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
陈总管将付青云安置去了厢房,那里翠竹环绕、溪水涓流,门前不远处便有一处亭台,四面临风,清静幽雅。
付青云沐浴更衣后,坐在窗前的竹榻上,用鹤嘴烟炉焚香,正是听着溪水闭目养神。
临近晚上的用餐时间,便有人来敲门了,付青云以为是叫自己去吃饭的,且不料敲门的侍女手捧一个黑漆红底的木质托
盘,里面盛放着一件鸦青轻纱罗衣,八股银线挑绣翠鸟、星辰,下方金丝绣着一幅“梅花山茶雪雀图”,衬着庭院中一
片暗色,竟显得光彩夺目,华美的使人移不开视线。
侍女看着付青云惊诧的表情不由呵呵笑道:“请小公子换上吧,王爷说今晚是宫中烟花庆典,皇上邀了文武百官一同去
庭前助兴,王爷说要带小公子你一起去呢。”
付青云闻言便想婉拒,不等开口,对方又说道:“这事虽说是年年都有,但是今个似乎与往年不同了。皇上迷上了炼丹
之术,想着法子长生不老,今晚便借着祭典,要开炉炼丹,听说若是成了能飞度升仙呢。”
宫廷之事大都慌乱无度,君主会贪恋权势想着要长生不死也并非不会。
且看看这睿王府已是雕梁画柱,随处可见侍者步行于画廊之中,门厅象牙船雕、钿螺八扇屏风,桌上随处取一物件便是
鎏金银托的白玉杯,把玩之物有金镶玉蝶、玉飞天等数不胜数,纵使是一个侍女,也头佩白玉镂雕花发簪,手戴银环。
这睿王府自是不比宫中,可想那宫廷更是何其奢华,如此享尽人世间的乐趣,又怎让人心甘情愿放下这十丈软红?
付青云仍不愿去,但抬头看着那侍女眼中满满的殷切,既是有这份心,还是答应了吧。
付青云接过衣物,对她笑道:“多谢姐姐了,到时若看见什么好东西,就带一些给姐姐。”
纵使是平日里唇枪舌剑,措辞上适矢复沓、方矢复寓惯了,还是懂的何时该说好话。
侍女听闻立马乐开了花,笑呵呵的答道:“小公子这话若是让王爷听见了,我可担待不起!不过听说炼丹极其危险,到
时小公子可离远些,万一出了岔子可不好说了。”
那是自然的,炼丹炉中掺入了硝石、火药,极易燃爆,这本就是荒唐无理的事,付青云也并不感兴趣,只是问道:“皇
上如此耽溺丹药,朝政岂不是荒废了?”
“说来,王爷中也就只有我们九王爷机智,可惜王爷常年在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好在朝中有徐大人主持大局
,才算是不至于被外邦侵犯。”
“徐大人?”莫非是那在寒禅寺外遇见的,不曾露面的徐庄周?
付青云正欲开口,竹林小径中匆匆赶来另一个侍女,脚下快步,挽着裙裾急忙喊道:“如玉你怎么还在这里和小公子谈
天?马车已备好了,王爷等着小公子去呢!外面好生热闹,羽林军夹道、文武百官乘着马车纷纷前去宫中,张灯结彩的
,难见一回呢!”
付青云含笑点点头,转身便进屋去换了衣服。
遂即,如玉与另一位侍女领着付青云去了门前,李华已坐于马车上,付青云上车,便去往了宫中赴宴。
果然是第一次见如此排场,羽林军左右并排一直延向宫门,队列每隔三人便有一人身骑银色铠甲的战马、手提蛟纹银枪
,而羽林军无一不是英姿飒爽犹酣战的朗朗少年。前去宫中的马车络绎不绝,也可见的大官之类的有八人抬轿,而马车
、轿子无一不是雕花纹鸟绮罗披覆,华美无比。隔开来,外面赶着夜市、或是挤去宫墙外观看烟火的百姓如山如海。此
时暮色四合,街边的人家、酒家纷纷挂出了大红灯笼,用竹竿高高挑起,映红了大半边天。
付青云挽起绸布看向窗外,正巧看见云章,而四目相望,云章立马猴子一样的跳了起来打招呼、一边跳还一边拽着身边
的一脸尴尬长安。付青云只觉得有一种想要一记爆炒栗子打过去的愤怒与蒙羞感油然而生,于是立即放下了帘子,生怕
别人以为自己认识他。
不到片刻便已到了宫中,李华对付青云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便带着他下了马车。
李华一边领着付青云,一边说道:“待我去与皇兄见个面,再带你去见见徐庄周。他平日不愿示人,今日受邀好不容易
才出现在了朝堂之外的地方。徐庄周博学,琴奏的也是一绝,我听长安说了你自幼学琴,想必也能同他共知音吧?”
若说知音,付青云眼神便沉了下来。复又想想看这感伤来的不合时宜,于是摇摇头不再去想,看向李华,问道:“九王
爷可认识他?不过在寒禅寺外时,你们不像是认识。”
李华说道:“他一向寡言,在落霞渊时他连下车的面子都不给我,我也就不去扰他清闲了。他朝中并无知己,却深得皇
上信赖,一来是陛下欣赏他的才华与他的琴技,二来不说也罢,他时常替陛下找来些炼丹的道士,这自然是投皇上的所
好。”
“徐庄周这名字念着倒是奇怪,和九王爷你的名字一般拗口。”
李华闻言哈哈一笑,道:“是吗?说来我与他也是因为这名字才总算说上几句话。徐庄周的名字取自‘庄生晓梦迷蝴蝶
’,而我的名字正巧是‘一弦一柱思华年’,而当时本应是叫‘华年’,而旁人都觉华年太过温婉,于是舍了年字,只
取华字。”
“庄周梦蝶……”付青云喃喃念着。这徐庄周到底是梦蝶之人,还是梦中蝴蝶?
李华带着付青云在一处僻静的树下坐下,便起身去同满庭院的文武百官相互问候了。
付青云单手托腮,望着天空,又将目光看向别处,那处巍峨奢华的殿阁在一片光华之中如镀金边,万千楼阁在墙外隐隐
可见。
此时只闻一声巨响炸开、如在耳畔,一道烟花逝过、散开纷繁五色绚烂。
付青云除了过年时放的开门红炮,生平还是第一次看见烟花。
喧闹之中隐约听见一阵琴音入耳,这琴音却让人有一种怀念之感,付青云不禁起身向隔旁的院落走去,穿过一道拱形门
,撩开面前的垂柳,只见远处湖畔树下坐着一人,他低头抚着琴,却与这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付青云看着,一时间竟是失神了。
第贰拾壹回:庄生晓梦迷蝴蝶
烟花拢天,漫天彩霞盖过了银蟾光华,风拂过岸却是月影迷离。
不比望倦柳愁荷、金渡楼台、笙歌翠合,只是任流光过却、月明如霜、梦断瑶台。
似乎已是生在梦中,稍稍开早的花骨朵正在缓缓绽放,露出几瓣桃色。
琴音暗动、拨弦心扉,那年的情景似在眼前不曾远去,依旧是这琴声、这音律,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徐庄周十指按在琴弦上,琴音顿停。这音色太美,让人难以回神。
徐庄周抬眸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杨柳之下的付青云,站起身来面无波澜,一双漆黑潋滟的眸子中不染纤尘,只微微一笑
,唤出那名字:“青云。”
付青云微微一愣,适才惊觉。看着那张面孔,却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是他了。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拨开垂柳,九王爷李华看见着面面相觑的两人,便笑道:“我还想介绍你们两个,不曾想青云听着
你的琴声就走来了,看来真是‘知音’啊。青云,他就是我说的徐庄周了。”
“我们认识,”徐庄周对李华说,“认识很久了。”
李华有一刹那的惊讶,看向付青云时,付青云却向徐庄周奔去,跌进他怀中,然后抱着他大哭,“为什么不回来?为什
么!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李华看着云里雾中,心想着徐庄周从不与任何人这般亲近,付青云才刚到京城,怎么就说认识很久?于是不想打扰,便
转身离去了。
徐庄周低头看着付青云,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我听司马说过了,李华能替你治病。”
他的眸色太深,那感觉太沉了,似乎是万事皆为棋,步步难料他却能控于股掌之中。纵使是多年不见,也丝毫不惊讶着
际遇。
“子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还做了官?”
徐庄周但笑不语,说道:“以后见我不能再叫子期,现在大家都叫我徐庄周,你也要这么说,知道吗?前些日子我正派
人找你,可惜易水寒命人看着你,我的手下却无从入手。易水寒毕竟是江湖门派的门主,你离了他,我反而放心了。”
付青云问,他却不答。似乎是变了,徐子期已不是当年那普普通通的琴师,他现在权势在握、陛下恩宠,可谓是一朝一
夕权倾朝野。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又是如何做到这个地步的……付青云不知道,也问不出口。
如今故人重逢,在付青云看来是似乎是意料之外,在徐庄周看来又像是情理之中,这世间之事果然云波诡谲、难测难料
。这其中滋味陈杂,自成风骨。
付青云垂下眼帘,“易水寒待我客套,别人也不敢欺负我。他是好人。当时传出你路上遭遇劫匪不慎坠崖的时候,他也
派人四处寻你,可他说你死了,我一直没放弃打探你的下落。”
“此些一时半刻我也难以说清,飞云观的道士不肯放过你,你待在京城,会比在天山门安全许多。”
付青云微微一怔,抬头问他,“子期,你听说过……听说过这件事了吗?”
徐庄周依然是温和的笑着,语调缓和的答道:“九王爷会想办法医治你,不必担心。大多人不认识你,纵然是朝中有不
轨之徒也不敢妄动,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徐庄周两句“不必担心”打消了付青云心中所有的困惑不解。付青云张张口,几度惆怅酝酿,却还是一并咽下,只点头
,随着他去了前庭。
步出院落,走入夜宴,身后司马遥抱琴,穿一袭垂地锦缎、长曳落地。
付青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慎撞在了一人身上,于是连忙道歉,抬头看去时,只见那人身形消瘦,穿一身绛紫色衣袍
,九团雉鸡、纹月绣星,五官俊秀,眉毛挑入发鬓,虽是阴重的面相,却暗中藏喜。
徐庄周与身后司马遥拱手施礼,说道:“见过太子。”
付青云一惊,不想今日居然除了看见皇上,额外还能见着太子。
只怕是对方似乎心情不好,挥挥手,颦眉看着付青云,说道:“我未曾见过你,你是新晋的状元或者榜眼?”
付青云哪里说得出自己最厌恶读书,一时间无言以对。
徐庄周正要替他打圆场,那太子似乎看穿了徐庄周心思,说道:“我问你话,这种事不会还需劳烦徐大人替你回答吧?
怎么,去年殿试我与太傅都有在场,你不认识我吗?”
这时李华匆匆走了过来,连忙把付青云拉到一边,站出来说道:“这是我的随从。”
对方呵呵一笑,“皇叔可是好久不见了,近年安好?”
“安好。”李华简单两字答完,便拉着付青云走到了一旁。
付青云看了一眼那边的太子,此时正与徐庄周说着话,于是便问李华:“九王爷,他既是太子,你怎能待他如此冷淡呢
?”
李华只是冷笑:“这满京师谁人不知老皇帝沉迷炼丹之术,而太子日夜笙箫奏起、日子过得颓靡,后宫之中的嫔妃、皇
子不乏心机想着要废了这太子,偏偏太子没一点自觉,反倒是变本加厉的纳妾,即是如此了,就等着他被废吧!”
付青云不再多问,却不想这宫中的事竟是如此荒谬、全不可言。
此时殿阁门外,走出一个黄袍加身的人,金色绸缎上用五色金线纹九州祥云龙含珠玉,这想必便是皇帝了,而身后跟着
帝后与贵妃,宫女手持雀羽长扇、端夜光杯,举美酒相随。一侧走出一长眉太监,双手平放腹前隐于袖中,尖声朗道:
“陛下说,今夜良宵美景,今朝有酒醉今朝,各位将相平日里无不为国效力,今日大可畅饮,痛快尽兴。”
说罢,老皇帝举起尊罍,笑着先尽了一杯酒。众人共呼万岁,陪笑举杯一齐饮尽。
待到众人放下酒杯,皇帝抚了抚宽袖,积攒起底气,说道:“众位卿家,特此设宴,除此庆典之外,另有一事。朕派去
的道士于三日前从黎山归来,取得灵丹妙药,今日便在此地设炼丹炉炼丹,待到丹成,朕服下即可飞升位列仙班长生不
老!”
这不是稀罕事,历朝历代不乏沉迷于炼丹之术的君主,但坐拥了天下江山,又想着长生不死,可怎叫人过了?明知根本
是天方夜谭,却还是有人站出来献媚:“恭喜皇上得此妙方,待到皇上飞升,便可使我朝基业传至千秋万代,臣等能见
此时刻,几生几世修得的福分啊!”
旁人立即开始附和,付青云只字未听进去,直觉乏味无比,往台上扫了一眼,看见那太子站在最靠里的位置上,却是一
脸无趣的看着远处烟火。
那人的眼神似乎透着几分寂寥,并不像九王爷所说那般桀骜。
此时那太监从台上走下,来到庭院中央,中间似乎为此特地修建了以作石台,上面俨然正摆着一口巨大的炼丹炉,那太
监带着几个道士走过去,打开炉上一扇暗门,里面炉火正旺,一股热气立马扑面而来。
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老皇帝却看的兴趣盎然,想着马上就可长生不死,便是高兴不已。
毕竟是心存胆怯,想必那些道士也自知这不过是哄人的把戏,但不去不行,上面皇帝已经看着、下面文武百官也期待不
已,于是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或者兴许能取出什么东西。”付青云看了看身旁嘴角微微泛笑的徐庄周。
李华过来将付青云拉到了一边,看着那口炼丹炉,对他说:“别走得太近了。”
其实人人都知道着炼丹炉易爆,却为了取悦皇帝或者彰显对其的尊重所以一概不敢离场。付青云站在远处看着困惑,心
想得尽了天下之人尽想着还要长生不死,这种人活得太久怕只是苍生不幸吧?
而此时,连放三百响的礼花已经悉数落幕,空留满夜空烟灰尘土。
这味道好生呛人,付青云掩住口鼻,皱眉想到湖边去喘口气,却听闻那炼丹炉中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炸响、噼噼啪啪如
同焦炭焚烧一般,不到片刻,丹炉便从青铜色逐渐变成了赤红,下面热气翻滚、烟雾腾腾,而那炸响声也越来越大越来
越密。
有的官员不禁胆怯,开始向后退去。这时炼丹炉周围已经让开一个环形圈子,让人感觉脚下的泥土都是炙热的。
只听闻里面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丹炉上的暗门忽然被一个道士推开,那道士满面又黑又红、身上和脸上沾满让人叫
不出名字的黑色杂质,一头蓬松的头发披散、有一些头发发端已经被获烤的卷了起来,他满面欣喜连跑带爬的滚到了皇
帝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喊道:“皇上!丹成了、成了!”
或许那喜悦只是出于劫后逃生,付青云冷笑着想,只怕是这皇帝吃了就立马升天了吧?这类硝石、药粉、石末提取出来
的东西混合炼制的丹药,若是服了上不了天,出了差错说不定也能让人入地。
皇帝睁大眼呵呵笑着,伸出手正要去取,此时台下忽然又站出了一个道士。
那人跪下,说道:“皇上,太乙真人所说,陛下功辉永垂理当飞度仙班,但是太乙真人还说,在此之前还请太子殿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