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从下巴上缓缓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摸到了一手新生的胡茬,微微的刺痛。
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牺牲的战友,雷刚的眸色变得暗沉,气力被缓缓抽离,痛苦的坐在了椅子上。
最后连尸体都没收回来……
爆炸的飞机坠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第二次的油箱爆炸几乎焚烧了里面的一切,找到的只有一堆灰烬……
悲伤的情绪一股脑涌了进来,雷刚狠狠的按住自己的脑心,头皮被扯得生生疼痛,努力的压抑如惊涛骇浪般袭来的愤怒。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恨不得现在就拿着枪崩了阿里的脑袋,这个罪恶的根源,到底……要害多少人才安心?这个世界的公理究竟还有没有!?
耳畔传来病床摇晃的声音,雷刚急忙抬起了头,睡着的张章正尝试着翻身,他急忙收敛脑中的情绪,将张章轻轻的按了回去。
长期的仰躺是该难受的,只是,再坚持坚持,再忍一忍。
早晚可以离开这个病床。
就像早晚阿里和‘金新月’里的那些人会受到制裁一般。
如果因为金钱和强权无法动手,那么就亲自扛上枪,送他们一程。
夜里,张章醒过两次,每次看到雷刚在身边坐着,心里总会柔软成一滩春水,直至最后忍不住,他握住了雷刚的手。
雷刚这次没有挣开,反手握住他,安抚的目光黝黑如墨,“再坚持一下。”
“嗯。”张章虚弱般的缓慢眨眼,点头,“不疼。”
“嗯,那就好好休息,明天……应该会很难受……”
张章看他,半响眉梢轻挑,笑了起来,“不会。”然后抬起手将雷刚的手背贴上脸颊,蹭了蹭,“有你在。”
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意料外的有些可爱。
雷刚的目光移到推注器上,里面的液体所剩无几,如果不是存在可能的成瘾性,他甚至希望这些药水可以持续到张章伤势完全愈合为止。
明天的疼痛应该很难熬。
雷刚揉了揉太阳穴,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已经30多个小时没睡了,偶尔趴在床边浅眠过去,下一秒就会被张章翻身的动作惊醒,长时间的缺少睡眠,情绪波动过大,就连他都有一种昏昏噩噩反应迟钝的感觉。
“刚……”张章喃哝出声,嘴唇微微嘟起,“手指没了。”
“嗯。”雷刚敷衍的应付着,又揉了一下眼睛。
“无名指……”
“嗯。”
“不过……没事,婚戒带左手,为了你我会保护得很好。”
雷刚脑袋一下清醒了过来,不是因为自己记错了婚戒带哪只手,而是张章竟然在用国语和他说话,急忙一伸手捂住了张章的嘴,微微蹙眉,用目光提醒他。
就像对喝酒的人说不清楚道理一样,张章此刻大脑的混沌也处于50以下智商的范围。
于是……竟然吃吃的笑了,张开嘴唇探出舌头在雷刚手指上舔了一下,雷刚猛的收回了手。
张章把嘴唇嘟着,长长的“嘘”了一声,“我知道,嘘……我不会说。”
还是国语……
雷刚有些头痛。
当然,他不会犯傻的以为张章会脱口说出中国国安局,自己是特工这类已经在脑海里上了一个又一个锁的机密,但是一些小细节就再也不会留意。
所以……审讯的过程里,最常用的就是毒品。
无论是注射后情绪高亢的几分钟时间还是成瘾后的难忍,都是摧毁一个硬汉最好的办法。
雷刚视线落在他置于腹上,打着点滴的左手,上面的两枚戒指已经在进手术室前取掉,但是却依旧留下了两圈痕迹,于是用英语诱导一般的问道,“你拇指和中指上的戒指有什么意义吗?”
张章果然跟着他用了英语,“啊……拇指是装饰……中指是个男人送的,唔……和你没关系。”
雷刚眉毛一扬,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什么样的男人?”
“法国人,和你一样帅,不过……分手了。”
雷刚眼尾细微抽搐,没来由的有些不悦的情绪,分手了都还带着戒指。
“呃……不过我更喜欢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雷刚抿紧的嘴角微微松开,然后有些赧然的移开了视线,“口干吗?”
张章缓缓点头,渴望的看着雷刚,迷蒙潋滟的双眼很难和平时那个男人画上等号。
雷刚嘴角不直觉的勾了起来,为他润起了唇。
张章的反应慢了很多,直到雷刚为他润完嘴唇并擦过脸后,似乎这才想起般问道,“几点了,你不睡吗?”
“早上会有队员过来。”
“哦……我没事了,你可以休息。”
“再等一会,人来了我就回去。”
张章沉默了下来,半响才开口,“明天把我换个单人房间,除了你和向硕外,别让人进来。”
雷刚挑眉,有些不明白。
“现在给我推的镇痛剂是什么成分?”果然在清醒了一段时间后,大脑开始思考,回到了正常的程度上。
“吗啡,计量很少,只有50毫克。”雷刚在晚上9点过终于找到了向硕,那时候向硕刚刚从战后的战场回来,风尘仆仆,一听到雷刚的话就急忙去找医生问了清楚。
张章狠狠的眨了一下眼睛,吞咽下口水,悠长的吐了一口气。
“我原先吸过毒。”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雷刚的手一抖,定在了原地。
“所以……”张章逃避般的闭上了眼,“成瘾可能性很高,当然,现在我还不确定。”
“计量并不多。”雷刚坐了回来,眉心紧蹙,面容紧绷。
“所以不确定,必须等到停药后。”
“为什么会有……”毒瘾两个字被雷刚咬碎在了牙齿里,既然是特工,为了应对不同的身份总会做出一些牺牲,这点……他完全可以理解。
张章勾着嘴角苦笑,却不说话。
飘忽的视线落在了天花板上,思绪开始蔓延……
酒绿灯红的日子,震耳欲聋的声响,豪华的包间里放荡形骸的男男女女,还有在酒瓶中间肆意散放的‘冰。’
……
如果用年少轻狂去形容未免浅薄,更准确的是堕落。
他记得早年自己的荒唐绝不是长期出入声色场所可以概括,甚至完完全全可以称之为是一个纨绔子弟。
读大学的时候,张章的电话薄里分了四类,一类是同学,二类是世交子弟,三类是狐朋狗友,第四类是亲人。
那时候的他就很会演戏,在学校的时候绝对是个内敛的普通学生,出入酒会的时候也与世交子弟们交谈胜欢,回了家还父慈子孝,但是一旦抽到空出去混,他是什么都敢玩什么都敢闹,甚至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沉醉于‘冰’里,纵情声色,难以自拔,直到最后被张邦文抓回家关了半年才慢慢缓过了劲。
吸毒的经历是他永远都不想回想的过去,甚至已经被牢牢的锁在了脑海的箱子里。
也就是这些背景,让国安局将他列入了备选的名单,毕竟白手起家的军火大鳄是个传奇却引人质疑,只有有钱、有权、有人脉的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再加上张章游刃有余的和不同的人群接触,还有这么一个不干不净的背景,几乎可以说最终会铤而走险犯罪的可能性很大。
再之后,张章戒毒竟然一次成功,强大的自制力和突然出现的自我约束力竟然将毒瘾断了个干干净净,于是针对他的表现,以及张邦文的突然去世,国安局正式接触了他。
但是会选上张章的理由还有他在特训那一年的出色表现,比起身手,他的急智、语言能力、心理素质等各项技能几乎出色到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当然,忠贞度必然是不可或缺的一项。
只是对于张章而言,那些遥远的记忆在不断为了使命奋斗的今日,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他的污点。
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情愿永远埋葬。
更何况是雷刚……
只是……有些巧合让他不认命都不行。
49、初次强制戒断
果然,镇痛剂注射结束,张章开始慢慢的察觉到了腹部和手指传来的疼痛,就像是有把火在腹部灼烧一样,呼吸都变得奢侈。
但是,绝对比最初受伤的时候好了很多,至少已经在他忍耐的范围内,努力的调整呼吸,放松身体,忍耐着,至少这没什么是吗?疼痛而已,至少还活着。
雷刚自从知道张章可能在停药后出现戒断反应就再也没离开过,中途齐纯剑来换班,雷刚就让他把向硕找过来,讨论换房间的事情。
最初手术结束后,后来的伤员已经把单人房占满,没有预留房间,那是兵荒马乱,一时间顾不上也是自然的,毕竟张章是第一个接受手术的人。
只是现在不行,一旦出现戒断反应,真的不能再停留在这里,犯毒瘾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好说,尤其现在身在敌营,他们的行为都必须受到约束。
当然,如果可以,雷刚情愿把张章带出去。
可惜不行。
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情况下,离开再回来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已经有无数的人为了这个任务牺牲,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半步。
向硕找上了阿里的助手,趁着张章身上的镇痛效果还在,转移到了客卧里,然后在阿里的助手离开后收拾房间里任何尖锐的或者可能造成伤害的东西。
他们没有戒毒的条件,只能努力营造出来。
张章一直大睁着眼看两个人的忙碌,家具上的东西慢慢减少,就在向硕不保险的想要挪动大型家具的时候,张章嗤笑了起来。
“我现在这个样子能起来吗?”
雷刚和向硕转头看他。
“需要我教你们怎么戒毒吗?最好找根绳子把我绑着。”
雷刚和向硕对视了一眼,眸色变暗,张章的语气似乎有些问题,带着火星的感觉。
“还不找绳子?”张章挑眉,低头看向身下,“还有……谁能帮我把底下那东西扯掉?”他指的是导尿管,镇痛剂存在的时候并没有太过难受的感觉,但是现在药效渐渐抽离,下身的导尿管已经成了最碍眼的物体。
向硕看了眼雷刚,走了过去,将被子掀了起来,软绵绵的海绵体顶端插着透明的小管,直接深入到尿泡里,管子中间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黄色液体,“合适吗?”向硕问了一句。
“尿壶。”张章开口,向硕的迟疑让他有些不耐烦,伸手就要去扯。
向硕急忙按住了他,“我来。”
“快点。”张章扭头看向雷刚,“几个小时了?”
“3小时27分。”雷刚看了眼手表,“快到时间了。”
张章舔了舔嘴唇,点了一下头,呼吸又沉了几分,只希望自己的运气没有那么差。
向硕把移到管子上扯了一下,张章的肌肉猛的一紧,咬住了牙。
“一鼓作气?”向硕提议道。
张章点头。
导尿管很快被抽离了出去,虽然有刹那的疼痛,但是比起腹部传来不断灼烧的感觉实在是轻微了很多。
向硕把管子和尾端的袋子提到门口丢了出去,然后又到洗手间洗了一下手,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雷刚已经站在了床边,默默的看着张章。
雷刚说,“4小时至三天才能够确认有没有出现问题,你不用那么紧张。”
张章点了一下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
“所以,可能是骤然停药,身体不适引起的焦虑,自己克制一下。”
张章依旧点头,“放心,我会没事的,运气不会那么背。”
“当时是什么程度?复吸过几次?”向硕擦着手走了过来,曾经设身处地的经历过,所以对这一块的了解比普通人的要深,尤其是每次的复吸都会加重毒瘾程度,比起持续不断的吸食毒品还难戒断。
当然,戒断也跟个人的意志力有直接的关系。
张章苦笑,“一次就够了。”
“你一定会没事的。”向硕撑着枕头的一侧弯下了腰,露出安慰的笑容,“医疗镇痛用的吗啡比起直接吸食海洛因好很多,也更容易克制,我相信你的自制力。”
“呵……”张章笑了起来,“我也相信。”
“所以……”向硕摸了摸张章因为忍痛而溢满薄汗的额头,“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还有我们在。”
向硕让雷刚回去睡两个小时,至少两个小时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雷刚点头,却没有离开,只是直接躺在了另外一头的床上,合身浅眠。
期间向硕一直在和张章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像当初在战场上的时候,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并不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任务,而是一些地区的文化差异,一些杂志内容,一些国际新闻,最后说到没说的,就开始谈女人谈男人。
雷刚的睫毛颤抖,微微蹙起了眉,他不介意向硕说这些话,只是莫名的不喜欢张章附和着搭腔,炫耀的掏出早几年的桃花史。
第一天就这么安静的度过,张章虽然疼痛难忍,却神情平和并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戒断反应。
所以,当张章疲惫至极的睡过去后,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受伤后已经两天了,伤口应该已经初步愈合,就算出现什么问题,也能够禁得起折腾。
第二天早上张章一醒过来就开始打哈欠,眼泪和鼻涕像是流不完一样,一直陪着的雷刚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来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最开始张章像是还可以克制了一般,一直默默的没有说话。
直到第一句话开始,那些防线开始崩溃。
“伤口怎么这么疼?”张章抹着眼泪看他,额头的汗水一滴滴的往下蜿蜒。
雷刚抓住他的手,紧紧的攥着,“你能忍耐的,没问题。”
张章的瞳孔已经缩小到针尖般的大小,像是想要坐起来一般,雷刚急忙压住了他的肩膀,“干吗去?”
“我走走。”张章看着他像是要笑,但是脸部的肌肉却仅是无法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躺着。”雷刚手上用力,将他牢牢的按在了床上。
“我只是起来走走!走走!”张章的声音突然拔高,难以置信的瞪着他,双腿在床上乱蹬。
雷刚抬起头看了一圈四周,确定还是该听张章一开始的建议使用绳子捆住最好,听说专业的戒毒中心甚至可以将人的手腿完全束缚紧。
“我操你大爷!老子只是起来走走,你他妈压着我干什么?”
雷刚松开一只手按住耳机想要让向硕赶快过来,再不行也安排个人过来,虽然……他知道张章未必愿意让所有人看到自己解毒的情况,但是现在很明显不是计较的时候。
没想到张章趁着力气松懈下来的时间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跑,手上的输液管暴力的脱落下来,铁架也倒在了床上。
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雷刚只能起身去扑张章。
张章反手就给了他一拳,白色的眼球烧着血丝,缩小的瞳孔让那双眼变得格外可怕。
自控能力完全丧失。
初次的阶段反应无关自制力的强弱,身体的反应已经不能被大脑控制,再之后才是依靠自身与心瘾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