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你家看上去不错诶。”陈洛凑过来悄悄说。
其实只看母亲驾着的车，陈洛就有些惊讶。
“哪儿有不错，都公司分配的。”裴文的母亲微微回过头答道。陈洛顿了一下，自己的悄悄话被听到了，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公司福利那么好啊……”他感叹道。
“为了能让你留中国啊，大多数员工都不接受这样半年国内半年国外的工作，所以就给你们一点吸引条件，让你们留下来。”好像是自然而然一般，裴文母亲用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在和陈洛说着话。
“半年都在国外……那好辛苦啊。”陈洛试着和母亲多说说话。不管说些什么，都试着去接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裴文只是默默坐在一边，看着窗外重复着的灌木丛。
那一天，母亲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一餐。裴文却只动了一点，就放下筷子，看着陈洛和母亲聊着天。陈洛对母亲在国外的奋斗史很感兴趣，不停地问这问那。在餐桌上坐了近半个小时，裴文站起了身，往卫生间走过去。
看到裴文进了卫生间，母亲想起了什么，“里面没纸了，”她赶紧站起身，走进房里，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包卫生纸出来，对陈洛说，“你帮我送进去吧。”
“嗯。”陈洛爽快地答应了，接过纸便走进了那间卫生间。
“裴文……”
走进卫生间，他便愣住了，声音小了下去。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裴文吐了。
“怎么……”
裴文还低着头，伸手一把把陈洛拉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陈洛赶紧放下卫生纸，用放在架子上的牙刷杯给裴文盛了些水。裴文抓着陈洛的手还没有松开，把陈洛的胳膊抓得生疼。陈洛有些不知所措，又放下了水杯，抚摸着裴文的背脊。
“……不要让妈知道。”好久裴文才停下了反胃。他接过那个水杯，漱了漱口，停下来喘了口气。
“裴文……是不是一直这样？”陈洛担心地问道，“是不是我上次看到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裴文又漱了漱口，打开水把立盆冲洗干净了。
“是不是？”
胃里似乎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裴文皱了皱眉头。陈洛轻轻摸着他的腹部，担忧地看着他难受的表情。
“你最近吃东西也比以前少了，肯定是很严重的胃病。我们明天去看看好不？”
裴文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他摸了摸陈洛的脑袋，“别愁眉苦脸的，妈看到又要瞎想了。”
真不想看到他这么难受的样子，让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
陈洛咬了咬下嘴唇，点点头。
“嗯，不会让她担心的。”
75.心的三分之一
从母亲家回来的第二天下午，裴文原本答应和陈洛一起去医院看看。到了那时，裴文却又说，胃病等过一阵自己就会好，不想去看病。陈洛一听就炸了毛，闹了半天，死活把裴文拽去了医院。
等待胃镜结果的那几天，陈洛特地上书店买了本食疗菜谱回家，学着做些养胃的菜。照着菜谱做菜比跟着人学痛苦得多。每天从学校回家，起油锅研究菜谱成了陈洛的正经事业。趁着裴文没回家的当口，背地里折腾了好些天，好歹折腾出了能吃的东西来。
一晃便到了该拿胃镜结果的日子。那天下午，陈洛在学校接到了裴文的电话。他等这个电话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铃声一响起来他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将手机手忙脚乱地摔在了地上，把电池板都摔了出来。他都来不及骂人，赶快把电池板塞回去，重新开机，打电话给裴文。
“怎么样？”
“胃镜室的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我现在准备去门诊。”
“真的？”陈洛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骗我的吧？！”
“不骗你，回家给你看单子。”
裴文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没问题的样子。但他的语气听上去也不在骗人，让陈洛稍稍松了口气。
陈洛看了一眼手表，“那你待会儿还回公司？”
“回家。”
“好，那我现在就过来，你好好呆着！”
“……不用特地过来，我很快就回来。”
“没事儿，我顺路。马上过来。”陈洛爽快地说着，一边把桌上的东西胡乱地往运动包里塞。
“没课了？”
“嗯，刚下的课。不说了，我上路了。”
“……好。”
陈洛挂了电话，将手机往兜里一塞，便将包甩到了背上，匆匆起身往车站赶。
到了医院，陈洛凭着印象走到了门诊室，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裴文。
“让我看那个报告！”陈洛上来便是一句。
“回家看吧。”
“不行！”
被陈洛坚定不移地盯着，裴文只好拉开了电脑包前面的拉链，取出一张胃镜的报告单来。
“哇……”陈洛凑过来，看到上面的截图，“怎么觉得那么恐怖啊。”
一边说着，他们一边往医院外面走去。
“你看，”裴文指了指图片下面的注释，“什么问题都没有。”
“真的诶……”陈洛把报告单接过手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抬头问道，“那个医生看了报告也说没问题吗？”
“嗯。那个医生说，每个人都免不了有点胃病。”
“那就好……”陈洛宽心地笑了笑，“看来是吃的东西不对。我会改进的！”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汗衫下摆撩起来。裴文望过去，不禁睁大了眼睛。陈洛的裤腰和肚皮中间夹着一盒旺旺小牛奶，红红的盒子，顶得他的裤腰突起了一块。
“呐，”陈洛将那包牛奶饮料从裤腰里挖了出来，“三十七度，正好。”
就算是不冷不淡，不温不火的裴文，这下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快点，笑什么，要冷了我不管。”
陈洛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只是做了回人体保温瓶而已。被裴文这么一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涨红了脸大声说，“牛奶不是养胃嘛。”
“嗯。”裴文还带着笑意，接过那包甜饮料来。果然，整个盒子都是温温的，带着那只小狗的体温。一摸到那温热的盒子，裴文又轻笑了一声。
“笑个头！”
他伸手拉开裴文的电脑包，把报告单往里塞。将包口拉开的时候，他隐约看到包的里层塞着个蓝蓝的小盒子。
“嗯？那是什么东西？玩具吗？”
“……没什么。”裴文帮他拉起了电脑包的拉链。
陈洛怀疑地抬眼看了看裴文。
“不对嘛……没什么你慌什么？！”
“哪儿有。”
“那让我检查！”陈洛说着去夺裴文手里的电脑包。
裴文无奈，摸了摸陈洛的脑袋，“好了别闹了。”
他们走进了地铁站。
“那回去给我检查。”陈洛一本正经地说。
“检查什么？”
“你包里的那个玩具……一样的东西。”
“嗯。”
见裴文应允，陈洛便不再纠缠。地铁上陈洛说起了今天一天在学校碰到的囧事，一路笑着。偷眼看看裴文，也是一脸温和的神色，陈洛的心里愈发高兴。总觉得，这几天，裴文的心情不错。虽然还是没有想和他做“那事”的迹象，但是心情好转，是个好兆头。
至于“那事”……果然，裴文的工作太累了？
不到二十分钟，他们便下了地铁，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居民区。夹道的树粗壮而又枝叶茂盛，空气里弥漫着老旧的公房特有的味道。陈洛走在裴文的身边，溜圆的眼睛转转，又偷偷瞄了一眼他提在手里的电脑包。
刚才看见的那个蓝蓝的是什么来着？本来只是随口问一句，裴文那家伙好像真的有点紧张啊……这么想着，陈洛突然吃惊地睁大眼睛，指着旁边大叫，“啊！抹布逃出来了！”
裴文一愣，陈洛二话不说便把裴文手里的包一把抢了过来，咧嘴得意地笑着，把包放在手里晃了晃。
裴文哭笑不得地看着陈洛拉开拉链，翻找着那个蓝色的“玩具”。
“这个是……”
他把包的开口拉得大些，往里面张望着，天鹅绒的蓝色小盒子，有两个。
陈洛犹豫了一下，抬眼征求裴文的意见，“看了哦？”
裴文有些无奈，点了点头。
陈洛一个手拎着包，一个手伸进包里，摸出了一个盒子。盒子表面的柔软的天鹅绒，质感很舒服。他好奇地打开了那个盒子，眼前一亮。盒子里嵌着一枚细巧漂亮的银色尾戒。陈洛从来没有在外面看到过造型设计得这样特别的尾戒，虽不扎眼，却好像在夕阳下低调地炫耀着自己的美。
“这个……”
他接触到了裴文的目光。或许是因为夕阳过于温暖，让裴文的眼里看上去满满都是温柔。
裴文伸手把陈洛轻轻抱进怀里。
“对戒都分男女，所以买了一对一样的尾戒。”他稍侧过脸，在陈洛的耳边轻轻说着，“我们低调些，戴在脖子上，好不好？”
裴文的耳语带着暖暖的气息，一句句跑进耳朵里，让陈洛觉得背上一阵酥酥的。他就这样呆立着被裴文抱着。一手提着包，一手捏着盒子，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应该伸手回应裴文的拥抱。
裴文突然这样做，让他有点感动过了头。
好久，陈洛才点点头，“嗯……”
他只回答了那一个字，默默把盒子关好了，又塞回包里。
裴文看到陈洛的反应，愣了愣。
“不喜欢？”
陈洛没有说话。裴文低眼去看他的表情，愈发莫名。
“……怎么突然哭了？”
陈洛咬了咬嘴唇，连忙用袖子使劲抹了一把脸。
“不喜欢。好不容易买个戒指给我，还那么丑，气死我了。”
这种时候掉眼泪太没出息了。但是一边这么说着，眼泪反而止不住了。
为什么哭了，裴文问他。
明明是那么高兴，却连一丝笑也挤不出来，只有窝囊的眼泪一颗颗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不是裴文第一次买东西给他。这却是裴文第一次对他说我爱你。不是用言语，却比言语更暖进他心窝里。
裴文也不恼怒，耐心地说，“那这个放着吧，下次跟你一起出去买。”
“哪儿有那么多钱啊混蛋！”陈洛大声说着。他还想说什么，为了压抑抽泣，所以停了下来。
那个停顿之间，陈洛紧紧捏着裴文的包。
“……为了省家里的钱，我就戴这个算了……”
他的胸口因为抽噎而起伏着。
“嗯，回家吧。”裴文接过了自己的包，牵起了陈洛的手。
陈洛又抹了把眼睛，跟着裴文往家的方向走着。他低着头，悄悄地看着他们两个的手牵在一起的模样。
回到了家里，陈洛总算平静了心情。他很主动地去厨房准备做饭。准备了那么多天的养胃食谱，可得在裴文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裴文走进了卧室，走到床沿。他抬眼看了看，陈洛还在厨房里，便从包里摸出了一小瓶药。他把药的标签揭了去，从窗口扔到了楼下，便把那一小瓶药丢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做完这些，他又抬眼看了看，确认陈洛没有突然走出厨房。
他把陈洛送他的荷鲁斯之眼的项链收在了那个天鹅绒的项链盒子里。又从盒子里取出了那枚尾戒，穿上了一根银色的项链，走到了厨房。
裴文走到陈洛的身后，为他戴上了项链。
一丝凉意拂过了脖子，是很舒服的感觉。陈洛低头看了看胸前缀着的尾戒，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他抿了抿嘴唇，使劲收敛了笑，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这戒指还真是好看，不知道那个家伙挑了多久呢，他偷偷地想着。
76.辗转
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些胃病。从分析报告上，看不到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一天比一天严重的，痉挛性的呕吐。
还有失眠？工作压力大不大？
我可能有些明白了。这不是内科医生能解决的范畴。
只能先帮你开一点安定神经的药，让你晚上睡得好一点。这药不能多吃，先试一个星期吧。千万不要多吃。
这是医生的话。
陈洛正穿着一件蓝色的围裙，肚子上印着一个圆手圆脚的多啦A梦，多啦A梦的口袋和围裙的口袋重合在了一起，看上去充满童趣。陈洛将菜谱摊在一边，用锅子压平了。他站在水斗边，熟练地切着菜。
就在一年以前，陈洛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和厨房有什么缘分。饿了，去餐馆吃不就好了。懒得出门，不是还有微波炉食品么。看不下去了，还有老妈照顾着。实在走投无路了，还有食堂呢。自己下厨，这么麻烦的事他想也没想过。
“我帮你打下手，陈大厨师给我些活干吧。”裴文说。
“嗯，”陈洛又低头切菜，“帮陈大厨师捶捶背。”说完，含着笑意回头看了裴文一眼，“不对，还是捏肩膀吧。一锤就切到手了……”
裴文轻轻应了一声，便帮陈洛捏着肩。
“要不要再轻点？”
手指的力道点下去又酸又疼，一放手又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轻松。陈洛在齿间抽了几口凉气。
“正好……真厉害，是不是参加过什么推拿的社团啊？”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一直帮妈这么做。”裴文的手指挪动着，“说起来爸在那个时候就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妈就只能拼命，除了正常的工作以外，一个人还打好几份工，回来的时候一直腰酸背痛。就会把我叫过去帮她捏肩。”
“听上去你那时候和你妈关系还不错嘛。”陈洛动了动肩，“好了好了，我逗你的。”
裴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嗯。”
母亲一直这么拼命忙，裴文对她和自己在一起的印象并不深。母亲离开以后，他只能靠着藏在抽屉最底下的相册来记住母亲的长相。但是不管怎么努力，母亲的音容和笑貌，也早就消失在了裴文的回忆里，和那本老旧的相册一样褪了色。
从父亲家里搬出来的时候，裴文把相册留在了柜子里。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偶尔翻看一下柜子，看上几眼泛白的相册里，那伪装的幸福呢。
“……说到底还是你那个混蛋老爸不好……”陈洛撇了撇嘴，悄声说了一句。他想起了什么，犹豫地回头看了看裴文，“那我……要不要也……拜访一下你老爸啊？”
“不行。”裴文斩钉截铁地说。
没说“不需要了”，而是坚决地说“不行”。那口气让陈洛心里疙疙瘩瘩。
“为什么……他不也是gay么，会比妈心里更难过么？”
陈洛觉得自己像是说错了什么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