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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重欲——by骨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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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昊正拧了眉。

却不知,待少年回到自己书房后,随手拿着册子,连翻也没翻开,只呆呆看着。

方才的话,虽然他不是听得很明白,可他起码知道,原来他家先生的处境竟然到了不得不开始谋划的地步了。

今年的生辰刚过不久,也便是说,实际他已年满十四,明年便虚岁十五,是志学之年了。

他总以为他还小,时间还很多,考取功名并不急,准备进行的院试只是一次探路,一切还得等三年后的科考,即便三年后无果,可也方十七八。

但现在看来,三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少年曾听说,如此的皇帝已年近七十高龄,随时有可能宾天,太子继位。他并不清楚其中具体的利害关系,可就他听步昊正将军所说的,怕是对他家先生毫无好处,还可能因此受牵连。

该如何办……

顾青霄的手不禁捏紧了书页。

……要不,让那小孩,跟我去?

……明年边陲必定有战事,到时只要操作得当,立功升迁是很容易的事,其时让他回来京中任职,保你应该没问题。

他记得,步将军是这么说的。

少年放下书,低头看着自己这些年已经养得光滑许多的手,低声喃喃:

“或许……可以试试?”

接下来的几天,少年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书也念不进去,任凭教他的余老、杜老两位先生如何训斥也无所改善。

至于另一边厢,步昊正也是执着的人,自那天提起后,就频繁找上门来,一来便说这事,让顾易扬烦不胜烦,也就顾不上他家小孩子心情了。

直到有一天,顾青霄闯了进来。

其时,顾易扬已经被步昊正烦得几欲抓狂,就差用写满淫词浪调的小册子扔他脸上了,并几度想赶走他。

在他看来,他就是个想来抢他家孩子的家伙。

“我说过了,青霄准备进行院试,很快就会有功名,迟些时候再参加秋闱。”顾易扬按着额际,不耐烦道。

“院试即便过了也便只是个秀才,连俸禄都没有,秋闱……下一次秋闱还差三年后,可人家捏死你也就一会罢了。”

步昊正却如没看见他不耐似的,倒有点越挫越勇的迹象,便越发让人头疼了。

可,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在关心他。

这也是顾易扬无法狠下心赶走他的原因,最后的结果便是只能又听一次对方的说辞。

“我向你保证,只要两,不,一年,只要一年,我就让他回京。”步昊正先是伸出两个手指,接着看顾易扬双眉皱得堪比小山,又掰下一根,可仍不见舒开,不禁也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你那么粘那小孩了?早前我看你还可有可无的样子。”

顾易扬不说话,撇撇嘴,嘀咕:

“这不是你逼得紧么……适得其反不懂么?”

步昊正耳朵可灵了,自是听见,又是一阵没好气:合着还是他的错?

“好了,我不跟你多说,反正也就你自己说不去,我去问问那小孩——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步昊正灵机一动,抚掌喜道,说罢便站起来往外走

“诶?!”顾易扬一惊,马上扯住他。

他家小孩心性没人比他清楚了,步昊正一旦说了,也不说详细,只透露一点,顾青霄还不抢着去?

他正要说话:

“你——”

却在此时,顾青霄走了进来。

步昊正自然不放过这机会,不顾顾易扬阻挠,喊:

“嘿,小青霄,你要不要跟叔去边陲玩玩?”

“好。”

顾青霄说这个字的时候神情很严肃,也很认真,明确表现出理解“玩玩”二字其背后的意义。

顾易扬动作一顿,神情怔然。

第二十九章:等我回来

时值春闱将近,有幸进入会试的学子们皆是摩拳擦掌,作最后的努力,誓要杏榜题名,力争进入殿试。

是以京城文人圈中人无不暗暗较着劲,相互交流间火花四溅,就希望在考前便从思想上打到对方。

而与城中的热闹不同,京城外一处亭子,此时正漫着感伤,连吹着的春风也带着些许萧瑟之意。

“步昊正,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保护青霄的周全,他还那么小,绝对绝对不能上战场!”顾易扬抓住步昊正的手臂,神情严肃。

便是穿着一身胄甲,步昊正仍感受到顾易扬手上少有的用力,不觉笑了:

“军中哪有不上战场的士兵……小——”

然未及说完,顾易扬便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小打小闹也不行!”

步昊正闻言扬起眉,笑笑,点头答应:

“行,我给他安排个闲职总行了吧。”

同时却在心中暗忖:到了战场,可由不得你说不便不。遇到夜袭你怎么的也得反抗吧?要反抗总得先学如何反抗吧?要学反抗总得参与训练吧?参与训练……有何训练比得上上过战场,挥过刀,浴过血?

而顾易扬认识步昊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是知道步昊正不是好说话的人,可现下他却没有办法,只好拧眉郑而重之道:

“步昊正,一年,记住,一年后我要你完完整整带他回来。”

步昊正马上肃然,态度很是端正,回:

“绝对!一年后我就给你带一个从没上过战场,却立下累累军功,没缺手没缺脚的少都尉回来!”

顾易扬闻之翻了翻白眼,挥挥手表示步昊正可以走开,他跟他家小孩还有话说。

步昊正撇撇嘴,但还是走开了。

此时,他家小孩仍哭得稀里哗啦的,不见停,顾易扬不觉有点哭笑不得。

事实上他压根儿不稀罕他家小孩得什么军功获什么头衔,只是一方面,既然小孩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他便放手,总在羽翼下始终不会长大不是么;另一方面,则是前阵子两人的争吵,想来青霄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流言导致的,离了京城是非圈,未必不是好事——当然,这也可能说是另一种保护。

现下见他如此,心里也有点堵,脸上却扬起了笑,伸出手指随意抹了下大颗大颗掉下来的泪珠,语含宠溺道:

“先生看小青霄哭得伤心,心里也难过,要不……还是别去了。”

几乎泣不成声的顾青霄马上抬起头,泪水如缺堤般,却快速摇摇头,手紧紧拽住顾易扬的衣袖,抽抽噎噎道:

“不……我,我要去……唔……”

见之,顾易扬一怔,笑容也退了,手覆上顾青霄的脸,细细摸着。

从前只及腰高的孩子,现在已经快赶上自己了,从前总带着稚嫩的脸,现在已经隐隐透着成人的气息了,这眉、这眼、这唇……都将很久很久不会再见到了。

也是到了此时,顾易扬才真正有了顾青霄要离开自己的感觉。

最后,他轻声道:

“好了,别哭了……到了边陲,要听步将军的话,但如果他要你上战场,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去,知道么?”

末尾几句,特地加重。

只是顾青霄也没明确答应,只霍然抱住顾易扬,以仿佛要揉进骨子里似的力度。

尽管腰间因此微微生痛,但顾易扬却没有反抗,反手抱住他,轻轻拍着。

顾青霄埋首在他颈项间,默默流着泪,泪水沾湿了皮肤,随着春风拂过,带上寒意。

久久,才听见顾青霄道:

“先生……等我回来。”

带着介于少年与成年人声音的沙哑,又夹杂撒娇的粘腻,随之喷出的热气弥漫耳际,也不知是否错觉,似乎感觉到少年的唇,碰到了他的耳朵。

顾易扬一怔,接着出乎自己意料的耳朵有点发热,像被烫到似的。

可小孩的话却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令其忍俊不住,轻笑出声,道:

“无论多久,先生都会等你回来。”

第三十章:别来无恙

只是世事难料,谁也未曾想到,这一别,却是一年的十倍。

十年中,发生了许多事,而最大的,也是引起后面诸多事端的,便是在顾青霄离京后的半年,现任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时年刚过志学。

新帝登基,欢喜的除了一开始站在其后的势力,还有边陲一直虎视眈眈的外族。

时举国同悲,万民嚎丧,还沉浸在国君亡故的哀痛之中,蠢蠢欲动的外族终于忍不住动了手,以狼虎之姿,伸出了爪牙。

当顾易扬听闻边陲开战时,便是总从容不迫的他都几乎惊呆了。

唯一的安慰便是此后第二天如往常一般,收到顾青霄每隔几天便被送达的家书。

只是,从边陲到京城,何止千万里,这家书,怕已是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前的了。

战时的家书,更是延迟甚多。

而此后收到的几封家书,更是对战事无所提及,可他已听闻边陲现正狼烟四起,战火不断,正印证了他的想法。

当然,京城里仍旧如往日般繁华,毕竟边陲的战事,离这些在皇城下生活的百姓和官绅实在太远了。

而恰越是如此,他们便越是对边陲的战事津津乐道,今天惊叹外族的人多么彪悍勇猛,担忧本朝士兵久未参战不知战力长存否,明天唾弃外族士兵的残忍无度,哀叹不知多少本朝士兵得马甲裹尸,终不得回故里。

每天出门回来的顾易扬听得心堵得慌。

恰在此时,新帝不顾旁人反对,一旨宣了顾易扬进宫面圣。

这一宣可激起了千层浪。

不少人这下可惴惴不安了,就怕这当年的皇帝老师会重回朝堂。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不怕你落井下石,就怕你袖手旁观,遭恨。

至于那些从前说过他坏话的,此时更恨不得赏自己几个巴掌,眼巴巴算着这代价会不会高到保不住头顶乌纱。

而顾易扬自然没心情理会这些人的心思,只拧着眉换了身衣裳,跟着宦官进了宫。

当他走到御花园的亭子不远处时,正看见一身军装的将领越过他,向坐于庭中的跪下,双手呈函,显然,是来送战事急报的。

顾易扬脚步一顿,同时心下一紧。

只隐约闻得几个字:

“……边……步将军……我军死伤……杀敌……”

过了一会,庭中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抬手示意将领可以离开,将领领了口谕,便急匆匆快步离开。

此时,宦官才带着顾易扬走上前。

庭中人,应该说庭中的少年,一见他,便站了起来,双目怔怔看着他。

顾易扬却也未曾失礼,马上跪下行大礼,但未等他行完,身穿黄衣的少年已经凑近,伸手要扶。

顾易扬自然清楚此时多少双眼睛在看,马上不着痕迹避开,把礼行罢,才站起来。

新帝一怔,马上醒悟,抬手挥退众人。

“先生……别来无恙。”待众人一走,新帝马上上前,双手握住顾易扬的手,轻声道。

顾易扬抬眼回视,发觉眼前少年仍旧如当年离京时一般,虽然样貌变了不少,人也变得沉稳,但眼里的亲近和孺慕,却一如当年。

不觉,扬起了笑。

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道:

“你现在身为皇帝,这动作和这话,于情于理,可都不合适。”

话落,才抽回自己的手,随意率先落座。

新帝并未为顾易扬的无礼生气,反倒面露惊喜,只为他曾经的老师并未因他身份的改变而改变,笑容不禁加大,回身坐到他对面,亲自给他倒上茶,微微扬起下巴,神情倨傲,语含得意道:

“我现在可是皇帝,我所做所说,便是理——啊!”

未等他说完,额头便被狠狠敲了一下,只听昔日的老师笑骂:

“说什么混话呢?”

若非新帝即位,太史令未定,怕此时拿笔的手都得颤一颤。

被敲被骂的新帝却没有发怒,只是捂住额头,拧着眉抱怨似地道:

“先生,我现在可是皇帝!”

顾易扬的回应是仅仅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新帝最受不了昔日先生的这种神情,似看透了他似的,不禁手成拳在嘴前,假意咳了一下,故作严肃道:

“我今日宣你进来,你可知是为何事?”

昔日学生换了个面孔,昔日先生自然随之而变,整了整衣襟,端坐,垂眉,淡然道:

“草民不知。”

态度绝挑不出毛病。

可,却让新帝皱了眉。

这字里行间,可不都是疏离么?

沉默了一会,新帝嘴里才含糊似嘀咕了句什么。

顾易扬虽然听不清,却嘴角微扬。

久久,新帝才试探性道:

“不知……先生是否有意重返朝堂?”

顾易扬也不再逗他,抬眼看他,笑笑,反问一句:

“何必?”

仅仅二字,却足矣。

虽然,要是新帝愿意,多的是办法强让顾易扬重掌官印,可对他昔日先生,他不愿意如此逼迫,这下子算是彻底没了辙。

同时,隐隐,他有点恼了,既为顾易扬的“不识抬举”生气,也为自己无法单凭自己影响到他的决定而恼怒,及至看到顾易扬如没事人般喝着茶,只差没拂袖而去。

“既然先生不愿,那就算了!”新帝犹显些许稚嫩的脸上带着恶狠狠的表情。

见此,顾易扬失笑。

而就在他站起准备谢恩时,却眼角馀光瞥见方才的将领又急冲冲往这边跑来,马上闭了嘴,往旁退步而立。

那武官又跪下,神色紧张,双手举函,道:

“皇上,方才接到急报!”

新帝见之马上收起恼怒,神色凝重接过摺子,展开后仔细看了,双眉先是一松,却很快又拧在一起,看得在旁边的顾易扬心情一上一下的。

虽然只要他踮脚伸长脖子,说不定就能看清楚里面内容了,可怎么说眼前的也是皇帝,前面又有“外人”,逾越不得。

这就更令人揣度了,就怕是什么关于边陲的坏消息,惴惴不安。

“啪!”的一声,新帝收起了摺子,沉声对那将领道:

“你马上去上柱国处,说明情况,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顾易扬微微皱了眉,据他所知,现任上柱国姓关,可不是新帝登基前的“同伙”,现下如此安排,用意到底为何值得斟酌……

……也轮不上他来斟酌。

他看着那将领匆匆离去,脑里闪过什么,最终目光落在新帝手中的摺子上。

“看来边陲的情况……不太乐观。”顾易扬状若无意随口说道。

新帝正想开口说话,却想到方才自己还恼着这人呢,立刻抿唇不语,满脸不悦。

顾易扬见之不觉一笑,往前一步落座,闲谈似的道:

“闻说近些年来皇上虽忙于分担先帝国事,但下棋一道却未曾拉下,且精进许多。”

新帝仍旧紧绷着脸。

想来也是,当初教他下棋的,便是他,既然当初走了,现下也不回来,他一切又与他何干?方才被拒绝已经够令人不愉的了,现下又提起这事。

姓顾的这位昔日先生却似无所觉,抬眼笑说:

“若草民希望以后,能多与皇上切磋棋艺,不知皇上允不允?”

新帝先是一愣,接着惊喜而笑:

“先生愿意,学生自然是求之不得!”

顾易扬闻言摇了摇头,正色道:

“皇上以后在人前还是多注意,你我身份今非昔比,学生、先生的称谓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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