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在住院,我来这儿……只是帮一个朋友送他的孩子过来。”
“好,不管你来医院到底为了什么,总之,你现在上去看看苏君若吧。我看他的情绪很不好,很颓废,你去看看他,说不定他会打起精神。”
严洛晨摇头,淡淡一笑,“你以为我去能解决什么问题?他看到我只会更沮丧和绝望,毕竟我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个。倒不如你趁机多关心关心他,说不定还多少有点用。”
林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你在胡说什么?”
严洛晨转回头看林湛,嘴角依然噙着笑,眼神却是悲戚而沧桑,“胡说?可能吧,谁知道呢?事到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该走到哪里会是个头。活了两世,自以为已经过上了想过的生活,可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苦苦挣扎坚持的东西根本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东西早就丢弃在了原点,但是我已经走得太远,已经捡不回来了。”
林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严洛晨,“洛晨你该不会脑子又出毛病了吧?怎么尽说胡话。”想了一下,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把他往电梯的方向拖,“我不管你那么多了,总之先跟我去见苏君若。妈的老子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总是上赶着犯贱。”
严洛晨气虚体弱,挣了几下挣不脱,便说:“林湛,知道我为什么去参加你的婚礼吗?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幸福,想看看你这样的人,最后会不会得到真正的爱情。”
林湛果然停下了,回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严洛晨。
严洛晨趁机挣脱他的钳制,后退几步,看着他淡淡地说:“林湛,你当时说你肯定会幸福,但是我现在看到了,你不会幸福的。只要你还忘不了苏君若,你就不会幸福。就算你现在甘愿为他改变自己,不再针对我,你依然不会幸福,而且只会越来越痛苦。”
林湛陡然变了脸,似是被戳穿了心事而惨白惨白的,说话时声音都带了颤抖,“洛晨,你他妈这几年舒服日子过惯了,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
严洛晨无所谓的笑笑,闭眼想起他从周家二楼摔下去被花瓶碎片刺穿肝脏时的感觉,下意识拿手盖住腹部,睁开眼,还有什么疼是他没有尝过的?
这时,林湛的手机响了,他赤红着眼瞪着严洛晨,一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也不看就接起来。只是,越听脸色就越差,听到最后,手机都啪的掉在了地上。
砰通一声,林湛冲上去对准严洛晨的脸就是一拳,将本就虚弱不堪的他打到在地,引起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的惊呼。
林湛的脸色比刚刚更加惨白,双眼赤红,隐隐泛着泪光,他居高临下,带着哭音恨声说:“你赢了洛晨,我这种人果然是不会幸福的,我妻子在家摔倒在楼梯上,流产了。你知道吗?我妻子怀的是双胞胎。”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下来,“我这种人……你赢了。”
林湛飞奔着离开医院,赶往他的妻子身边。
严洛晨躺在地上,头晕的很厉害,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只好顺应意志,沉进黑暗里。闭上眼睛前一秒,他笑了。
睁开眼,严洛晨费了很大的劲才让意识清醒。他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手背上扎着针,头顶上方悬挂着的药水还有一小半。侧过头看去,周淮坐着凳子,趴在床沿边睡得很沉,脸正朝着严洛晨的方向。
严洛晨动了动手,想摸摸周淮的脸,可是想到也许会弄醒他,便作罢了。
这个男人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仿佛一下苍老了,眼角能看到明显的细纹,皮肤比起四年前粗糙了一倍,或许是长时间没有开心笑过,双眉鲜少舒展,下巴上的胡渣总是隔夜就能长出来,他头顶的黑发里,还出现了两三根白丝。
不知不觉间,时光已经将他们打磨成这般模样。
想起那地下室里的尸体,想起那几百封书信,以及合成的照片,想到周严竟然是他的孩子,严洛晨便无法自已地感到心酸。
如果他没有答应送周严来医院,他也许就等着周淮回家后,告诉他,他要重新跟他在一起了。
但是现在……
“小晨你醒了!”周淮很可能根本没有睡熟,感觉到严洛晨的气息有变,便立刻清醒过来。
严洛晨朝他微微一笑,“我昏了多久?”
“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你说你昏了多久?我担心死了。”周淮紧紧地握着严洛晨的手,微微发颤,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启齿。
严洛晨垂眸想了想,说:“周淮,我想吃点东西,你帮我弄一碗粥行么?”
“行,你等着 ,我这就出去给你买。医院离家远了,回去做来不及,你就将就一下吧。”
严洛晨失笑:“我没那么挑剔啊!”
周淮很开心,因为他觉得严洛晨对他好像放下了戒备和抵触,但是他走到门边的时候,却突然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说:“小晨,你不会趁我离开的时候悄悄走掉吧!”
严洛晨无力地笑笑,抬抬打针的手,说:“我这样能走到哪儿去啊?行了,快去买粥,我好饿!”
周淮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严洛晨在他走后,敛去了笑容,陷入沉沉的思绪中。
严洛晨如他所说,并没有离开,反而在医院治好病以后住进了周淮家里。
“怎么?不欢迎我来?”
当周淮打开家门,看到拖着行李箱的严洛晨站在门外时,几乎傻了。回过神后,他又手足无措,既兴奋又激动,最后泪流满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晨你……”
严洛晨也不问周淮的意见,擅自把自己的衣服都挂进他卧室里的衣柜里,把牙刷放进他的漱口杯中,做完这些后,他问周淮:“你还爱不爱我?”
周淮怔愣着,眼泪一滴一滴的,他已经无法成言,只能哽咽这猛点头。
然后严洛晨便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还是记忆力熟悉的味道,属于周淮的味道,干净、清冽、却又蕴含着十足的男人味。
回过神来的周淮,立刻夺过主动权,紧紧抱住严洛晨的腰身,扣着他的后脑,用尽最大的力量,只恨不能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亲吻已经不能表达思念,抚摸也无法诉说情愫,进入时的疼痛才能解除枷锁,才能在焚烧中忘却世间一切阻碍……
“周淮,你会不会因为我的外表产生心理障碍?我现在跟过去比,差很多。”
“你说什么傻话?你以为我只是爱你以前那张好看的脸吗?傻瓜!”
多幸福的味道啊!
严洛晨窝在周淮的怀中,即使两个人都被汗水打湿,犹如从水中捞起,也不想去清理,只想拥在一起,享受着最后的幸福。
严洛晨把酒吧完全托付给苗雨和林花花,自己一心一意照顾起周淮和孩子。他从搬进来那天开始,一直没问周淮妈妈的病情如何,他只是很平静地住在他家,每天做着家事,为那要工作要学习的父子俩做饭。
周淮也很默契地没有提起以前的事情,他们心知肚明,不管哪一件事,再提起来都只会给他们之间增添一道伤口。
周淮已经无法承受再度失去严洛晨的痛苦,当他在医院看到小周严的时候,那种即将失去的疼痛几乎淹没了他。他当然明白严洛晨听到了什么,但是,他却无法亲口告诉严洛晨,当时推他的是他爸爸这个事实。
两个人都在守护着内心深处一些东西,他们都已经害怕极了再次被伤害。
于是,就这样掩耳盗铃的生活在一起。
日子就这么平静而安宁地流逝着。
直到周夫人终于离开了人世。
71
严洛晨是绝对不可能去送葬的,周淮那几天除了忙还是忙,老人的身后事繁琐,哪怕前前后后也只花了五六天时间,但是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严洛晨看在眼里,嘴上没说什么,但是饮食上却默默做了调整,几乎每顿都有一盅用中药煲的汤。周淮最近总爱走神,吃什么都没知觉,就像是完成任务一样。不管曾经有多少埋怨,终究是自己的母亲。
严洛晨想跟周淮说,把“严洛晨”的尸体下葬,但看到他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里,他便什么都没提。晚上的时候,会更温柔和乖顺,他希望他能早点恢复过来。
周夫人下葬一周后,严洛晨跟周淮一起去了酒吧,苗雨和林花花见到他们二人一起出现,终于放心一般的笑了。夏于飞倒是没什么类似惊讶的表现,似乎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而极其平淡。
周淮上岗,严洛晨把苗雨和林华华叫进办公室。
“苗哥,小林,我想把酒吧的股份退出来。”
“什么?怎么突然……”苗雨和林花花十分之震惊,他们一直都知道洛晨有多在乎这间酒吧,这里花费了他很多心血,说是他儿子也不为过,怎么突然要退股?
严洛晨愧疚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提这个要求很无理取闹,现在正是酒吧火爆的时期,我突然退出来肯定会给你们造成影响,但是我想了很久,很认真很严肃的考虑过,还是决定退出。钱的话你们也不用急着给我,我暂时不急,等账务上充裕了再给我也行。”
“不是钱的问题,是……你明明这么在乎酒吧,怎突然要退出去呢?”
“不为什么。”严洛晨侧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只是觉得累了。”
苗雨疑惑地看他,“你是不是因为周哥?”
严洛晨的眼神闪了闪,笑说:“有这个原因吧,为了他待在家里也不错,帮他分担一下家事,照顾照顾……我跟他的儿子,其实是挺幸福的事。”
林华华忽然脸红起来,“洛晨,也不过才一两个月每见,你跟周哥就发生这么大变化呀!”
“怎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恰当,总觉得你像换了个人一样。之前你看他的眼神总是很疏离那种,而且是很刻意的疏离,现在嘛,真的是……就跟他妻子一样。”说着,林华华尴尬了一下,微微愧疚地看严洛晨,“呃,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没事!”严洛晨无所谓的笑笑,“我本来就是……他妻子!”
苗雨和林花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的洛晨,看起来真的很温柔,跟过去浑身是刺的他判若两人。但是,不知为何,那温柔的光华中,总是透着一股淡淡的看透了一切的空茫,让人不由得心生疑惑,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那好吧洛晨。”苗雨想了一下,说:“如果你是为了周淮,如果你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那你就退出来吧。钱不是问题,现在酒吧生意很好,欠账赊账的也不多,退你的份子钱还是拿得出来。你今后不工作,周哥在酒吧里工资也不算高,养活你们一家可能有点吃力,钱我还是快点给你的好。”
严洛晨笑了笑,没说话。
周淮说他的公司被夏于飞吞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吞了呢?
“我退股份的事情,你们不要告诉周淮。”严洛晨沉默了几秒后,接着说:“我怕他会愧疚。”
林花花了然的哦了一声。
退股份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半个月后,苗雨就把钱打进了严洛晨的账户里,而周淮对此一无所知。
日子一天一天平静地过着,周淮起初不安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周夫人过世后一个月,严洛晨终于向周淮提起了将“严洛晨”的尸体下葬的事。
“你是说,下葬?”周淮很意外。
“对。”严洛晨双手捧着周淮的下巴,微笑道:“我就在你眼前,把尸体葬掉,把过去忘了吧。”
周淮握住严洛晨的手,把他拉进怀里,下巴摩挲着他的头顶,“不是我不愿意,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这些年,在牢里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必定要回来看看他,看不到我就不舒服,满脑子都是他……”
“周淮……”严洛晨靠在周淮的胸口上,聆听他那一声一声强而有力的心跳,双眼幽幽的,“把他葬了吧,跟过去做过了断,走出来吧!别让我愧疚,别让我担心,别让我……”
——放不下!
周淮动容地抱紧严洛晨,无声地点了一下头。
随后,周淮便去联系了墓地,付过钱,慎重地选择了一个下葬的吉日,很低调地将尸体葬了。下葬当天,严洛晨亲眼看着周淮把地下室的电源断掉,将尸体抱出来,放进上好的棺材里,然后用车拉走。
严洛晨没跟着去墓地,他不愿意看见“自己”被埋的过程,那种感觉,会让他觉得又死了一次。
很难受!
“周淮,能跟我说说有关周严的事情吗?”晚上,严洛晨窝在周淮的怀里,问起了有关周严的事情,“你是怎么让蒋婷婷答应怀我的小孩?看她当年在你爷爷的生日聚会上,似乎很配合你妈妈,应该是心机的人,不像是那种会帮别人代孕的人,你当时给了她多少钱?”
周淮叹了口气,把严洛晨往怀里裹了裹,说:“其实,我的确跟蒋婷婷有过一夜情,只不过,我是被我妈骗的。还记得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那年,有一次我妈打电话叫我回去,说我爸摔了腿,很严重。”
“哦,记得,那次,你有三四天没回来。”
“对,就是那次。其实我爸根本就没摔,我妈骗我回去之后,在我的水杯里下了药,把我跟蒋婷婷关在我的卧室里。身体很不听使唤,但是意识却很清楚,我知道我在做的事很对不起你,所以,跟她做到一半的时候,我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终于停下来。
“我威胁她不准出去找我父母,等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开始想对策。我知道我爸妈分不开我们,就想让我有个孩子,所以才想出这种办法。就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想,不如将计就计,让蒋婷婷怀一个你的孩子。
“于是,我花了很大一笔钱,让蒋婷婷心甘情愿为我做这件事。她之所以听从我妈的安排,也无非是为了钱。我给她的钱,比我爸妈给的更多,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蒋婷婷怀了孕之后,我爸妈很高兴,他们一直以为那是我的孩子。”
严洛晨听着听着,渐渐感到无比愧疚,他从周淮怀中爬起来,心疼地捧着他的脸,说:“你也太傻了,就算不想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可你起码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骗你爸妈呀。”
周淮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明白的小晨,我不这么做,我爸妈可能会更失望、更难受。”
严洛晨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周淮抿了抿嘴,低垂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严洛晨意识到这里面只怕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隐情,便认真地捧起周淮的脸,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周淮,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情?”
周淮笑笑,把他拉进怀里,“没什么啊,除了周严是你孩子这件事,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之所以没告诉你真相,一来,是怕我爸妈发现,二来,也是因为我太自卑了。”
“自卑?”严洛晨不懂,为何周淮这样的人物,会在他面前感到自卑,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周淮拉开与严洛晨距离,很认真的看他,“小晨,和我在一起五年,你快乐吗?”
严洛晨一愣,犹豫了几秒,最后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