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英站在门口,没有换上拖鞋的脚心直接踩在冰冷的大理石瓷砖上,寒凉刺骨。
一个人住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果然是太大了。
连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冷的。
夏志英给自己放足了热水,然后脱去衣服洗了个澡,身子没进热水中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疲惫。
他撸了一把水,泼在自己的脸上,继而又把自己头发给打湿。
“祝霖……”
在朦胧蒸腾的雾气中遐想着那个姿色平庸的男人,欲望却情难自禁地泄露了出来,夏志英微阖着近乎妖娆的桃花眼,目光随着自我满足的动作迷离起来。发泄出的时候他低哼一声,沙哑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手中一片粘腻。
夏志英微微喘着气,靠在浴缸上,让理智逐渐回归脑海。
祝霖。
……和他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不管再晚回家,公寓的灯总是亮着的。在暗黑的夜幕里,别的人家都熄灯睡觉了,自己家的窗子却还有暖暖的光晕透出来,照得心里一片温柔。
他戒不掉这种感觉。
夏志英很希望能和祝霖一直住下去,虽然他知道祝霖心里一直有别人,可是他不介意,他总是很幼稚地想着,只要他对他好,只要他的身边只有他,那么,迟早有一天,他可以让祝霖心里的那个男人扫地出门。
可是那一天还没到,程维就出现了,他是祝霖喜欢了十多年的男人,是夏志英怎么也斗不过的那个男人。
在祝霖低头默默收拾着行李,从他们合租的公寓中搬出去的时候,夏志英就知道,如果有程维在,自己永远不可能和祝霖在一起。
不过幸运的是,程维好像并不是那么爱祝霖。
所以夏志英想到了赌博。
赌的是祝霖的爱情。
和程维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夏志英攥着酒杯的手心里全都是汗,眼睛却倔强地死盯着对方冷漠的脸庞,简直像一头固执的小兽。
夏志英是做好了被程维痛打一顿的准备来的,所以他没有想到程维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前几天你在Amore遇到过一个叫做陆飞的男人吧?”程维修长苍白的手指优雅得勾起来,弹掉烟灰,神情淡淡的。
夏志英知道程维拥有Amore的一部分股权,是这家生意红火的酒吧的股东。那天在酒吧里自己被下药的事情,最后还是他出来摆平的。
“对。”夏志英点了点头,“我是遇到过他。”
程维微笑了起来:“好,如果你想让我离开祝霖的话,就和我玩一个游戏吧。”
“玩什么?”
“去追陆飞。”
短暂的静默后,夏志英稍稍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
程维抿起了相当淡薄的嘴唇,狭长的眼眸里有些捉摸不定的色彩,他说:“当然不是。陆飞是做一号的,你得让他心甘情愿地被你上。”
“还有呢?”
“让他爱上你。”
“没了?”
“没了。”
“好。”夏志英头点得很快,唯恐程维反悔似的,“我和你赌。”
程维打量了他片刻,然后说:“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我要一个月就够了。”
“不,等你去追他的时候,你就明白了。要让一个当惯了鸵鸟的老男人爱上你,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程维深邃的目光从黑框眼镜下透了出来,落在夏志英年轻的脸庞上,最后微微笑了起来,“夏总监,这场赌局你输定了。”
没有工作,日子过得入不敷出。
陆飞坐在吱吱嘎嘎的钢丝床上,托着腮目光呆滞地看着电视机,屏幕上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正在唾沫横飞地发表着他建设祖国服务人民的豪言壮语。
陆飞望着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叫夏志英的美少年。
想着想着口水就流了下来。
多肥的一块肉啊……哦,不,是多标致的一个男孩子啊。
妈的,怎么就是个TOP呢?
离上次夏志英来他家吃面,已经过了快一个星期了,陆飞挺想再见见他的,这几天他经常到红纱公司大门前转悠,企图能碰到夏志英,可是一直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唉,如果上次问了他的手机号就好了。
陆飞郁卒地想。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陆飞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是“老沙”。
陆飞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用懒到骨头里去的声音慢吞吞地问:“喂?”
“陆飞,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啊?”
“干嘛?”
“去AMORE玩吧?今天有一个意大利来的男孩子跳钢管舞哦。”
听到这个酒吧的名字就想起上次差点被强上的经历,陆飞气不打一处来,翻着白眼大骂:“靠,你不把老子爆菊就不罢休是吧?还去那鬼地方?更何况老子已经啃了三天泡面了,哪有闲钱去酒吧里消遣啊?”
手机对头的老沙点头哈腰做狗腿状:“没有关系的啦,这次不可能再被下药了。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Amore的美少年这么多,你该不会再也不想去泡了吧?”
“……”陆飞绿着脸,美少年当然是想要的……呃……说起来,也许夏志英还在里面打工呢……
老沙又在这时添了把干柴,怂恿道:“去吧去吧?我买单怎么样?”
晚上,站在红灯绿酒纸醉金迷的AMORE酒吧时,陆飞禁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妈的,终于还是经不住诱惑,和老沙一起来了。
当然,跟夏志英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因为老沙请客,所以才要占便宜。
对,显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陆飞煞有介事地抿了抿嘴唇,却在环视了整个酒吧,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时,感到一阵无法回避的失落。
算了,没有夏志英,别的美人也还是可以下手的。陆飞这样想着,目光集中到吧台前立着一个扎着马尾的高挑男人身上,那男人头发染成黄色,蹬着皮靴,打着耳钉,看起来很欧美。
感到了背后的视线,男人回过头来,在打量陆飞片刻之后,端起手中的鸡尾酒杯,朝他友好的微笑一下。
这就是邀约的信号了。
陆飞朝那个马尾男走过去,反正是老沙买单,陆飞就对旁边的酒保说:“来两杯最贵的酒。”
马尾男挑了挑眉头,性感地嘴唇抿出一抹帅气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以前陆飞都是称自己为费路的,但是今天不知怎么,舌尖一转竟然成了:“Luigi。”
……他妈的。夏志英留下的阴影。
马尾男笑了起来,朝陆飞挨得近了一些:“我叫马乐。”
“哦。”陆飞点了点头,心想自己要不要换个名字,叫“葛壁。”这样和马尾男会比较般配。
“你看起来很不错。”马乐公式化地恭维道,伸手摸了摸陆飞的脸。
陆飞没有避开,而是微笑道:“你也是。”
这些对话的潜台词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翻译过来无非就是:“你一个人?”
“嗯。”
“今晚和我上床吧?”
“哦。”
看,ONENIGHTSTAND就像吃饭睡觉上厕所那么简单。
但是陆飞忘了,其实吃饭睡觉上厕所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吃饭有时会被鱼刺卡到喉咙,睡觉有时会失眠,上厕所也许会便秘。
就在马乐挨过来,开始在陆飞腰部和臀部上下其手的时候。吧台后面突然传来调酒师的声音:“喂。”
“酒调好了就放在这里,前找18号桌的沙先生去要。”陆飞头也不回,极不耐烦地说。
妈的,真不懂规矩,没看到这里在进入正题吗?
可是那不懂规矩的调酒师竟然还不走,而是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不理我了?”
“靠。”陆飞恼火地转过头来,正对上夏志英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他穿着调酒师的制服,微蹙着眉头凝视着他。
“……”
“你……你……”陆飞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夏志英?你从哪里角落里冒出来的?刚才怎么没有见到你?”
夏志英的脸色缓和了起来,顿了顿,甚至还愉快地笑了一下:“嗯?这么说,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找我吗?”
“……”陆飞哑口无言,直觉得自己的脸色正迅速朝着番茄靠齐。
马乐看这里情况不对,有些纳闷地问:“你们认识?”
“嗯。他今天是来找我的,我们有些事要谈。”夏志英笑眯眯地对马乐说,潜台词就是:识相点,你可以滚了。
马乐很识相,所以他滚了。
夏志英托着腮,手肘撑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吧台上,笑道:“我刚才去了后面仓库拿酒了。”
“嗯。”陆飞低着头,不知道接什么话。
真奇怪,明明很想见到他的。
可是竟然连见到他之后说什么都不知道。
夏志英问道:“你要喝些什么吗?我帮你调,不收你钱。”
“……随便好了。”
旁边搭班的调酒师插嘴道:“你刚才不是说要最贵的吗?我都调好了。”
陆飞瞪了他一眼,废话,老沙请客当然往死里敲诈,可是夏志英这么穷,怎么可以点最贵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穷孩子吗?
夏志英若有所思地看了玻璃柜台里的各类酒水一遍,然后说:“最贵的其实不好喝,很苦的。我帮你换一种吧,换一种比较适合你口味的。”
过了五分钟左右,夏志英端上来一杯基调是淡蓝色的鸡尾酒,最上面层次分明地有一层浅浅的雅柠檬黄,酒杯边沿抹了一轮晶莹的盐霜,灯光照映下显得非常剔透。
陆飞喝了一口,夏志英在他面前期待着看着他,当他一放下杯子,他就问:“怎么样?”
“嗯。”陆飞点了点头,“很好喝。”
酒这种东西,它的滋味并不是靠钱来划分等级的。每一种酒都有它适合的人。诸如生活在街巷里,呼朋唤友的男人们喜欢喝二锅头,而坐在路边摊上吃小龙虾的年轻人应该来两杯啤酒。
最贵的酒落在普通人手里,只会觉得苦涩,因为他们会从其中品出那些自己得不到的尊贵地位。
它和那些豪车,别墅一样,显然不属于他们。
夏志英很明白这一点。
一杯特调酒很快就被陆飞喝完了。夏志英似乎很愉快,他微笑着凝视着陆飞,突然对他说:“喂,能把手借我一下吗?”
“嗯?你打算做什么?”陆飞挑起眉尖,但还是把手掌平摊开,递给夏志英,“想给我算命吗?”
“不是。你觉得我想是那种算命瞎子吗?”夏志英说着,侧过身问旁边的搭班,“有笔吗?借我一枝。”
“没有带笔啊。”
“那能写字的就行。”
于是搭班扔过来一支唇彩。
夏志英无言地瞪着那支唇彩。
搭班的帅气调酒师耸了耸肩:“我等会儿还要在夜场上去唱歌,总不能什么妆都不化就去镁光灯下献丑吧?”
夏志英无奈地揉了揉头发,拿起了那支唇彩,一手抓着陆飞的右掌,一手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喂,你干什么——”
“我的手机号码。”夏志英写完最后一个数,微笑着松开了手,几缕柔软的额发温和地垂了下来,他不是很用心地撩了撩,把碎发捻到耳后,一双好象会倾诉的眼睛深深望着陆飞。
陆飞回望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他写下号码的掌心,有些烧热的感觉。
第七章:拥抱
夏志英上夜班,凌晨四点多才能回去。陆飞年轻的时候能够连续两天通宵,但现在岁数摆在这里了,每天晚上到了十一点必须上床睡觉,于是就告别了夏志英,和老沙离开了Amore。陆飞搭乘的35路公交车行驶的路线里包括了T城图书馆,体育场,夜市,小吃街,中心商厦。这辆公车一向很挤,即使是末班也不例外。
陆飞夹在沙丁鱼罐头中,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掌心中夏志英写下的手机号码已经被磨掉了。
坐在沙发上,陆飞愣愣看着掌心中那一片模糊的淡红色,还泛着唇彩特有的晶亮。最后终于叹了口气,起身来到洗手间,把手凑到水龙头下,将唇彩完全冲掉。
其实就算留着这串号码又有什么用呢?陆飞擦干净双手,双方都是做top的,邀请夏志英来,也不可能对他做些什么,如果说只是坐着吃饭的话,未免让人贻笑大方了。
于是日子又这样平淡地过了几天,陆飞通过邮箱发送了一些电子简历,收到了几个对他表示兴趣的公司的回函,又去参加了几场面试,最终和一家报社签下了劳动合同。
虽然只是在报社打打杂,做些琐碎的资料整理,贴贴发票,但总比当无业游民的滋味好多了。
陆飞性子爽直,脏话多,但人踏实肯干,吃苦耐劳,而且不擅长拒绝别人,一来二往的,单位里的其他同事,甚至比他年轻很多的大学毕业生都把闲活推到他的头上,连买奶茶都要他跑腿。
陆飞无所谓,乐得其所,反正只要能安安分分地在这里做下去就成了。
他就像一只流浪了很久的,脏兮兮的,瘦骨嶙峋的猫,不奢求铺着软垫的竹篮猫窝,只要一个破纸箱子就很满足了。
穷惯了的人是很容易打发的。
工作一个月,陆飞领到了他的工资,他把拖欠的水电费给交了。不欠债的感觉很好,身心一下子都放松了,陆飞很高兴,又打电话邀请了老沙等几个朋友去路边的大排档喝啤酒。
路边摊,一盘炒螺蛳,几串烧烤,小碟花生米,几扎冰镇啤酒,大冬天的喝得牙齿打战,却依旧觉得很爽。大概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也常常做这种事情,现在偶尔放纵一回,就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还不老。
酒足饭饱回家去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陆飞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带着一身酒气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楼道里没有装照明灯,黑咕隆咚的一片。陆飞直到站在自家门前的时候,才猛然发觉地下蹲了个活物,伸手一摸,还毛茸茸的。
靠,这什么?带毛喘气儿的,莫非是熊猫?
喝的有三分醉意的陆飞不靠谱地想,国宝却在这时开口说话了:“陆叔叔?”
“……”
熊猫……精?
陆飞摁了摁自己因为过多摄入酒精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的一下点亮。
微弱的橘黄色火光下,陆飞瞪着眼睛,眼看着裹着厚厚冬衣的夏志英从地上站起来,白净的面庞上带着和煦柔软的微笑,眉弓在眼眸处投下深邃的阴影。
看上去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笑起来却仍旧有一丝难泯的孩子气。
“夏志……英?”陆飞觉得酒精让自己晕晕乎乎的,“你怎么在这里?”
“是这样的,我最近在这附近的一家餐馆打工。”夏志英显得很高兴,虽然他的鼻尖被冻红了,可这小小的瑕疵丝毫不破坏他的魅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就是让人羡慕,“我有点想见你,就来找你了,顺便带了些店里的点心。”
陆飞这才发现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个纸盒子。
虽然不知道纸盒子里面是什么点心,可是陆飞突然就觉得那盒子一定是沉甸甸的,压得他这颗上了年纪的心脏有些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