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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簿+番外篇——by营长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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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氏宛然笑道:“二郎说的甚么话呢。奴家不过守着妇道,在府中过太平舒服日子,再去宫中拜会各宫娘娘罢了。哪里有二郎辛苦,看这一去,人竟瘦下了这么许多,昨夜,若不是当着宫人的面,奴家只怕早哭出来,平白惹了笑话呢。”

李世民握了她的手道:“看你说的。宫中多少纷争,你还为我从中周旋,不比战场清闲。”

长孙氏依偎在他怀里,道:“只要是二郎的心愿,奴家便没有一个不字的。二郎只管放心去做大事,奴家这里,二郎不需太过惦念。”

李世民闻言,俯身吻上她香软的唇,长孙氏嘤咛一声,推拒道:“丫鬟们都看着呢,二郎也请把持些个。”说着扶正了云鬓上压乱的步摇珠翠,理了理衣襟,笑道,“二郎在奴家这也半日了,还不去宏文馆么?奴家虽是妇道人家,也知道东宫这一阵子不算安生呢。奴家这个月来夜夜嘱咐人炖了药膳给刘大人进补,据宏文馆的丫头说,刘大人夜夜熬到后半夜的。”

李世民笑道:“我正要说去,你倒先赶我。”

长孙氏嗔怪道:“奴家若不说,只怕二郎要在这里用晚膳了,奴家可不曾备得。”

李世民便起身道:“看我这王妃,也忒小气些。赶明儿叫李总管多拨你一倍月银,要不然这月银全你管也成,别叫我在这里连顿晚饭都吃不上,说不去不把王府的脸都丢光啦!”

长孙氏起身送他,边走边笑道:“我倒怀念宜珂姑娘在府中时候管的那一笔账,干净利落,谁也挑不出个不是来。二郎只管与外人说道奴家的不是去,奴家也不能叫宏文馆的几位国士先生对殿下的祈望落了空,那才真真个失了妇道呢。”

李世民笑道:“好好好,左右我的观音婢最有理了,上天入地挑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我这便赶去宏文馆,好成全你的贤名。”

长孙氏掩口笑推了他一把:“去吧,晚了奴家自会差人把夜宵送去,不会忘了二郎最爱的水晶龙凤糕和玉露团。”

李世民走出两步,回头道:“还有宫中搬来的酴醾酒,两坛子!”

长孙氏扑哧一笑,转身去了。

柒拾

李世民迈入宏文馆中,便有丫鬟迎上来接了他的披风外套。

李世民边走边问:“今日都哪些人当值,颜都尉来了不曾?”

那丫鬟乖巧伶俐地道:“回殿下,今日照例轮着三位国子助教先生当值,因殿下回朝,民部刘尚书也在,一大早上便打发尉迟将军接了房、杜二位大人来,眼下几位大人与将军都在里间等着,奴婢并不曾见得颜都尉在内。”

李世民有些意外,眉梢轻微一挑,也不多言,踏入了里间。

一入得门内,李世民四下一扫,确无颜子睿身影。只见刘文静惯常一副闲散模样半个身子搭靠在横榻上,绯色朝服与银鱼袋被他脱了随手丢在一边,人正捧着只金猊手炉蓄暖。杜如晦吊着左边胳膊,脸上也敷了药,躺在胡床上与李绩说话,房玄龄坐在他下首的缎面绣席上兀自翻看一叠参报。尉迟敬德似在与秦琼争些有的没的,一双眼瞪圆了,秦琼噙着一抹不甚在意的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王君廓正在把玩一把饰剑,那是李世民私藏,本挂在墙壁上。

见李世民进来了,众人皆起身见礼,李世民忙让杜如晦仍躺着,自己则不甚在意地捡了块软席坐了。于众人寒暄一番后,李世民问道:“颜相时人呢?”

刘文静冷清的声音便传过来:“我请他上洛阳接人去了。”

李世民奇怪道:“让他?怎地不派别人去,天策府如何了?”

刘文静道:“东宫在秦王府周围布满了眼线,几位将军出马都太扎眼,而认识颜相时的人则寥寥无几。且他机灵善变,此番前去接天策府的一众女眷回来,其间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季宜珂,寻常江湖草莽不比他仔细,且他也与她们相熟。”

李世民听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好驳甚么,因问道:“天策府那边出了甚么变故?”

刘文静似是越发疲懒,干脆横躺下来将手炉抱在怀里,道:“也是早晚的事。天策府暗地里招兵买马的事让东宫探获了,李元吉弹劾的折子已经在拟,估计不两日便要呈上去。”

李世民皱眉道:“我算计怎么也要个一年半载,怎么这么快?”

刘文静讥笑一声,道:“一来张亮长袖善舞,礼贤下士,大唐东面的能人栋梁眼下大部都被张将军一张人情网兜在了天策府,这么大阵仗要瞒个密不透风,只怕千手观音也难。二来么,李元吉那只朝天鼻灵得很,这私底下到处乱嗅的本事,只怕啸天犬也望尘莫及。”

他说得刻薄,却是句句在理,李世民只得苦笑着点头不已。

此时尉迟敬德插话道:“那女眷们接回来,而张亮就只能在洛阳等圣上一道圣旨关入大理寺啦?”

刘文静冷笑道:“难不成尉迟将军还想私藏朝廷重犯不成?”

尉迟敬德被他说得顿时语塞,眼见要发怒,杜如晦开了口打圆场:“咳咳,尉迟将军,肇仁说也虽然有些刺耳,但依照现在情形,这么做对我们倒最为有利。”

尉迟敬德道:“这我可不明白了,还请杜先生为我解释解释。”

杜如晦拿帕子捂嘴又咳了两声,才微微喘息着道:“将军且想,李元吉的折子是必上无疑,而圣上既已立下太子储位,即便太子与秦王殿下诸般为难,圣上也必然不容我等结党营私,更别说暗中招徕人才。所以圣上看了折子必将盛怒无疑,下旨将人收归大理寺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尉迟敬德点头道:“这我晓得,这不才为张亮担忧嘛!”

杜如晦继而道:“既然圣上大怒,那这块逆鳞我等无论如何拂逆不得,否则殃及池鱼,说不定天策府半年多心血尽废,更将张将军至于极险之地。”

尉迟敬德道:“那张亮便救不得了?”

杜如晦微笑摇头,秦琼接道:“尉迟你如何还未转过弯来,这人是一定要救的,但大理寺的牢饭张亮也务必要吃上两天,好等圣上气头过去,只要张亮咬死了未曾私募各方人士,我们便有转圜余地。且我们在大理寺也有眼线,总比强出头触怒天威好得多,否则说不定圣上将人判与东宫裁夺,那才真是死路一条。”

尉迟敬德恍然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原是一招险棋呐!”

杜如晦点头笑了,却经不住又咳出一串,牵动身上伤口,脸上便带了几分苦意。他说话不过两三句,倒咳了有四五声,房玄龄忙递去茶汤与他顺气,道:“克明,你歇着就是。”

杜如晦咽了两口热茶,笑道:“你放宽心,说两句话还咳不死我。”

李世民嘴角边浮现一丝兴味的笑,然他未及开口,王君廓抢先一语道破天机:“哈,这么久不见,杜先生说话也再不刺着房先生啦!”

杜如晦手腕一动,似要把那茶盏照他面门砸去,房玄龄则已经寒着脸开口:“王将军——”

李世民见他口气不善,未免内讧忙笑着截下他话头道:“房先生,我离京这大半年,东宫竟猖狂如此。杜先生到底如何以至此?”

房玄龄提到这一节便有怒色,忍了忍才开口道:“殿下,我等均未曾想过那起外戚竟能有恃无恐到这地步,简直目无王法!那日下朝,我因有事耽搁了,克明先走,路过城东尹德妃之父尹阿鼠的宅子,竟叫那贼人带家丁围住了不由分说一顿打,我闻讯赶去时,那帮小人早作鸟兽散,京兆尹后来亲自带人去查,自然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真是岂有此理!”

李世民闻言道:“这尹德妃……岂不是我当年征战洛阳回京后,与王婕妤连通一气,撺掇着问父皇要那些我自洛阳带来的战利品的两位后宫娘娘?”

房玄龄道:“正是。”

李世民思忖道:“她二人在后宫便有贪财好奢的名声,建成也是因此才投其所好,送去金银玉帛不少,与她二人结交上。尹德妃之父尹阿鼠在封国丈之前不过是长安城中一个京兆兵卒小头目——”

此时刘文静冷笑着插话道:“便是他如今封了国舅又如何,太极宫中嫔妃多如星沙,长安城中要多少这些遭人嫌的末流国丈。”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而杜先生却是天策府从事中郎、行台司勋郎中、文学馆学士、建平县男,这一堆名头吓也吓死了那鼠辈,要他自己做出那等事来,打死了他也不敢。这事……只怕还是东宫做的主谋。”

杜如晦笑道:“那东宫这道行也忒浅些,想出这主意来,除了伤我几日筋骨,有何益处?”

刘文静嗤道:“李建成有脑子,李元吉却不然。这等下里乡人寻事斗殴的伎俩,他齐王殿下行事不是向来不屑于行人道,非要与那野猪豺狼一教高下吗?”

他话音未落,李世民便摇头失笑道:“肇仁,你这两句也太损些个……”

王君廓却在一旁大笑道:“这句骂得好!刘先生到底是读书人,骂起人来就是比我这起子粗人毒辣,一个脏字不带,却他娘的比甚么都痛快,哈哈!”

刘文静却浑不在意地道:“我何曾骂人?不过与在座众位分辩出一番人畜之道罢了。”

这回尉迟敬德也大笑起来,连秦琼都自持不住,笑道:“刘先生深刻。”

房玄龄与他素来不和,只得接饮茶之机衣袖掩面,遮了唇边笑意,杜如晦则指着刘文静直摇头,眼中也尽是戏谑好笑。

李世民等众人笑闹过一阵,拍手道:“诸位,咱们言归正传。”说着对杜如晦道,“杜先生,建成沉稳内敛,李元吉行事却越发不堪起来,未免他再有甚么下作招数,先生不如搬到王府附近住着罢。秦王府东墙外紧邻后花园我在出发前特意叫人修了一座宅院,如今已经修缮妥当,杜先生不如携了家眷一同入住。”

杜如晦忙摆手道:“殿下,这可使不得,臣不过丁点挫折,哪里就需要殿下如此看顾,臣真要惭愧死了!”

李世民笑道:“先生莫急,这是我原本就打算好了的,这事肇仁也知道,我怕事先声张出去又落下口实被不人拿去做文章,故而一直未和两位先生说道。父皇当日听信孙伏枷谗言,对二位下了禁足令,还险些将两位先生贬为庶民,以至于两位如今出入王府都冒着风险,每思及此,我都甚是不安。而那宅子虽外观在王府之外,内却有甬道与府内相连,如此一来,于谁都大为有利。”

房玄龄听他将自己也包括进去,疑道:“殿下,那宅子……”

李世民道:“不错,那宅子是一门两家的制式,中间有一道月洞门的隔墙,只是眼下还未建。两位先生如若敲定了乔迁时日,我再着人起建不迟。”

房、杜二人便对视一眼,杜如晦咳了一声,将脸偏了过去。

刘文静倚在榻上,勾过檀木盒里的沉香往手炉里撒了些,合上炉盖,便有一捧缭绕的香氛袅袅升腾,他的脸隔在轻烟后面,只听见其人声音传过来:“殿下,杜先生晋阳人士,眼下又被李元吉盯上了日夜好生惦记,倒不如把杜先生家眷送回晋阳将养,也免生事端。至于房先生那里坊皆知好妒成性的泼辣夫人卢绛儿,倒不如就让她照旧在房府照拂一门家眷,一来我这人听不得妒妇骂街,二来嘛,房杜二位先生的行踪还是隐秘些好,外人看房府还是吃住照旧的样子,也少生些是非。”

李世民这回也掌不住笑起来,对房杜二人略带促狭地道:“二位先生意下如何?那既然应允了,

改日少不得要请肇仁喝顿好酒呐!”

李绩初入宏文馆,到此时方将门道看个真切,便也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份子道:“刘大人身兼数职,以至位列仙班,在下好生佩服啊,哈哈!”

王君廓奇道:“啥仙班?”

坐他对面的尉迟敬德便用口型道:“月——老——”

王君廓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野狼?”

房玄龄当下一口茶从鼻管里喷出,眼中爆出杀意,王君廓战场厮杀多年,顿时一激灵,带着坐席瞬移两尺,贴着墙根喘息不定。

李世民与秦琼等人见状拊掌大笑,杜如晦大窘,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一张经年里温和淡然的脸上竟有一抹疑红,看在房玄龄眼里,心下不由一荡。

柒壹

却说颜子睿带着二十昆仑奴从秦王府出发,星夜兼程赶往洛阳,张亮果然打点完一切,又派给他武艺精擅者二十人,颜子睿只歇了一天,抽空去了城北的乱葬岗一趟。

乱葬岗一如多年前的旧模样,大老远便闻见一股无可名状的气味,腐臭里混杂着酸涩与霉烂,山坡上横七竖八地支楞着许多张了青苔或烂了大半的木头墓牌,一色的看不清墓主姓名表字。几只浑身秃斑的柴狗在坟堆中翻倒着可吃之物,苍蝇蚊虫四处飞窜,地上窸窸窣窣也不知是甚么虫子急匆匆地爬过,那声音过耳,似乎也爬过了人心。

当年烂嘴李与瘸腿子的坟茔早已无迹可寻,颜子睿找了个大概方位跪了,将所带香炉小菜放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西山角上残阳胜血,寒鸦数点,老树苍寒,颜子睿静静跪在地上,前尘往事过眼。

他如今已是双十年纪,十六年前,便是埋在这三尺黄土下的人救他一条稚弱性命。

颜子睿犹记得那也是个黄昏,他呆坐在不知名的河边,河水哗啦啦流过去,无知无觉。四岁的小儿不识生死,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荡,这时身后响起个陌生的声音,带三分询问,七分款款相商:“小娃娃,你怎地一个人在此?”

颜子睿回过头去,一个青衫书生背贴苍紫嫣红的暮色,眼带笑意,只是嘴角边数道血痕,有些化脓了,有些结痂,有些还在渗着血丝,但因了他眼底的温暖笑意,颜子睿并不觉得可怖。

那人在颜子睿面前蹲下,颜子睿这才看清,这人的衣服破烂不堪,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倒有几分好看。

“你家人呢?”那人又问道。

“死光了……”颜子睿呐呐道,四岁的孩子并不觉得满门死绝是如何惨烈之事。

“这样啊……”那人叹息着,眼底便似浮了一层水光,恰如霜降时琉璃窗格上贴着的冰花,亮得清洁。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带着你,虽然过得不会太好,倒……也可以相依为命。”那人又笑起来。

小娃儿是听不懂太多的,但孩童灵台清明,最最通透,也最能看出人心,于是颜子睿向那人伸出手去。

这便有了以后朱雀大街学识最好肚子里故事最多的烂嘴李,还有最会打架脑袋瓜最好使偷鸡抓鸟最厉害的小叫花子王。

几年过去,又添了不少新丁,瘸腿子,小咸菜,癞头阿四,等等后来在朱雀大街要饭允称好手的小叫花子,大多是烂嘴李捡回来用百家饭养回一口人气,从此在大街上摸爬滚打,打架吐痰,不亦乐乎。

“李叔,我是小颜子,我回来看看你。”颜子睿点上三柱香,“我现在过得特别好,洛阳是好些年没回来了,但我一直挺想你。你交代的事我没办成,真是该死。但那户人家的地址我大约还记得,之前忙着跟秦王出去打仗,等这次回去,我一定会去那户人家的,李叔你放心。”

香烟缭乱,像理不清的荏苒与倥偬。

颜子睿一人絮絮地言语:“我后来有了个师父,李叔,你在天有灵,千万保佑我师父平安归来。我——和秦王,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算不算好上了?我想也想不明白,灵妙宫里的书可没有说这些的,师父也没教过我。但和秦王一块儿,我便觉得快活。但……我也很是想念师父。这些我都想不明白,李叔,你保佑大家,我师父,秦王,尉迟敬德,秦琼,季家姐姐,张亮……,好罢,也算上刘文静,大伙儿都好好的,甚么岔子也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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