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越忍越痛,小腹叽里咕噜的直叫唤,到后来连头都开始晕,胸口还直泛恶心。
陆飞实在受不了,裹了件衣服跑去洗手间解决问题。解决完之后似乎好受了一些,他就缩回被窝里继续睡,可是没安分多长时间,肚子又开始痛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厕所,跑得他直打寒颤,气虚体弱,头晕眼花,到最后一次的时候,陆飞趴在洗手池上,恶心地都吐了出来,这一下可好,正宗的上吐下泻,陆飞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又不好意思去打扰邻居和朋友,只好坐在马桶上奄奄一息地拨打120求助。
被“死啦死啦”的救护车送往T城第二医院的时候,陆飞眯着眼睛恍恍惚惚地望着救护车那白色的天花板,心里想的是:……妈的,这次不知要花老子多少钱……
“最近吃什么了?”抱着写字板的医生一脸阴暗相地站在陆飞病床边。
陆飞想了想,气息奄奄地说:“枸杞,方便面,鳖肉……还有……番茄……虾……”
“食物中毒。”戴着大白口罩的医生听到“番茄,虾”之后就很不客气地下了结论,一边刷刷刷地在陆飞的病历卡上写他的狗爬字,“我给你开些药,不过你的症状很严重,最好住院观察一天,由于你现在吃什么拉什么,最好不要过多进食,我再给你开两瓶葡萄糖挂着……”
他一边说一边面无表情地在写字板上刷刷地开单子,完全无视陆飞泪流满面的心痛表情,最后他把圆珠笔插回白大褂的口袋里,刺啦一声撕下单子,递给旁边的护士:“去给他安排病房。”
护士急急忙忙地说:“林医生,我们科的床位已经满了……”
陆飞刚松了口气,就见那变态医生推了下眼镜,很冷淡地说:“哦,没关系,那就送去隔壁肛肠科病房。反正他再拉下去迟早要脱肛。”
陆飞:“……”
你他妈才要脱肛呢王八蛋!!!
拜托护士弄好了一系列手续后,陆飞躺在移动病床上,手背上戳着点滴,被几个护工推向住院病房。
陆飞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花钱就花钱吧,权当过年了,他来医院旅游观光的,干脆好好休息一下,使唤使唤护士,也正好捞到几个病友和自己唠唠嗑。
陆飞对自己能这么想得通透表示很开心,成熟男人就是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豁达一些。
只是明天和夏志英的ONENIGHTSTAND泡汤了,他还是有些遗憾的。
几个护工把他的病床推进雪白的病房,现在是大半夜,肛肠科的病房里很安静,但却出人意料的有一股浓重的烟味。陆飞皱起眉头,稍微把脸偏了偏,看到有一个穿着挺拔西装的男人坐在旁边一个病床前,正阴沉着脸盯着那个病人看,一双熬夜过度的眼睛红通通的,神情显得很疲惫。
他就坐在椅子上,看着病人,也不说话,只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喂,你有没有常识啊?”推陆飞进来的护工不满地朝他嚷嚷,“医院里禁烟的你知不知道?这里病人都要休息的,你要抽就去外面抽。”
男子似乎是回过神来,微怔了怔,随即把烟摁灭,低声说了句:“抱歉。”
说完之后,依旧转过头去望着面前的病人,漂亮深邃的眼眸在凝视着他的过程中,又渐渐朦胧迷茫起来。
护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骂了一句:“变态死同性恋。”
声音很轻,可是病房里太安静了,陆飞都能听见,那男子却至若罔闻,褐色的眼睛里除了那个病人,什么也容不下。
陆飞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就缩在被子里,眯着眼睛看戏,看了半天,发现这部戏和《等待戈多》有一拼,完全云里雾里。
男子的着装非常得体,相貌也很英俊,刚才掐灭香烟的动作自然而优雅,看得出是个事业有成的上流人物,和陆飞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可是陆飞远远看着他立体感十足的五官,英挺深邃的眉弓,欧洲人般高挺的鼻梁,却又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很是熟悉。
男子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地呆坐在病床前,他望着病人的神态相当复杂,一会儿是阴郁憎恶的,一会儿紧绷的嘴角又逐渐柔软下来,睫毛下也流露出一丝温存爱怜。
就好像瞬息万变的云,温柔和阴沉,颠覆只在一念之间。
这么多感情不会是一朝一夕凝成的,陆飞很十三点地猜想,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很多很多用时间来作祭品的复杂故事。当那个男子想到他们之间的美好时,眼神就是温柔的。想到痛苦,就瞬间变得很冷。
陆飞有些羡慕,有的人,一辈子就像一场精彩的戏,哪怕再多坎坷和挫折,他们都是主演,活得缤纷多彩。
而自己……陆飞自嘲地笑了一下,无非是一片路过打酱油的浮云。
长相。地位。个性。背景。复杂的身世。
作为主演所需要的筹码,他一样也没有。
他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每天拿他的工资,跑他的龙套,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等他用自己的无能完全烘托出世界的美好时,他的任务就结束了。
然后他会得到一块墓碑,或许有几个酒肉朋友在茶余发后会故作哀伤地嗟叹几句:“陆飞啊,那是个可怜的人……”
或者:“陆飞啊,这辈子过得也算安安稳稳,没什么遗憾了……”
再过几十年,公墓如果要改修学校,他的墓就会被推土机刨掉,然后他的故事就彻底结束了。
他和千千万万的小人物一样,活着是为了反衬别人的精彩。
睡着之前,陆飞模模糊糊地想,或许自己连普通的小人物都不如,普通人至少还有个小孩养老送终,可自己连老婆都没有,十足的光杆司令。
那个抽烟的男子后来好像是走了,高档软皮鞋踩在瓷砖上咔嗒咔嗒的,他还很贴心的关了灯,当然他是为了另一个病人关的,陆飞只是顺带接受了这份关怀而已。
他走了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陆飞隐约听到了隔壁那张病床上传来了压抑着的哭声,堵在喉咙里,不敢发出来的哭声,很沙哑。
他在这轻微的哽咽声中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窗外天色已是大亮,陆飞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值夜班的护士昨天很尽责地帮他把手上的点滴按时拔掉了,现在手背上盖了一小块棉芯胶布,指尖微微发凉。
陆飞坐起来,觉得自己运气真的挺背,夏志英第一次烧饭就能给他来个食物中毒,折腾得老命都快没了住进医院。他在床头柜摸索了一番,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向领导请了个假,然后打算缩回被子里再继续睡个回笼觉。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个无比耳熟的声音:“我来看你了。”
一听这嗓音,陆飞背脊猛然绷直了,心道,靠,不会吧?他才刚住进医院,那家伙怎么会知道的?而且还能找到病房?
“你怎么样?好点没?”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给你带了鱼片粥,我知道你喜欢吃葱姜,但是我没有多放,这个口味太重,你得多调养……”
谁说我喜欢吃葱姜的?老子生平最恨的就是生姜!!
陆飞一下子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夏志英提着一罐保温杯站在雪白亮堂的病房中。
但是他今天看上去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头发丝毫不凌乱,梳理妥贴,身上穿着墨绿色的休闲衫,外面套着柔软蓬松的V字领羊毛白背心,裁减精良的深色牛仔裤下面是一双黑色翻边雪地靴,靴边一道银丝线绣着玉琮的模样品牌标志——那是红纱的商标。
陆飞愣愣看着他,半天才道:“你……”
夏志英笑眯眯地走过来,却在旁边的床位停下了,他把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旁若无人地对那人说:“医院的食物不是很干净,还是自己炖的比较好,程维那个混蛋不懂得照顾人,所以我还是想自己过来看看……”
他兴高采烈地说到一半,突然觉察到病房深处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总算把话头打住,抬起头来寻找那束目光。
当他看见陆飞的时候,脸上热忱的笑容瞬间像水泥灰般僵住了,呆呆站在原地瞪着陆飞,手上拧保温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半天合不上嘴巴,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怎么了?”
病床上的另一个男人看着夏志英这副表情,也跟着回过头去。
这回陆飞看清了那病友的脸,那人有着平淡柔和的五官,脸颊有些清瘦,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陆飞在脑内迅速搜索着有关这张脸的记忆——搜索完成之后,他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这个男人赫然就是之前红纱公司那个接待过他的主管,祝霖。
这么一想,昨天那个抽烟的模特身材型男也顺带着被揪了出来,他妈的,就想怎么会这么眼熟呢,那王八孙子赫然就是拒绝给他面试的那个牛逼副总经理程维嘛!
真他妈的冤家路窄,住个院都能碰上。
夏志英瞪大眼睛,老半天才神情古怪地说出一句:“……陆……陆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飞头疼地扶住额角,万分不爽地说:“拜你老人家的赔罪便当所赐。还有,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吧?你他妈的怎么也在这里?”
还穿着这副德行,一身假名牌……妈的,红纱的一双靴子都可以抵他一年工资了,夏志英这种穷小子怎么可能买的起。
夏志英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但他很快就放下保温杯,走到陆飞床前,有些忐忑不安地问:“我烧的饭有问题吗?”
“啊,问题大着呢。”陆飞翻了个白眼,肚子到现在还不舒服,“先不说这个,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飞说着,看了一眼祝霖。那男人也是一脸诧异,注视着陆飞和夏志英。
夏志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之前说生病了的那个朋友就是他,我是专门过来看他的,没有想到你也……呃……那便当真的有问题?”
陆飞瞪他:“废话,否则我把住院当好玩啊?”
祝霖望着两人,清瘦的脸庞上显出疑惑:“你们……认识?”
夏志英点了点头:“认识。”
“那真巧。”祝霖笑了起来,笑痕凿在他的颊上,很温柔的样子,可是陆飞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嘴角还有一抹尚未淡去的淤伤,祝霖说,“陆先生,我们之前见过呢,你还记得我吗?”
“嗯,当然记得。”
陆飞对这个好脾气的男人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好奇,夏志英这穷小子是怎么和红纱主管攀上朋友的,既然有这种人做朋友,又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一团疑问在脑海中盘旋,结果越搅越浑,简直拧成了乱麻。
第十五章:出院
夏志英带来的粥被陆飞和祝霖平分了,夏志英坐在两张病床间,听着两个病友聊天,表情讪讪的,低着头也不插话,背脊倒是紧绷,好像在紧张什么似的。
聊到一半的时候,陆飞突然问:“哎,夏志英,你这一身假名牌是怎么回事啊?”
夏志英搭在膝盖上的手明显抽了一下,祝霖也是一愣,随即笑着说:“他穿的都是正品啊……”
“是啊是啊。”夏志英涨红着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连忙打断祝霖的话,“这个……这些衣服……主要是……呃……多亏了祝霖,我才……”
“哦……”陆飞迷惑地看着夏志英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半天才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想说,这些衣服是祝霖送你的?”
夏志英立刻点头。
他身后的祝霖微微睁大了眼睛:“咦?我……”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极度不爽的嚷嚷声:“开什么玩笑?林医生叫你把人往我们这里推你就往我们这里推了?他如果哪天高兴起来了,说要把太平间里的朋友也丢到我的病房里来,你是不是也跟着照做啊?”
“可是周医生,肠道门诊的病房确实已经满了……”
男人又吼:“今天早上不是刚有个大妈搬出去吗?你们不会安排床位啊?我这里是住院病房又不是收容所!赶紧给我换回来!!”
“呜……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嗒嗒跑进来一个小护士,挺委屈的一张小脸,眼睛被训得红红的。低着头就对陆飞说,“不好意思,先生,周医师说这里的病房要腾出来给他的病人用,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夏志英就站了起来,飞快地说:“要换病房是不是?需要我帮忙吗?”
陆飞:“喂……”
护士:“不用了,我叫护工进来……”
夏志英:“没关系的,他是我朋友,我帮着推床就好了,我力气大。”
护士:“可是……”
夏志英:“好了,走吧走吧。”
陆飞:“……到底有没有人听我说话……”
住院的这几天,夏志英来得很勤快,端茶递水,一副打杂小弟的样子。陆飞也乐得其所地安心接受着,反正是夏志英的赔罪便当把他给送进医院的,别说打杂了,就算让夏志英报销住院费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陆飞偶尔也会纳闷地问一句:“喂,你不去三楼病房照顾祝霖吗?他一个人会很无聊的吧?要不我们一起下去找他聊聊天?”
这个时候夏志英就会立刻阻止陆飞的这个念头,果断地说:“不用啦,祝霖还有别人陪的,我们就不用去打扰他了。”
见陆飞微微皱起眉,夏志英就会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从果篮里挑出个红艳的蛇果,在手里掂了掂:“吃水果吗?我帮你削一个吧?”
夏志英削水果的姿势很笨拙,一刀下去带走大块果肉,刀势很不连贯,往往是削了一下,还要琢磨半天从哪里下手削第二下。
陆飞看着他那副青筋直突的纠结相,每一刀就像八路砍日本鬼子的头似的,实在不敢再看下去,缩了缩脖子,转头看向窗外。
从这个窗户往下望,刚好能看见二院的后花园。
陆飞一愣:“咦?那不是祝霖吗?”
夏志英的手一抖,刀子差点没直接劈在食指上。
花园波光粼粼的人造湖边有一道石廊,廊顶覆着茂盛的常青藤,风一吹就像海浪似的奔腾流泻着。
祝霖坐在轮椅上,膝头盖着厚厚的白色羊绒毯子。细软的头发在阳光照浴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他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看上去像是程维,正帮他推着轮椅。不时俯身在祝霖耳边说着什么,很温馨的场景。
可是夏志英的手却不自觉地捏紧,脸颊也渐渐绷住,水润的嘴唇赌气般地瘪着,非常孩子气的表情。
“我说,他们俩……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陆飞的突然发问让夏志英回过神来,夏志英慌忙低下头,闷声道:“……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