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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簿——by营长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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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诜味的仙人胡颤颤巍巍,颜子睿便了然地闭了眼:“右眼我虽不知缘由,但只怕也和心脉气血有关,也……好不了了

。我猜的可对?”

李世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话却是说与王诜味的:“王大人,相时浑说的这些,可有几分真?”

王诜味拱手道:“颜都尉……说得不差,臣技艺不精,死罪。”

李世民道:“那,那副海上方也使不得?”

王诜味摇头不止:“臣死罪。”

李世民坐到床榻边,挥退了老医丞:“罢了……有劳王大人。王大人多少……去开几贴补益的方子罢,药材还是老规矩

,不拘怎样的,交给姜由办下去便可。”

王诜味躬身退了。姜由端进一盏山药人参汤来,李世民轻轻推了颜子睿道:“相时,喝点汤再睡罢?”

颜子睿自嘲地笑道:“殿下的高丽参都让我糟蹋了,何必。”

李世民把汤碗搁下一边,道:“这汤也烫,我出去换了衣服,进来你再喝,你先歇一刻。”说着便出去,姜由忙不迭地

跟上,却见李世民不几步便跨出门外,一拳打在廊柱上,屋檐上冰棱应声震断,利刃般直愣愣插入雪地。

姜由陪着小心道:“殿下……”

李世民恨恨道:“我真是昏!当时只顾着自己走,竟没回头看他跟上没有!如今,如今却到了这步田地……”

姜由这几日不只听了多少这般自责言语,真是劝得连舌头都直了,嘴里直发苦,正不知说些甚么好,李世民倒自己回过

头来:“你怎么在这里?你去照看相时罢,我待一刻就去。”

姜由只得拖着步子去了,只觉得陪着这秦王殿下,叹气叹得自己都红尘看尽,媳妇还没取上,心里已成了个老头儿。

掀开暖阁内间的帘子,颜子睿早已累得睡过去,姜由看着这少年,他在睡梦中眉峰也蹙着,倒和秦王殿下这几日的行状

颇有几分神似,也不知在忧心些甚么。

颜子睿这觉睡得颇不安稳,一会儿高雅贤骑了头老牛冲他笑,笑着笑着眼白尽黑,渐渐变作刘黑闼;一会儿罗士信在洺

水城中大吼,而城外燃起冲天大火,颜子睿急得发狂;一会儿又见着青城子在铅色垂云中若隐若现,颜子睿正欣喜道“

师父你的腿好了?”,忽而天上就落下一场大雪,再瞧不见半个人影。

正梦得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姜由轻悄悄走了两步,竟就惊醒了他,颜子睿睫羽扑朔数度,慢慢地,似是疲倦得不愿醒

来地,沉沉睁开了眼。

姜由笑道:“吵着颜都尉了?都尉恕罪。小的扶颜都尉坐起来罢,一会儿好喝汤。”

颜子睿神思仍昏昏沉沉的,便由着姜由服侍,摞了几个软垫在身后,坐了起来。

颜子睿浑身骨头被人拆卸过一遭也似,从骨头缝里渗出细碎不绝的疼来,人便恹恹的懒怠言语。姜由那眼私下瞅着,也

替他难受,只是到底还是偏自家殿下多些,究竟没沉住气,开了口:“颜都尉,小的多嘴想您叨上几句,您要嫌烦了,

就掌小的嘴罢。”

颜子睿见他神色,也猜出几分,念及李世民对自己诸多照拂,看在那人面上便点点头:“姜兄弟言中了,有甚么话但说

无妨。”

姜由搓搓手,瞥一眼外间,才道:“小的也是吃撑了闲嚼吣,都尉莫怪。这事原不该小的瞎凑合,只是小的这几日吃得

饱睡得香,殿下却食不知味,夜不能眠,白日里还要筹谋运算,人瘦下去一轮不说,精神头也差得骇人,血丝生了满眼

,小的实在是看得心焦。”

颜子睿点点头,姜由见他无意接茬,只好自个儿接着说:“小的跟了殿下这许多年,从未见过殿下这般模样,便是当年

洛阳王世充和窦建德前后夹击这样的关头,也没见殿下熬成这样的。”

姜由顿了顿,接着道:“小的知道都尉也是个英雄,上阵杀敌,帐中定计都不在话下,那些小儿女作态没的折辱了都尉

。只是,颜都尉,人心都是肉长的,殿下对都尉可算是用心备至的了。别的不说,单是都尉病中前后照拂的心,连长孙

王妃都没承过的。更不消说那雁翎甲,殿下统共也就那么一件,还说要待大唐江山一统后穿着去祭拜祖宗牌位的,也就

那么给了都尉,还有——”

“好了,你别说了,”颜子睿闭了眼,他容色惨淡,灰得没有人气,轻轻摇头,“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也是才知

道,秦王的心思……”

颜子睿的叹息抑在喉间,他静了一刻,脑中却仍旧纷乱无序,比陷在最复杂的八卦阵中还要迷惘,他似是说给姜由听,

也似在与自己相谈:“从我到秦王府,这一年多来,王府中众人相帮甚多。但若说对我好的,没人能比得去秦王半分。

我又不是木头,怎么会不知。

其实,哪怕秦王对我的心思,我也不是没琢磨过,只是,只是……,唉,我也说不明白了。我对秦王,的确也不是兄弟

或者君臣能说尽的,但要说情,我师父又没教过我,我上哪知道去?”

“那,他亲你时,你可厌恶?”

“不,只是觉得——”颜子睿睁开眼,李世民站在他面前,姜由早不知何时遁了。

颜子睿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别过脸去,想到方才不知被他听去多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李世民替颜子睿把靠垫码严实,端过山药人参汤道:“多大的事也要吃饭,你若没胃口,好歹喝口汤罢。”

颜子睿听那声音能把冰也化了,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垂着脸一口口喝了汤,李世民用指尖拭去他唇角汤渍,笑了。

颜子睿无地自容,简直想径直闷死在被筒里立时归位,也好过这么白眼狼一般。正纠结间,尉迟敬德风风火火地,席卷

着一身风雪就闯进来,嗓门几乎要掀翻屋顶瓦片:“相时你回来啦?!”

颜相时一乐:“托将军福,还活着。”

尉迟敬德喜得一张脸黑红黑红的,道:“你可算回来啦,你老哥我盼星星盼月亮,求神拜佛地想你安全回来。嘿!这神

仙对我尉迟还真不赖!”

颜子睿心中一暖,不由笑意融融:“老哥,多谢你惦记啊!”

尉迟敬德被他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了两声道:“瞧你说的。咱们这里谁不惦记你呢!咱们殿下才真个儿

重情,这几日天天顶着对青眼圈,乍一看乌眼鸡也似——”

乐到忘形的尉迟敬德说到此才住了口,颜子睿已经笑得打颤,李世民硬绷着一张脸道:“尉迟,你可以下去了。”

目送尉迟敬德讪讪地告退,颜子睿笑道:“殿下治下不严,可怪不得尉迟将军。”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他的笑脸,终于也笑起来:“我的确治下不严,才出了你这样的,我还乐在其中,你说,如何是好?

颜子睿的笑意便局促地僵在脸上,低头闷声喝汤。

李世民一匙一匙地递去,待颜子睿喝得尽了,竟从袖子里抽出个纸包,把里面的金丝蜜枣塞到颜子睿口中,不待他反应

,便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悠悠荡出去了。

伍壹

颜子睿与李世民便又回到同吃同睡的尴尬日子,不过尴尬的是颜子睿,秦王殿下的胃口倒是一日好似一日。

雪一直下个不住,唐军耽搁在洺水无事可做。

等过了几日颜子睿养回几分精神,便将洺水城与青城子之事便一五一十说与了李世民,李世民认真听了,问道:“当日

你说鲁班无钉屋之时便猜到是你师父了罢?”

颜子睿点头道:“灵妙宫也不知是哪个高人手笔,里面诸多事物都巧妙得很。譬如无钉屋,本来是乡野逸闻,灵妙宫中

偏就有那么几间。”

李世民奇道:“还真有?”

颜子睿道:“灵妙宫有两处入口,后通夷落山后坳,前面的正门则建在灵妙观地底下,里面不少机括。有一间餐室,因

为里面有个活络的通道,可以传递食盒菜蔬,且又恰好建在灵妙观底下正中,砖瓦钉凿都不便用,便根据无钉屋的机理

构建而成,若不是亲眼见过,打死我都不信不带一个钉子的屋子。”

李世民道:“世间种种,便是穷极一生也看不完学不透的。”

颜子睿无甚兴致听他感叹,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你当日所说可还作数罢?我师父他——”

李世民见他眼中急切之意拳拳,语气不由含酸:“你待你师父真叫人歆羡。”说着把颜子睿摁倒在枕头上,“你好生养

病。你相时的师父,我还能把他投入大理寺吃牢饭不成?”

颜子睿得了李世民亲口许诺,喜不自禁,也就不计较他态度,依言躺下,阖了眼午睡。过了一刻,只道李世民已经走远

,便在被筒里扭股几下,心里仍然烦得慌,便重重叹了几回,干脆摇头晃脑唱了几段《莲花落》:“竹龙又替水龙船,

小叫花子大开眼。老爷衣裳光鲜呐,赏我几个馒头钱。咿呀呀~赏我几个馒头钱!桃花开过梨花开,施我一碗绿糠菜。替

您念佛又拜仙呐,谢您一把活命钱。咿呀呀~谢您一把——”

“心里不快活?”一个声音在榻榻边想起。

颜子睿正唱得入神,冷不丁吓得在被里一哆嗦,想也不想道:“你爷爷才不快活!”

话出了口才惊觉失态,战战兢兢睁开眼,果然李世民那来去鬼魅似的浑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颜子睿只觉得心口那股子闷气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蔫了。

李世民也不以为忤,只在他身边坐下了,道:“我瞅你一刻,你先是拧歪一阵,接着又唱要饭歌儿。”说着将颜子睿搭

在额头的一绺乱发拨到脑后,“你若心里不快活,便说出来,憋在心里这病还能养好了?”

颜子睿只眨着眼看着李世民,纯然天真,似李世民所说之事与他没半分关系,李世民无奈,只得苦笑着叹道:“怎么一

个个都是这般的犟脾气……”

颜子睿心里不快活,自然说不出人话来,当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世民:“殿下数差了。哪里来‘一个个’,也就我一个

,刘文静一个。”

李世民正要接口,忽然醒悟过来颜子睿意有所指,便皱眉道:“如何又扯到肇仁身上?”

颜子睿燥热起来,干脆把胳膊搭到被子外,笑道:“我胡吣的,殿下莫放心上。”

李世民便有几分愠色在脸上:“相时,你烦得慌我便陪你熬着,只是,扯到旁人身上却不是道理了。我待你岂可与他人

相比?”

颜子睿见他说得真切,也知道自己失言,他把手臂缩回被筒里,闷声道:“我方才失心疯,殿下罚我罢。”

李世民见他这般,哪里还有气,伸手把他连被子一起裹了抱在腿上,笑道:“你身上不自在,有气也是该的。王诜味说

你好得挺快,再不几日,我便带你出屋转转。”

颜子睿挣了两下没挣动,只得气馁地作罢:“一具皮囊,左右成了个废物,它爱好不好。”

李世民听了这话简直比剜了自己心肝还厉害,语气陡然重了几分:“胡说甚么!一个王诜味说的便是圣旨了?你不过吃

了几日风雪,我倒不信天下之大竟无奇人异士能妙手回春了!”

颜子睿失笑:“殿下还想张贴皇榜不成?若没有医不好的病,人人都是百年王八千年妖怪了,只怕棺材铺要哭死。”

李世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狠狠把他抱在怀里,恨声道:“这话生生要了人命!你说罢,说到痛快,我一句句都

听着!”

颜子睿冷笑道:“两张嘴皮子一翻罢了,若言语真有如此神功,一句话就夺了人性命,还要人世倾轧作甚?”

李世民气苦道:“你这意有所指,我也不怕听,你不如说出来。”

颜子睿咬牙道:“我有何指的,不过叹一句然诺成空。”

李世民道:“你叹谁人然诺成空?”

颜子睿心中郁结,只把火乱发一气,口中胡乱道:“任谁人也有然诺成空的时候!譬如当日,殿下在三军前发誓必诛汉

东军,不然有如折箭。而最后也不了了之,也是一句无可奈何。殿下况且力有不迨,许诺不得兑现之时,更消说我等斗

升小民?”

李世民提起那日一战便沉痛非常,那一战唐军出师不利,罗士信陷入死地,颜子睿遭逢磨难,以至困于洺州,可算他平

生所未见之挫折。颜子睿提起这一段,教他恨不能仰天长啸。

强自忍了心绪,李世民道:“若能解你此时困苦,我若成折箭又有何妨?但这便是你心中所想吗?你知道我那不过鼓舞

军心之言,却拿来说辞,以堵我问询之口,你便快活了?你那成空的然诺便能回转实现了吗?”

这几句问得无不见血,颜子睿一时心神迷离,长久郁积在胸中的块垒顷刻崩塌,他只觉此时浑身都火辣辣地疼起来,每

一丝经络、每一块骨骼、每一寸皮肉,还有损毁的丹田气海,据王诜味所说血液逆行而盲了的右眼,以及牵连着伤了的

心肺,一刹那都疼得无以复加,脑中轰鸣,眼前一片绝亮,这一切汇聚成洪流,从心底深处激流奔泻,一溃千里。

因此颜子睿冷笑起来,笑得浑身打颤:“殿下恩宠,相时岂能不从?”

他在两床蚕丝厚被里冷得透心彻骨:“我何德何能?一个洛阳街头要饭的叫花子!活该死了全家,活该!哈!还奢望甚

么运筹帷幄,甚么出将入相,逞甚么乱世英豪!笑死蛤蟆老鸦!学了一身功夫又有甚么用,还不是废尽!自作孽!枉我

师父倾尽心血,教我七年,七年!”

李世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少年强撑至今的假面噼啪崩毁,他颤抖的身子,枯竭的嘶吼,骨头关节的战栗传

到李世民眼中、耳内和怀里,李世民的心也随之龟裂。

李世民戎马来去,杀伐征战惯了,从来未曾体会过这般的绝望的光景,此刻却感同身受,甚至更甚。因此他只能把这少

年揉进心里般抱住他,他的眼眶胀得发痛。

颜子睿犹自发笑:“哈哈,真可笑!纵马驰骋,千金买笑!如今都成了笑话,都他娘的是笑话!”

他的手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在虚空中乱抓,扯住了李世民的衣衫,便死死攥在手里仿佛最后的凭依,布帛传来嗤啦嗤啦

的撕扯声,他喘息几声,又笑:“我自负绝技,看尽灵妙宫中藏书,却落得如此!我不值甚么!本来贱命一条!但是眼

睁睁抛了一城百姓将士居然有脸逃回来!甚至连师父也废了!废了!!师父的腿啊!啊——”

他的嗓子里仿佛又甚么要冲出来,却找不到出路,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吼:“师父是那样的人!他是剑中仙!是天上谪仙

竟与我相识!我害他经脉尽损,他还不愿叫我知道!怕我难受吗!哈哈哈,我哪里会难受,我只觉得我该死!!!该死

!!!”

颜子睿一连咆哮了十几个“该死”,直至失声,李世民几乎要和他一起疯了,他扳过颜子睿的脸,却骇然看见少年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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