一般细腻白嫩的肌肤,流水一般动听的声音——想到骨子里。每次一思念离落,楚君慊就极度痛恨自己,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害了自己最亲的弟弟也就罢了,却偏偏还要想着念着那个万恶的凶手。

这些天朝臣们个个噤若寒蝉,素来英明大度的君王竟是动不动就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十天之内已经罢了七位大臣的官,降了十四个臣僚的职。就连刘大人都不由小心翼翼起来,其他大臣们就更不用说了。大臣们私下里纷纷议论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总是不得要领,只是猜测可能跟七王爷之死有关。

刘大人却是心里有数,皇上这般反常,固然跟七王爷脱不了干系,一半以上却跟那个被皇上扔在狱中的小公公有关。

天牢。

天字甲号到癸号牢房,历来是关押叛国重犯或犯了罪的朝中显要的所在,这次却关进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囚牢深处地底,极为潮湿,但总算收拾得比较干净。离落一见之下就苦笑不已,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那个让他有机会享受如此待遇的人。离落被关进了天字丙号房,李越就在他隔壁。

囚牢中并无天窗,不辨日夜,但此时无人提审他们,只有入口处亮了一盏昏黄的灯,几个狱卒在那儿开大开小地叫着赌骰子,离落揣想大概入夜了。

靳大人着了急,这两日用刑用得厉害,离落两只脚的脚筋都被挑断了,身上的伤痕更是不计其数。这会儿趁着狱卒不注意,忍着剧痛一步一步爬到木栅栏边,轻轻敲了敲木栅:“李越,你还好吧?”

李越从阴影里翻身而起,挪到离落近旁:“我好得很呢,倒是你……你说你,人受刑熬不过了都会惨叫,你笑个什么劲儿啊?”李越那日被离落连威逼带利诱拐上了贼船,然后莫名其妙就被抓进了大牢,心内不是一般地痛恨离落。要不是那天他多管闲事上前替人家“姑娘”捉什么抢匪,才不会惹了这说不准就掉了脑袋的祸事上身。不过李越怨则怨矣,不大不小也算个爱国青年,还算晓得兹事体大,易容之事万不可宣扬,总算是没有松口。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见离落炮烙加身颜色亦不稍变,不免起了些敬佩之心,患难之中,两人的关系竟亲密起来。

“我那是装疯。”离落哂笑道。

“啊?”李越讶然,“装得太不像了。”

“那是,没你装晕装得像。”

这回轮到李越苦笑了:“装晕哪能装得那么像,我那是真晕。我从小就晕血,拍蚊子打出一点儿血来我都会晕。”

“啊?哈哈哈哈——”离落捂着嘴小声地大笑起来,笑得牵动伤口浑身都痛得厉害,不得已才勉强停了下来。

李越伸出手来在离落额头上轻轻打了一下:“笑,就知道笑。身上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没事,死不了,”离落小心躲开他的爪子,现在他身上无一处不痛,“把你牵连进来,真不好意思。”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你自己能搞定,偏偏还把我拉进来。害我……”李越对离落佩服则佩服,怨气可是一点儿没少的。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啊。那时候我不想太过锋芒毕露了,碰巧我在京中就识得你这一倒霉鬼,不拉你下水拉谁啊?”离落心中虽愧,一席话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罢罢罢,不跟你个赖皮鬼计较。不过你打哪儿学来的易容术?真神奇呢。”李越想起离落托他准备的那一箱子作画和缝纫裁剪的用具,想起那一天他在离落身边,亲眼看见那一双灵动的手挥洒的传奇,鬼斧神工,妙绝寰宇。他就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也有点儿不敢相信面前的奇迹。三个时辰之后,终于大功告成,离落已是浑身脱力地坐倒在地上。在里屋的榻上歇了两个时辰,离落才强撑着神清气爽地出去说,李大人的易容术可真神呢。

李越那个时候因为担了别人的名誉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这时却只恨没能更趾高气扬地炫耀一下,好好受用别人艳羡的眼神——这可都是他该得的补偿!

离落浅浅笑了一下:“说起来,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有时候,我都觉得,那根本不是我……”

“那时候我还跟着父亲在江湖上流浪,七岁的时候吧,在淮南的十里丹樨幕中,遇见了来此采药的魅影。那时候魅影在江湖中成名已经有三十多年了,面貌却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模样,那样的清俊妖娆,潇洒自如,我想,这世上这只有他才称得上是魅绝众生了吧。别笑,是真的,你若是见了,也会觉得那样的气质,根本不似人间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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