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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欢且尽万行 下+外传+番外篇——by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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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

“师长教之以书写,他便学之以书写。师长教之以礼节,他便习之以礼节。也许需到他亲眼见到种下心魔之人的挣扎,才会知道人心纠结,知道平凡人如何产生怨毒。”

他似结语般述说。

“这便成为人所不知的迷障。”

灯花在窗缝窜进来的乱风中跳动,李扶目如止水,良久,似乎只是静思,外界之物再也无法进入他心中。

“那么……如果我刚才所说是一种本体,附着的迷雾又是如何的呢?”

他道。

“比如以侧室而言,她出身寒微,只因生子才得了侧室的名分。侧室对亲子必定严厉教导,望他励精图治,长大成材。亲子却因嫡子的出世顿失前程,于她是至大的打击。如若亲子竟还不计这些,与嫡子相亲相爱。她的心情又是如何?”

柳西楼道。

“必将更加怨恨了。”

李扶道。

“她更怨恨。”

又道。

“大公子知道自己使娘亲痛苦,也是更剧烈的痛苦。”

略微停顿。

“侧室入魔,使大公子痛苦,但小公子无辜,他又不能让侧室将怨念加诸到小公子身上。于是十岁的孩童,陷入两难的境地。”

柳西楼道。

“只有十岁吗?”

李扶道。

“大公子比小公子早五年出生,我们假设是那件不幸之事发生之时,那时小公子神童之名已然传遍乡里,而侧室心中累积的怨恨也达到了无法排遣的地步。这时夹在中间的大公子,只有十岁。虽然不在世人眼中,却是他母亲唯一可以抒解心绪之人。……在失宠之子的身上造成什么伤痕,仆人师长也总是不会发觉的。”

北风呼啸,划过纸窗。

“当然我们只是假设是这样。”

李扶道。

柳西楼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侧头沉思。

窗扑楞楞响。

“那么后来呢?”

李扶似乎微微笑了笑。

“后来自然发生了那不幸的事。”

他道。

“其实事情的疑团也在这里。以那户人家的势力,何以会搜遍全城仍找不到贼人的下落?收不到信,暗地里也有寻查,为何没有结果,落到后来的地步?”

柳西楼道。

“家贼难防。”

李扶微微笑。

“怎样的家贼?”

柳西楼道。

“是……侧室吧?”

李扶垂目笑叹。

“师弟天资聪颖……刚才已经猜到了吧。”

柳西楼默不作声。

李扶道。

“那亲戚初来乍到,有什么本事可以在城里不为人所知的藏匿数天呢?必定有另一个接应他的人。”

他停了停又道。

“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就在那宅中。被打入冷宫的庶出一房,在这天下大乱的时节,更没有人来。”

风更大了,即使闭紧了所有的窗,仍然有乱风吹在两人颈上。当日那小公子被绑在侧室房中,是否也有这样的寒风?

柳西楼仍是低头不语。李扶却像在闲谈了,只是将自己的推测徐徐说下去。

“接下来便好猜了。那男人只是想要钱财,可侧室却想要小公子的性命。那封书信,要写下来却交不到老爷夫人那里,其实有多种办法,因为那男人不能露面,一切只能听从侧室的安排而已。”

“于是……”

“于是,当数天过去,侧室催促男人动手时,男人胆小怕死,侧室却不能后退了。”

柳西楼皱眉。

“是侧室切下了小公子的手指?”

李扶道。

“这也未可知……”

他道。

“只是这男人生死不论,却不能让他自行逃去说出他们的合谋,侧室应该是这样想的。如伤了小公子肢体,男人也只得死了心,这样没用的男人再寻机杀了便是。而小公子人小,暂时不杀,安置也是可以的。侧室就是这样想的吧。”

他道。

“一个人做下这样的大事,只是为了她儿子的前程,也是用心良苦的。”

“儿子?”

李扶笑。

“再深的怨毒也不能使一个无依无靠的柔弱妇人犯下这样的罪行。无非是身为母亲的偏执而已……”

他淡淡道。

“大公子也是知道的……因此即使知情,也无法向外面告说。”

“原来如此。”

柳西楼道。

“这才是小公子回来后大公子为何怕他的缘故。”

风声渐响,北风呼啸着把灯火吹斜,两人的影子照在窗上说无形却有形,有形而不定。

“那后来呢?”

柳西楼问。

李扶奇怪。

“如刚才所说,夭为本体,其余无非附着之上的迷雾。我以我之见解述说,师弟又怎知不是另一层迷雾呢?”

柳西楼托腮。

“纵使如此……”

李扶道。

“如果事实发生,那一切推测都有凭据。但市井谣传,至常庆不知已有几重变化。再以常理推测,不过如捕风、捉影,于事实的真相并无益处。更何况谣传多有杜撰,也许只是空穴来风,如今日常庆般打发无聊,那便更没有本体了,本体只是‘趣’,那么师弟这样寻根就底,又有什么意味呢?”

柳西楼笑道。

“那是我无趣了。”

李扶温和道。

“举试在即,师弟天资纵好,于这些怪谈上花费精力,总是不妥当的。”

柳西楼往矮几上趴了趴。

“可我总觉得常庆师兄说的不对。”

李扶问。

“哪里不对?”

柳西楼道。

“他说小公子化妖后生的是那些轻薄之徒的孩子,我认为不是。”

李扶道。

“那师弟以为是何人的呢?”

柳西楼道。

“自然是他兄长的,若要报复兄长,还有什么使得兄长与妖物相通,诞下孽子更使他痛苦的呢?”

柳西楼语音清亮,这番话若不考虑语意,入耳正如他灯下的双瞳使人愉悦。

李扶竟哑口无言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

“可他们是亲生兄弟……”

柳西楼道。

“这又有什么?女娲与伏羲结为夫妻,前朝宁宗与长佳长公主有情,这都是人所共知的。”

李扶扶额。

“女娲与伏羲开天劈地,繁衍子孙,不可以凡人伦常束缚。宁宗姐弟混乱纲常,误国误己,才使前朝三百年基业如衰草凋零,正是两人逆伦的恶果。”

柳西楼道。

“总之大公子必定是爱慕小公子的,不然不会接纳他回家中。”

李扶摇头。

“断指铁证如山,何需其他呢?”

柳西楼道。

“只是断指,如何证明?”

李扶微笑。

“那在当时,侧室断下小公子之指时,又如何使人知道?”

柳西楼“咦”了一声。

李扶叹。

“总有些记号在上面的,断的是哪一指,是否真是那小公子,总有些只有双亲才知道的表记。”

柳西楼一楞。

这时李扶又道。

“何况所谓生子,说不定只是耸人听闻。”

他道。

“那房中混乱,侍女怎能看得真切?”

“咦?”

“有人惊叫,有人流产,气味令人作呕。余下种种,不过慌乱之人口述而已。”

“师兄是说……”

李扶道。

“那大公子也该成年了吧,讨几房侍妾,或与哪个侍女通好,如若该女与大公子起了争执……”

柳西楼恍然。

“原来是大公子和妾室的孩子。”

李扶略微笑了笑。

“我并没有这样说。”

书页在桌上随着灯影翻卷,动的是灯还是影?

“小公子回家,与大公子之间有什么隔阂,而怀孕的侍妾不知什么原因也在其中,三人同室,最后侍妾流产,路过的小婢受到惊吓而传出逸闻。这难道不是比什么男子生子更容易使人信服吗……”

他未说完,柳西楼已喃喃道。

“如若是这样……”

他默默一会儿。

“那为什么世人都以为大公子是因生母之死害死小公子?……侧室是何时死的?”

李扶道。

“侧室是何时死的,外人怎么清楚?无非牵强附会,想当然罢了。”

柳西楼被李扶轻描淡写的这样一解,笑了。

“哎……”

他托腮。

此时明月当空,柳西楼才发觉树影照在窗上,李扶靠坐在几边,已经一脸倦容。

他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住……打扰师兄。”

李扶道。

“没有妨碍的。”

柳西楼终究知趣的下到地上,告辞离去。

他去时忍不住回望一眼,只见李扶重又握起书卷。他十指净白,身姿端正,正如师兄弟们所说一样肃肃然有君子之风。

“关门。”

李扶见他还楞在那里,轻声道。

柳西楼急忙将房门闭合。

******

门外脚步声渐远,李扶放下书卷,将适才一直盘坐的双腿打开。

夜半,已敲过二更。

今夜狂风乱作,不知柳西楼这一夜会否还在睡梦中思索这件异事?

他静坐一会儿,将灯吹去。

良久,房中早已悄无声息。

幽幽的树影下,一个黑衣男子如无主的魂魄般站在树下。

他早在柳西楼来之前已来了,直到他离去,他也不曾离开。

衣物细碎。

房中终于响起叹息。

男子浑身一战,向前一步抢去。

“若是常来此,致不好的流言传出去,对兄长的官声……”

幽深的黑暗中传来如诵经般的清音。

黑衣男子跨入门中急道。

“吾愿与你共堕地狱!”

房中李扶闭目。

吾不愿……

******

柳西楼一路慢走,思索刚才所觉不适之处。

手上的记号,为何只有双亲知道?

******

黑暗中李扶整衣坐起。他向来重视衣冠,不会在哪怕兄长面前衣衫不整。

“福生……”

李扶的目光在这时也是清净不可逼视。

李援在他面前既是欢喜,也有哀容。

他慢慢跪下,颤抖的捧起李扶只着了布袜的右足,轻吻松垮的前端。

这是他唯一被允许做的逆伦悖德之事。

他孩童时亲眼见到母亲切下幼弟的足趾。一粒小小的红痣随着断趾陨落在红血中,如白雪上的梅花一点。

幼弟性如冰雪,多年后再见,即便如画的童颜大改,清净如雪的目光仍旧让他触目惊心。

“福生……福生……”

叫着幼弟的乳名,仿若初见的那一刻,玉雪的一团裹在锦绣中对他笑如朝晖。又如那一次次,在园中被簇拥着的小公子,清淡雅丽,尊贵无双。

李扶见到兄长的狂态,他知道,那是“妖”。

是被魔障的本心,是孩童时被扭曲的愿景、流年。

节日贺文:冬至夜话(贰)星期

(上)

“扶弟,你可知最近路盗杀人的事?”

李扶看着盘中的棋子,仿佛并没有听见兄长的话。

李援又耐心问了一遍。

李扶应了。

“是使前任京城守备撤职的事吗?”

“是。”

李援笑容化开。

此情景如若他的同僚们看见必定惊愕不已,这时却是在前户部侍郎家中,观者只有红梅白腊而已。

李扶下了一子。

“此盗行踪诡秘,惊动今上。不知新任守备可有良策?”

李援道。

“那个不知,只是扶弟此行,还是改了吧。”

李扶莞尔。

原来是为此事。

李援加紧道。

“那路盗几次劫的都是美貌男子,扶弟此次前往城外,岂不正入险地?”

李扶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思:莫非只有兄长会将美貌两字与我相连?

口中答道。

“李招将军延我为宾,不过半天路程。普天之下,可有比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亲兵更可靠的护卫吗?”

李援沈面。

“他早已被收了兵权,今上正怕挑不着他的毛病——”

李扶慢道。

“李招将军军功赫赫,如今被收了兵权,正是飞鸟尽,良弓藏。”

李援急道,“扶弟!”

李扶收回嘲讽语调,以中正平和之声答道。

“李招将军与我兄弟素无来往,但论血脉也算族兄。

如今朝野闻风而动,李府嫁女,门下连个能交接的也无。李招将军既找到李扶,李扶岂有推却之理呢?”

李扶又下一子道。

“兄长无需担忧的。圣上虽已废大元帅,却非昏君,李扶此行应于兄长的仕途无碍的……”

“扶弟!”

李扶笑,他知兄长最听不得这些的。

“而路盗之事,新任守备上任,路盗看着风声,近日也不会犯案才是。”

李援皱眉。

“……也许比兄长坐在家中,更安稳呢。”

李扶又道。

李援仍盯着他。

李扶无奈。

“请兄长宽心吧……”

他叹气。

“兄长今日不去朝中,弟弟明日就要去往城外,难道不应更亲近一些吗?”

李援猛一抬头。

只见李扶仍是垂目于盘上局面,似乎并不知此言挑起兄长的心事如重锤一般击入胸口。

春风拂柳,一声叹息。

“此恨绵绵无绝期……”

李扶佯装不闻。

“扶弟……”

李援拧眉。

一片痴心付于流水。

刻骨相思知不知。

******

“将军不必多礼。”

李招已交还帅印,李扶只以将军之衔呼之,李招却摆摆手,显然最近的处境使他不快,连这两字也能唤起忧愁。

“算来你我也是族表兄弟,虽往日并不亲近,今日二公子肯施以援手,足见盛情。”

李招五十多岁的年纪,两鬓斑白,称病卧床,仍有大家之风。

他止了李扶还礼,又叹道。

“其实我如今之举,也不知对与不对。”

他自言自语,李扶待他下文,果然李招接着道。

“这桩与江南孙家的亲事,乃是一早定下,当年也有同气连枝之意。如今李家眼看分崩,就不知晚心嫁去,是祸是福了。”

这也是李扶早前有的疑问。

李招又道。

“可尽管如此,仍希望女儿嫁去富贵人家……

“枉顾她自己的心愿,与将要面对的处境,替她决定一生的运命。这莫非就是为人父母的横蛮与私心么?”

李招苦笑。

“二公子心中必定不以为然的。”

李扶知他并不需要回答,便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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