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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重欲——by骨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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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顾青霄由于被顾易扬特别介绍和交代,竟真成了顾易扬养子般的存在,生活所用所花均参照富家小少爷的用度,前前后后都唤他做小少爷,让本就连续好几天都没见着他家先生的顾青霄更加烦躁。

而在偷听了些下人的闲言碎语后,他的心就更加乱了。

据说,他家先生曾经在朝廷为官,然前些年由于某件事,被朝廷中人排挤,而以不及而立之年便过早请辞告老还乡,只留书一纸便离开了京城,去向不明。

这也是为何顾青霄的用度参照的是富家少爷而不是官家少爷的原因。

至于那件事是什么,下人却是连私下闲聊也是讳莫如深的,只闻说当时闹得城里沸沸扬扬的。

所谓树倒猢狲散,自顾易扬离家后,往常巴结顾府(现为顾宅)的人也都纷纷避嫌似的疏远了,就连顾家旁支也开始图谋不轨,念着顾家大少顾佑人不太精明,使尽伎俩手段谋取其房产家财。

就这样,曾经风光一时的顾府渐渐有了门户败落的迹象。

当然,表面上顾宅还得维护曾有人在朝,家境富贵的假象,宅中所雇之人均没作削减,所用所花也尽可能一如从前,只是内里的人都清楚,宅里支撑不了多久,就得变卖财产度日了。

顾青霄一想到顾易扬回到的竟是个日渐式微的家族,就不禁有叫他先生回去的冲动。并不是说他嫌弃,而是他不愿意他家先生陷入纷争的泥沼之中。

想他先生性子懒散,之前当官估计也不是真心的喜爱,现下那张伯乞求他回来,怕不单单真是为了找回二少爷这原因,要他回来重掌家权,力挽狂澜,即使不如当年,也要不至衰败,才是真的吧。

第十七章:果子

不管小少年心思如何,该来的还是得来,该发生的还是得发生。

顾易扬回到家族后,便重新掌管顾宅。

先是把被旁系霸占了的,能拿回来的房产田产重新收回来;接着又把家规梳理了一遍,剔除了不符合时下的,添了几条新的,酌情把这些年来违反家规的人办了;然后又找来了几个新老管事,逐个闭门询问,完了又笑着相送,至于后面该如何处理,却得慢慢来,毕竟这些年来宅里权力分化得厉害,顾佑已经有点镇不住这些人了;之后他又让人把这几年来的账簿给搬到他书房,夜夜挑灯,着实找出了不少“微妙”之处,但一些小错小误他是不打算追究了,只把里面特别严重的挑出来给办了;还有,他得空就以带顾青霄游玩为由,巡了不少田产……

所用手段自是不止这些,但却收效甚大,宅里几个这些年优哉游哉的管事着着实实提起了胆子,连一般下人也变得小心谨慎,周围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似连掉根针都可以吓着他们般。

宅里唯一没此感觉的大约便是顾易扬的大哥顾佑了,他只道自从二弟回来后他轻松了许多,也更多时间去校场耍刀弄剑。

而最清楚此间变化的,却是顾青霄。

一开始当然不是,只是小少年看他家先生忙里忙出,夜夜不过三更不就寝,且自己也是寂寞,便自动自发跑去找顾易扬,把在旁伺候的活从一个小姑娘手里抢了。

顾易扬顿觉好笑,道:

“我带你来是为了让你享享当少爷的福的,怎就这么不争气呢?”

顾青霄却是委屈,扭头不看他,只低声说:

“我就不争气,怎么了……”

他家先生知他家小孩别扭劲又犯了,伸出手指弹了下他额头,笑骂:

“瞎说!”

后来顾易扬想想自己这些年都顾青霄伺候的,也习惯了,之前被那小姑娘伺候也着实浑身不自在,就由着顾青霄了。

因此,不管顾易扬在书房里做什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顾青霄都是一清二楚的,也不知不觉中,对他家先生是越发佩服了。

从前他只知道他家先生文采斐然,博学强知,却不知他对家族管理也有一套,一下子便让乱糟糟的局面变得井井有条,起码表面上运行顺畅,说不得那天他们回来时,那些人竟如此惊喜。

就如现在,他俩刚走过一处田产,一背着小孩的妇人提着个篮子过来,说是刚摘的果子,正新鲜,送给他家先生。

“谢谢。”顾易扬接过篮子,掀开盖在上面的布,见果子的确新鲜。

只是由于今年雨水不多,果子结得小,注定是卖不出好价钱的。

但他仍旧笑着称谢,并从怀里取出一颗芝麻糖,塞到她背上那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嘴里,道:“这芝麻糖不算很甜,正适合小孩吃。”

那妇人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弯腰拜谢后急匆匆走往聚在不远处的几个妇人堆,估计是炫耀去了。

待妇人走远了,在一旁的顾青霄看了看篮子里的果子,道:

“先生,这果子看着涩。”

顾青霄仍唤顾易扬先生。

顾易扬随手取出一个,咬了一口,接着五官一下子扭曲到不行,好不容易吞下,马上把剩下的塞到顾青霄手里,龇牙道:

“回去派给宅里的小孩吧。”

顾青霄点头,忍不住双眼含笑看着他家先生,仰慕道:

“先生定是知道今年收成不好,宅里的小孩说不定自己也没吃几个,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顾易扬一楞,接着又有点哭笑不得。

他想,他家小孩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过好了。

他纯粹因为不想吃才那么说的。

但他自是不会出声反驳,只是随意笑笑。

被自家小孩崇拜,并不是什么坏事嘛。

第十八章:学生

顾易扬当年也算得上风光一时,官及至大学士兼任小太子经筵讲官,品位不高,却是圣恩惠泽,位轻权重。

因此当年一些他门下的弟子,包括他那些他曾监考过的在内,常常以与未来天子同门而沾沾自喜,逢人便炫耀再三。

后来顾易扬出了事,这些人大部分还是不愿意相信流言的,只是眼看朝中重臣一心埋汰他们恩师,为了自己的仕途,他们也渐渐不再提这事了,更有甚者,有人问着,急忙否认曾承师于顾易扬。

可现在顾易扬回京城了。

那个曾被传说与某某男子有说不清道不明暧昧关系的人回来了。

并且,把一度认为苟延残喘不了多久的顾宅给挽救了过来,惹得周围四口交赞。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身上,当年的事也就再度被提起了。

若说以前那些人还顾及顾易扬为官,说多了不定会被拉去定罪,现在却都无所忌讳了,传言传得更荒诞不堪。

一些还抱着不信态度的,自诩清流的迂腐学生们,既恼怒他人对恩师的不敬,又似明悟了些什么,其心情复杂难懂及至自己也无法说清。

特别是一些已经在朝为官的,更是迫切需要一个明确的发泄借口。于是,由他们组织带头,领着当时自称是顾易扬门生的人,上门拜访。

其时,顾易扬正和顾青霄坐在大厅吃葡萄,准确点来说,是顾青霄剥了皮,挑了籽,喂顾易扬吃葡萄。

一帮学生由下人带进来时,见到的正是这么一副情景——顾易扬侧身坐在长椅上,手撑头,头发简单束着,衣服也没好好穿,鞋子也脱了,张嘴去咬顾青霄递来的葡萄。

“喝!”其中有几个较为年轻,一向以礼仪缛节为范的儒生,生生抽了口冷气。

当年他们还小,他们对顾易扬的印象也停留在课堂上讲课时的温和儒雅。

两相比较之下,自是冲击非常。

倒是当时仅被他监考过便自称他门生,现今已在朝为官的,面上沉静多了,心里有了某种“了悟”——终于明白,当年为何看他们先生时有不自觉流露的“风情”却是从何而来的了。

只是,越是明白,便越是难以接受,更甚者说,当年越是知道自己恩师多厉害,对他有多崇敬,现今便有多受伤,多恼恨。

曾经一度如此崇拜的人,难道竟真如外界所言的与不明男子苟合,行败德之事吗?

好几个脸都变青了,似压抑着什么。

“弟子陈洛,拜见先生。”只见为首之人手作揖,冷着声音说了句,腰却挺得笔直。

惊讶过后的顾易扬,自然察觉了这小细节,不觉笑了。

其余人见他如此,也纷纷作揖,并自我介绍,有的压不住心里的恼怒,甚至莽撞说出自己的官至多少品云云,惹来旁人侧目。

须知,在恩师面前,即使官至中枢重臣,也得给出一份尊重,说出官位,不就以官压人么?是为大逆不道。

此朝皇帝重文,更重德,德中又以尊师为首。

当年顾易扬出事后,便是小太子,亦不敢公开否认曾师从于他。

这若被有心人抓此作柄,虽不能作犯论处,却为世人所诟病,亦给别的朝中老臣留下不好的印象,没人喜欢一个好以官位压自己老师的学生的。

另一边厢,最近一直在顾易扬身边伺候,没怎么出外,也少了听下人的闲言闲语机会的顾青霄,并不知道其中的暗潮汹涌,只道自己先生原来曾教了这么多人,暗忖他先生莫不是曾在京城书院就职不成?

顾青霄不知,只要学生愿意,多的是方法可认个“师父”,至于“师父”是否承认这么一个学生,便另算了。

“哦,你们都来了。”既然对方也不是真心来拜访自己的,顾易扬也就没怎么客气了,仍旧随意靠坐着,双眼半垂,勾起了嘴角,懒洋洋回了句。

“近日听闻先生回到京中,本应早日来访,只是怕先生刚到不久,舟车劳顿,打扰了先生。”陈洛仍旧不卑不亢回答,双目直视顾易扬,甚至内里带着严厉与审问意味。

他刚话落,他旁边的一儒生也说话了,皱着眉,似纠结,又似质问:

“学生李玉芳,耳闻先生回京后好生整顿了顾宅,引交口相赞,却不知先生是否还能听进去一些逆耳之言?”

接着,又一个:

“学生中谨,以为先生好应该为自己所为作个了结,以免惹来更多流言蜚语……”

“学生李胜,先生乃大智慧之人,理应知道为人师者必先自律……”

“学生……”

接连不断的发言,都有点劝谏的味道了。

一心护着自家先生的顾青霄自是马上发现他们的莫名敌意,忍不住拧起眉,站了起来,正欲说话,却一下被顾易扬拉住了手。

“好了,人也见过了,安好得很。逆耳也好,称赞也好,都是我的事,至于你们如何想,却是你们的事。以后你们是否还当我的学生,也是你们的事。好了,回去吧。”

顾易扬摆摆手,扬起笑,细长的凤眼里尽是嘲讽,似讽刺眼前人的迂腐,又似讽刺他们不能以这种不入流的风月流言,便简单断了这份师生情谊——即使是表面上的。

此朝学生与恩师为敌是大忌讳,也是身为先生的耻辱。

但也不是没有为政策意见不合或其它政事,而弹劾自己在朝为官的老师的。

只是,即使以这样的理由,还是为世人所诟病,何况是以这种无法被证实的风月流言而断绝师生关系,更是易为人所不接受。

被顾易扬这么一噎,儒生们都一时没了话,但好几个涨红了脸,哆嗦着,就差伸出手指责他了。

顾青霄见自己先生三言两语便气得这群迂腐学子嘴哆嗦,不禁扬起了得意的笑,蹦跳着过去伸手往外,道:

“请!”

送客之意明显至极。

众人又是一阵气愤,狠狠瞪着小少年。小少年也不怕,反瞪回去。

最终,为首的陈洛一拂袖,转身率先往外走。众人才纷纷跟随而去。

等他们走远了,小少年忍不住大大哼了一声,怒骂一句“什么玩意!”

顾易扬见了一阵好笑,道:

“他们不都被气跑了,你还气什么?”

“他们对先生不敬!明明也是先生的学生,怎就多年不见,一来拜访就句句指责先生了呢?”顾青霄越想越气愤,“而且他们的指责还莫名其妙,什么叫必先自律?先生怎就不自律了?不就随意一些么?还有什么逆耳……我看他们说的才是逆耳!”

顾易扬自然不会把外面的风言风语告诉他了,只是摸摸他的头,嘴里说:

“他们只是气当年先生抛下一切‘离家出走’,辜负了他们。”顿了顿,又道,“就像你当时气愤先生丢下你来京一般。”

“我可没气先生,我只是害怕……”顾青霄急急否认,只是说到后面一句,却有点难为情了,不禁低了头。

顾易扬不觉脸上又挂上宠溺的笑,捏捏他的脸,说:

“是,我家的小青霄没气先生。”

第十九章:下海

自从“顾府”变成了“顾宅”,屋里便少了许多人,一些“借住”的旁支亲属都散了,然即便如此,府里上下也有一百多人口,每一天都有一百多张嘴在等着吃饭。

此朝官俸不多,像顾家这样有人入仕的,单靠官俸养活全家上下很是困难,因此除此之外,还得靠偶得的赏赐、一年三节冰炭孝敬和自有土地出租的收入。

然,这些都还得是从前。

自从顾易扬辞了官,官俸、赏赐、冰炭银都没了,而土地也由于他的离开被占去了不少,收入便更少了。

加上之前免得被看低,顾宅一切用度还是努力参照从前的,花费不少,顾佑就曾被逼急了,变卖了家中好些珍藏。

即便现今顾易扬回来梳理了一番,单靠余下的田产土地维持家计和顾佑的军饷——由于当年顾易扬入仕,顾佑便以非军户出身从了军,当一名军官——还是有入不敷出之兆。

要解决此种窘况,一是遣散宅里人员,二是继续变卖家中珍藏,三是重新入仕……不说宅里人都是做了好十几二十年的老人,散了极可能没个去处,便是变卖珍藏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而入仕却又是顾易扬所不愿的。

那么,剩下的只有第四条路,从商。

自古便有士农工商之说,最末的就是商,此朝更是如此。

科甲出身,动辄祖制的清流官员视商为贱业,时有刻意为难;贪墨好财,喜金嗜银的贪官之流,则视其为待宰羔羊,常巧借名目敛财。

便是从商之人自己,也视己为贱身,在这些要不科举,要不官家出身的朝廷中人面前难以仰头。

部分穷困潦倒的失意文人甚至宁愿转为军户,世代从军,也不愿下海经商。

这些顾易扬不是不知,然他本身却视礼教于无物,只要能够养活顾家上下百人,从商也不是不可为之事。

于是,凭着之前在官场练就的金睛火眼,顾易扬先投入了一小批珍藏古玉,开始学着倒卖玉器珍品。

也不知是否顾易扬真有些本事,加上一些运气,事情发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倒真让他小赚了一笔。自此,顾易扬便越发有信心,做得也越发得心应手了。

由于玉器珍品所需人家非富则贵,买卖商贾也是人脉广泛,圈子中不少人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当年的顾大学士,不免见过后回首便窃窃私语一番。

说来京城很大,但圈子往往很小。

很快,顾易扬的学生们纷纷知道自己昔日的老师下海从商。

他们先是不信,并怒斥所说之人胡说八道,言:

“胡闹,我某某某的老师,怎会与市井奸商同流合污,沾染一身铜臭?”

但越来越多的传言,和有人亲眼见到顾易扬在玉石店拿着一个玉镯子与店掌柜聊得亲热,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这让他们既感错愕,又感到从心底烧到脸上的羞愤。

想想,一旦别人问其师从何人,他们又如何答得出自己师从一个市侩商贾呢?

但另一方面,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心中某个角落,他们着实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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