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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簿——by营长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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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滚滚清泪,右眼却是汩汩的血!这些血和泪流了他满面,他的眼兀自大张着,却如极渊,魂魄坠落在里面,无从超生

。他此刻看不见任何事物,嘴唇如涸泽的鱼儿,徒劳地一开一翕,李世民附耳听去,是低不可闻的两个字——“师父”

李世民大恸——

你原来,痛苦如跌堕阿鼻炼狱,说到底,是为了你师父!

原来如此,你终于将这说出来!

李世民于是再控不住,滚下泪,砸在锦绣被褥上。

他看着怀里的少年,却像甚么也抓不住一般。他知道,若开始只是不经意的迷恋,后来是相惜与倾心,那此刻——看到

这样的颜子睿,李世民感到自己久未流过的泪水串珠般滚落四溅,却不能消解他心中哀恸分毫,亦不能冲淡他的妒忌分

毫。他妒忌颜子睿的师父,却在注视着怀里少年惨烈模糊的面目时,无法遏制地想:如若你的师父对你如此重要,那我

定会拼尽全力助他到你面前!

他爱他至此了。李世民终于看见自己的心。

李世民这一生都未曾如此卑微而全然地深爱一人,且以后亦不会有了。当贞观治世多年,李世民坐在九龙腾云、黄金白

玉的御座上,四海归附,整个寰宇都匍匐在他脚下时,他还会回忆起这一段往昔,一切历历在目,当时刹那作亘古,人

间如天上。

而此刻,他只能胡乱地擦去少年脸上触目惊心的斑斑血泪,颤着声音要唤回他的魂魄:“相时,相时!你醒醒!”

颜子睿却只抓着李世民开线的袖管,无一字回应。

李世民急得发狂,高声叫道:“姜由!找王诜味!快!”

姜由在外堂,听得里间动静早提了十二分心,派人请了王诜味在耳房候着,此刻李世民甫一出声,忙把人请到里间。

一掀帘子,姜由倒抽一口凉气,床榻上一片狼籍,颜子睿满面是交错的血痕,被褥上也染了不少。李世民的脸色更吓人

,姜由一面帮着拾掇,一面心惊:秦王殿下都多少年没落过泪了?真是冤孽……

王诜味在宫中浸淫多年,只作聋子哑巴,伸手搭脉。过了片刻,王诜味抹一把额汗,道:“殿下,颜都尉这回把心中郁

结都散发出来,病倒大好了。虽然内伤难愈,外疾已无碍。”

李世民只盯着颜子睿:“那他怎么还这副样子?”

王诜味道:“殿下不需担心,待臣针灸一番,颜都尉便能醒转。”

果然如他所言,几番针灸之后,颜子睿咳了几声,李世民忙扶了靠在怀里,颜子睿一口淤血咳在他衣襟上,接着长出一

口气,睫羽扑朔数下,终是还了魂。

李世民喜出望外,顾不得一身血污,握着颜子睿手道:“相时,你如何了?”

颜子睿慢慢想起前事,愣了一刻,他脸色黯然道:“叫殿下见笑了。”

李世民哪里顾忌这些,一时情不自禁,在他额前落下一吻,把人抱在怀里:“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李世民大唐最风光的将军王爷,此刻甚么身份架势都没了,只一味地笑着,抱着颜子睿轻轻摇晃,似哄小孩儿一般。

颜子睿叹了一声,缓缓伸手回抱在李世民腰际。

李世民已经笑得无可无不可,颜子睿鼻尖一酸,眼角到底噙了一滴泪。

伍贰

自那一日过后,李世民与颜子睿似是亲厚了些,又似疏远了些,日则同食,夜则同寝,但李世民也就时不时揉一揉他头

发,用膳时替他搛几块好肉,子夜醒来给他掖一掖被角。

如兄长待幼弟般,不曾逾矩半分。

只是眼神越发温润如水,剑芒柔和起来,仿若仲春时的熙和日照。

王诜味果然颇有些手段,几日里调理下来,颜子睿身子日渐见好,竟也有淡淡晕色映在脸颊上了。

随着颜子睿身体转好,唐军到底在洺州过了年,等到了正月里,雪也停了,眼见着就慢慢开化。

罗艺的军报终于传来,他已带兵到赵州,与洺水隔河相峙。军报上说斥候探得洺水城已破,城中军民被刘黑闼屠戮殆尽

,罗士信的头颅被挑在城门上示众多日。

李世民看到此处目眦尽裂,一掌拍下,生生拍断了案几。

颜子睿拾起军报看过两行,顿时钉在当场。

怒过了一刻,李世民骤然起身,大步向外堂迈去:“姜由,把将军们都叫来!”

颜子睿攥紧军报跟着走出去,不一时将军们就都在厅堂坐定。想是姜由已把事由透了几句给众人,几人面上都既痛且怒

,厅堂里一时寂寂无声,众人的吐息都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李世民目光扫过众人一轮,半晌,才一字一顿开了口:“我以得报,罗士信、程名振两位将军身死殉国。程将军机敏而

有巧思,罗将军更是我朝武将翘楚,护国肱骨,竟被刘黑闼割下头颅悬于城门之上。我与尔等痛失袍泽,我大唐天朝颜

面扫地,如此奇耻大辱,若不能十倍偿还,我李世民枉生为人!”

众将闻言,皆是虎目含泪,悲愤莫名。

王君廓扑通一声跪倒道:“是末将守城不利才使罗将军殉国!死的本该是我!如今雪停,末将请命,带我唐军主力打到

洺水,我要把刘黑闼斩成肉糜!”

一时群情激愤,众人请战之声此起彼伏,连素来沉稳的秦琼都拍案道:“不诛刘贼,无面目见士信兄于地下!”

李世民待众人怒气稍息后,沉声道:“此仇必报,但我们仍需从长计议!忿速可侮,打仗不是武斗,若只凭一时火气蛮

打,全无章法,不仅不得报仇,甚而会给刘黑闼可乘之机。”

众人被李世民一提点,只得勉强按捺下怒气。

尉迟敬德道:“殿下说罢,怎么打!我尉迟立马就跨马提矛打过去!”

李世民道:“汉东军眼下盘据洺水,那原本指望阻隔他们的洺水河如今倒成了绝好的天险,阻隔我唐军进程。”

尉迟敬德道:“怕甚么!那河不结冰了吗?趟过它去!”

李世民道:“刘黑闼就不能用投石车把河面砸开吗?况且就算刘黑闼不这么做,冰面甚滑,我军过去要小心行走,汉东

军只要在河对岸用弩机、投石车对我军连番攻击,我们便成了案板上的死肉,任人宰割。”

秦琼道:“那我军也布下严密阵势,在后方掩护如何?”

李世民道:“我也如此作想,只是这么一来我军伤亡只怕惨重。因此我军虽然势必过河,却在强渡之外,还要来一招声

东击西!”

秦琼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道:“罗艺的军报到了,他的人马现已屯在赵州,与汉东军隔河对峙。”

秦琼道:“殿下是想让罗将军再当一回饵,将刘黑闼引过去?”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只是刘黑闼上过一次当,这次恐怕不能轻易入套,这调虎离山之计要做得分外巧妙才是。”

尉迟敬德一拍坐席道:“怕他头蛮牛不成!刘黑闼打仗哪里有甚么花招,就仨字——不要命,怎么会不上当!”

秦琼道:“尉迟,你再这么下去只怕和那头蛮牛也差不远了!难道你忘了他身边那抬步辇不成呢?”

尉迟敬德怒道:“提起那厮我就恨不能一矛洞穿了他!那贼人害去我多少兄弟性命!落到我手里定叫他死无全尸!”

颜子睿闻言脸色便一僵,转脸去看李世民。

李世民神色不动道:“尉迟,各为其主罢了。在座的各位不也有前朝炀帝、瓦岗寨李密、洛阳王世充等人的旧部?刘黑

闼虽竖子可恶,虐杀我兄弟,但他帐下军师未必不是我们来日之国士。”

尉迟敬德一瞪眼道:“殿下,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罗士信死得忒惨烈!我现在想到汉东那起狗娘养的就来气!”

李世民道:“在座的谁人不这么想?但蛮勇无用,这口气大家只能暂且憋着,等诛灭汉东军,逮到刘黑闼,是凌迟是如

何,那时候才有撒气的道理!”

秦琼也道:“尉迟老哥,罗将军与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殿下与他相识更早于我们,只是眼下还是商量大计为先罢。”

李世民点头道:“我们还说罗艺那边。方才叔宝说得在理,那个步辇中的军师确实不可不防,此人非比寻常,我们若要

汉东军乖乖被我们牵着走,实在要费一番心思。”

众人称是,一时都皱了眉头思索起来。

厅堂内正安静,却听颜子睿开口道:“殿下,我军的粮草还剩半个月罢?”

李世民狐疑道:“不错。相时为何会如此问?”

颜子睿只自顾自算道:“按罗艺将军连下四城,粮草一定不缺,说不定还有富余。定,栾,廉,赵四州里,廉州有小太

仓之称,按军报所说,廉州的粮仓储备除却罗艺将军的粮饷,余下的运到我们这里,至少能吃十天。而一个月后,朝廷

的粮饷也运到了。”

李世民道:“相时,你算粮饷做甚?”

颜子睿仍在筹算:“眼下是正月初五,一个月,洺水河便开化了。”他说着抬起脸看着李世民道,“殿下没忘刘文静与

杜先生定下的计罢?”

李世民道:“你这是要——”

颜子睿道:“按原来的算计,在河上建筑工事少说也需得三四日,因此如若刘黑闼占据洺水城,我军于河上大建工事势

必被他们发现而不成,我想这也是殿下弃此计不用,转而与诸位将军谋画他策的缘故。”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洺水城既然已落入刘黑闼之手,他在河畔势必会派重兵把守,他自己建了浮桥,断容不得他人

效仿,用来对付他。我们再要动作,只怕困难得很。”

颜子睿道:“但是殿下忘了,刘黑闼的浮桥还在。”

李世民顺着他的话头一想,不由喜道:“莫非相时有变通之法?”

颜子睿道:“当日我在洺水河中,并没有把浮桥尽毁,那两座桥的根基还在,只要懂得其中勾连拼装的关节,拆开重叠

,只需半日,我军要的工事变成了。”

李世民抚掌道:“如此甚好!”

秦琼却皱眉道:“相时,你当日为何不尽毁那浮桥?若让汉东军得了喘息功夫,将浮桥重修,岂不坏了大事?”

颜子睿冷冷道:“当日一时疏忽罢了。”说着继续道,“那两架浮桥以鲁班锁之机巧联合,我下得水去,必有拆解之法

。殿下再调度熟谙水性的军士百人,将浮桥在水底以铁锁牵拉,必能成事。”

王君廓呸了一声道:“娘的,这样非等到河水开化不可,至少还有仨月辰光!刘黑闼那狗娘养的还不知要玩些甚么下作

花招来!我王君廓第一个就坐不住!”

颜子睿道:“王将军急甚么,罗将军与程将军之事在座的哪一位不恨得怒发上指?便是我最不中用的颜子睿,也只想将

刘黑闼抽筋剥皮,扔在油锅里煎成糊!即便将刘黑闼剁碎了喂狗,又值甚么?汉东军便能归顺了?汉东军那班将军可不

是戆头!”

王君廓听他拐弯抹角骂自己戆头,气得跳起来,被秦琼一把按住道:“相时兄弟,大家也都心急如焚,一时口舌不忿,

争得也没个意思。你若心里有了计较,不防说出来,大家也领受一番。”

颜子睿道:“相时不敢当。只不过有几句胡言乱语,说出来出丑。虽说一个月前,殿下为百姓计,知会朝廷不急着送粮

饷来。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匆匆开战,只能便宜了刘黑闼,纵使侥幸赢了也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秦琼点头道:“这些方才都已说过。”

颜子睿道:“而眼下,罗艺将军已到了赵州,刘黑闼虽占了洺水,前后退路却都被唐军把着,我们莫不如屯兵到洺水河

对面,与罗艺将军成夹击之势,将刘黑闼困死在洺水城。只待洺水河开化了,用那计策一举歼之,岂不既痛快,又保存

我军实力?”

尉迟敬德道:“这大冷的天,在洺州里都冷的兵卒嗷嗷叫,屯到营帐里岂不是要冻死几十条人命来?只怕刘黑闼没被我

们围死,唐军自己倒兵变了。”

李世民听他们讨论,思忖道:“炭薪柴火眼下还不至于没有,营帐既然冷,干脆在洺水河两头建南北大营!反正围城之

时也无仗可打,这样一来操练演阵也更有规矩。”

秦琼道:“殿下英明。如此一来,到时不仅打败汉东军,我朝顺势还能在河南一带布下坚实军防,南北大营一建,每年

轮流派兵驻扎,便能控制河南门阀大族,叫他们再不能兴风作浪!”

李世民点头道:“你想得不错,此外——”

颜子睿却不期然接了口道:“此外,洛阳距河南甚近,明面上是我朝在河南布下兵防,实则将河南一块加上唐军分流来

的兵卒都纳入秦王府军备之中,万一秦王殿下与太子闹起干戈,河南一地便是一张王牌。”

李世民不由转脸去看他,心中惊讶不已:不过十来日,这狡慧少年竟变了这许多。当初在秦王府外伤几条刺客都有不忍

之色,险些要和尉迟敬德吵起来的那个人,如今不仅在议事堂上有条不紊地讲出军国大略,辞色更是犀利到十分,将别

人心中的算计侃侃而谈,细看去,他眼中昔日活泼灿烂之色,已是尽换作了料峭冬霜。

李世民一怔,不禁道:“相时……”

颜子睿只抿了唇,默不作声。

他一眼已盲,失却了焦距的眸子黑如千年无波的幽潭,另一只点漆的眼眸则闪烁明灭的冷光,畸色双瞳两相对照,诡奇

而冥蒙。

李世民心下不忍,便回转身对众人道:“相时所言已解了个大大的难题。既如此,我们不便拖延,各位将军下去准备准

备,明日便动身罢。”

秦琼道:“殿下,相时所言必不虚。只是洺水河不是一般的小溪潜流,这小一个月过去只怕要生出些变数,不如等过几

日冰化了,叫懂行的蛙人下河看过,再作计较罢?”

尉迟敬德心思粗,当下道:“叔宝你这话可有一半不地到了。相时身上重伤刚愈,可懂那破桥的人除了他再没别的人,

眼下让人下那死冷的河,你这不是为难人相时嘛!”

李世民心道,按相时的性子只怕听了这话,又要强出头,忙抢在颜子睿开口前道:“那浮桥造好不几日便冻了河,上有

浮冰,下有沉水,水中鱼虾在大冷天也都消停得很,那桥基自然生不出甚么变化来。”

秦琼一听也有理,道是自己谨慎过了,便不再多言,与众将军一道走了。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起身向颜子睿伸了手道:“起来罢,相时,咱们也准备准备,明日行军一路可不舒坦。”

颜子睿搭了他的手撑起来,姜由掀了门帘等他们二人进暖阁,在迈步的当口,颜子睿自顾自看着前面道:“殿下放心,

今日即便殿下不帮我打圆场,秦将军的考量我也不会答应。”

李世民教他说得一愣:“你说甚么?”

颜子睿头一低进了暖阁:“我这性命虽轻贱,以后也不会随意交付了。我和师父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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