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忽然焦急大吼:“怎么少了一个!还有谁没上车?”
所有人向窗外望去,烟雾弥漫中,脸孔被熏灼得漆黑的小胡子正连滚带爬追着车跑,嘴里高叫:“老大!等等我!老大!”
雷霆一手抓住车门边缘,一手伸了出去:“快!拉住我!”
在强大的求生意志支撑下,小胡子使尽全身力气跑向汽车,眼看就要够到雷霆的手了,车轮被石子卡到,车身猛地弹跳了一下,即将交汇的生命线无奈错开。
小胡子已经是极限了,脸色憋得青紫,张大嘴喘息,连话也喊不出。雷霆大叫:“阿坚,踩一脚刹车!”
阿坚在沸腾的火海中艰难将车掌控住,他不敢停车,爆炸的威力比他们预想的要大,车子已经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他怕此刻停下来,就再不能启动了。
小胡子几乎要放弃了,不管是火焰,子弹,还是警察,死亡就紧紧贴在他背后,只要他稍一松懈,就会立刻跌入死神的魔掌。
见阿坚完全没有停车的意思,雷霆怒骂:“打弯,打弯!”
阿坚领会了他的意图,大力稳住方向盘,车子左右扭曲了几下。雷霆大半个身体探出车外,几个弟兄在后面死死抓住他的身体,生死一瞬,终于抓住了小胡子的指尖。小胡子受到鼓舞,奋力向前一扑,两只手终于紧紧握在了一起。车上众人一起使力,将他生生提了上来。
车门“嘭”地关上,阿坚将油门一踩到底,车轮几乎腾空而起,车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划破烈焰,将目瞪口呆的警察和火光翻腾的码头甩在身后,一路向浓重的夜色飞驰而去。
所有人早已脱力,被车子的惯性一甩,齐刷刷跌倒在地上,滚作一团。劫后余生的小胡子满心交织着惊慌与感激,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雷霆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脚将人踹翻:“去你妈的!出去之前我怎么吩咐的?为什么不按指令往车上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要是死在那了,想给你收尸都没地方收!我把你带出来,要是带不回去,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怎么跟死去的奔叔交代!”越说越气,最后的话几乎咆哮起来。
小胡子呜咽着:“老大,我错了,我刚才被震懵了,一时看错方向,下次再也不敢了。”
雷霆眼睛依旧瞪着:“下次?还有下次?再敢有下次我他妈绝对不去救你!死一次你们就都知道怕了!操,我也懒得骂你,滚一边自己骂自己去!”
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捡回一条命,他也发自内心高兴着,忍不住上去拍拍那枚脏兮兮的脑袋:“熊样!烤了你都不冤!”
车上几个人看看小胡子,又看看各自的狼狈相,哄堂大笑起来。
打从吃过晚饭,丁冉就一直坐立不安。往常烦躁的时候,他会通过做数独游戏、搭纸牌、或是给窗台那盆大绿萝浇水来平复心情。可今晚这一切统统不起作用。明明刚洗过澡,转眼背后又是细细密密一层汗。
不停看表,指针总好似快死掉般,迟迟不肯移动一下。如果出去搏命的人是他,反而不会这样紧张,正因为自己不在现场,这种“未知”和“无法掌控”的感觉,才让人恐慌。
丁冉一遍遍从窗口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到窗口,如此往复,保持着匀速与直线的状态,嘴里随之数着数。将要数到一万的时候,电话来了。雷霆在电话里精神奕奕地报了平安,说一切顺利,无人伤亡。丁冉紧绷的脊背松弛了下来,原本满肚子的言语,都随着横在喉咙口的闷气一起卸尽,只缓缓道了声:“那……很好。”便挂上了电话。
四肢没来由酸软起来,衣服被汗打湿,紧贴在身上,一片冰凉。丁冉深呼吸几次,渐渐平复下兴奋的情绪。他来到电源开关附近,将手机铃声调出来放了一会,假装接起电话:“喂,什么?你说鬼仔明是警方的卧底?别胡扯了,他可是炎哥最信任的手下,听说今天还跟着炎哥去谈大生意了呢。帮会的事情我从不参与,不过据说炎哥什么事都不瞒他的……”
雷霆将手下人安顿好,带着阿坚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刀少谦准备好的仓库——一家香冥纸扎铺子。
初次登门的时候,雷霆还吓了一跳,觉得很不吉利。可转念一想,正因为不吉利,人人都忌讳,便鲜少是非。外间经营送给死人的东西,里面藏着送人去死的东西,倒也配套。而棺木纸扎又是很好的伪装工具,刀师爷思虑确实周到。
虽然已是凌晨,一进门口,刀少谦依然心平气和地等候在那。他手端香槟,向雷霆微笑致敬:“雷老板,祝贺你,祝贺你能够活着回来喝这杯庆功酒!”
雷霆喜形于色,接过酒杯一口干了,大呼小叫道:“货呢?快快快,让我瞧瞧!”
旁边的刺猬早已等不及邀功了,带着雷霆和阿坚向后间走去,在成堆布满灰尘的香烛纸钱之中摸索一番,找到个镶在墙里的十字形扳手,拉动两圈,壁上的挡板悄声移开,露出码放整齐的一排排木箱。雷霆跑过去一把掀开盖子,里面满满都是泛着金属油光的崭新枪械——特种部队专用的P90、MP5冲锋枪,美产M9,格洛克G17,沙漠之鹰……林林总总,以及各种型号的子弹。
雷霆和阿坚像两个小孩子得到了最心仪的玩具般,欢呼雀跃着,嘴里发出“呦吼!呦吼!”的鬼叫,大力击掌,恨不得跳起舞来。
这便是刀师爷和丁冉的计划:借警察之手打击崔炎,并吞掉三成货物,一举两得。
运送和保护货物的工作,是雷霆负责的。谁都知道崔炎并不信任他,所以直到出发之前,雷霆都没有轻举妄动,任由鬼仔明监看着。路线是事先选好的,阿坚也经过了反复演习。关键在于第三辆货柜车,它不是一辆,而是三辆,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三辆。
经过第一个圆形弯道,趁前面车子驰出,视线受阻的空挡,阿坚驾车转向,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假货车A代替他,跟了上去。阿坚将装满军火的真货车交给刺猬,自己抄小路飞车赶往第二个圆形弯道,如法炮制,用假货车B替换了假货车A。为了降低风险,顺便逃生,他们在山坡上预先安置了油罐车,爆炸一起,崔炎的人都去见了阎王,货车也严重受损,死无对证。
阿坚沉浸在巨大的满足感之中:“雷哥,这回咱们有人又有枪,是不是想干谁就干谁了?”
雷霆笑嘻嘻地骂他:“别做梦了!这是见不得光的赃货,要严格保密,给人知道一点风声咱们都得玩完!”
阿坚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也耷拉下来:“不能用啊?既然不能用,那还高兴个什么劲儿啊?为这点东西差点赔上性命,还连说都不能说!”
雷霆一拳头捶上去:“银行户头上的数字一样不能当饭吃,你还存钱?这就是他妈的底气!”
Chapter 19 大哥的资质
“下面是特别新闻报道:昨日夜间,东区警务人员在巴山港区域破获了一宗大型军火交易。据警方发言人称,这是一起本岛黑社会组织与国外黑社会组织联手策划的跨国案件。警方反黑组经过多方搜证,周密部署,在涉案双方进行交易时对其实施了果断围捕。抓捕过程中,犯罪分子负隅顽抗,与警方发生激烈枪战,并引发现场一辆油罐车起火爆炸。有十名犯罪分子被当场击毙或火烧致死,其首脑等数人在逃。警方有三名警员在枪战中不同程度受伤,另有一名海关的卧底探员郭精明在行动中不幸遇难。稍后我台会对这宗案件进行后续报道,也欢迎知情民众积极向警方提供线索,协助早日破案……”
郭精明即是鬼仔明,警方为了保护阿仁,一定要找人出来当替死鬼。丁冉不知道他们对崔炎身边的人了解多少,因此昨晚故意通过假装打电话的方式来提醒阿仁。反黑英雄该聪明的时候倒够聪明,将卧底探员这一光荣身份硬安在了鬼仔明头上。反正他人都死了,也不能反驳。
这条新闻从一早起,就在各个频道循环播放。丁爷安静吃着早餐,对新闻内容充耳不闻。反而是丁冉,面对丁爷的时候,总有些愧疚不安。丁爷见他端着杯牛奶两眼发直,以为是被枪战和死亡人数给吓到了,反而安慰他说:“阿冉,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趟损失了,早晚能从别的地方找回来,没必要替阿爸担心,庸人自扰。”
丁冉挤出一丝笑容,问丁爷:“干爸,事情闹这么大,赔了货又死了人,你……打算怎么处置炎哥和雷霆啊?”
丁爷细细说道:“损失点钱和货都是小事,俄罗斯那边也可以慢慢沟通。但手底下不干净,就是炎仔失职了,既然鬼仔明是他的人,这事总要给出个交代。至于雷霆,倒捉不出什么错处。话说回来,当时场面那么乱,他能活着逃掉,还把自己兄弟一个不少带了出来,算是有几分本事了,让人刮目相看。”
“这就好,”丁冉内心一阵欣喜,面上却依旧清清淡淡,“毕竟我帮他说过两句话,万一他是个废材,我倒对不起干爸了。”
丁爷假意责备他:“阿冉你啊,唉,总爱自寻烦恼,想一些有的没的。”
用过早餐,丁爷吩咐权叔:“打电话,叫炎仔和雷霆过来。”说完转身上楼去了。
丁冉几口喝掉杯中牛奶,三两步跑回了房间,急急打开电脑,搜索着刚才那条新闻。虽然只是一带而过,但警方提供的死亡人数却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崔炎派出的人手一共八个,加上四名俄罗斯人,现场应该死亡十二人才对。可是根据新闻内容,死亡十人,加上鬼仔明,也只有十一人,剩下一个跑哪去了?
雷霆明明确认过崔炎的人都炸死了……难道有人没死透,被警方救了?可又并没听说有疑犯被送医或关押之类的消息。今早阿坚四处打探过,崔炎那边毫无动静,应该没有活着的人找回来。或许是烧得太干净,警方的统计有误吧,总之那一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崔炎知道自己马失了前蹄,一接到电话分分钟赶了过来。鬼仔明曾是他最信任的人,便是怀疑谁也怀疑不到那家伙头上。听见警方公布其真实身份,崔炎犹如受了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傻了,仅剩下的一点傲气也荡然无存了。
铁青着脸走进书房,丁爷客气地招呼他坐下,既没辱骂也没责备,只是询问了昨夜的详细经过和事发现场的状况,并边听边思索着什么。叙述完毕,丁爷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阿炎,不要灰心丧气,做事情哪有一帆风顺的。货的事,如果长辈们为难你,我自然会替你顶着,我和你老爸可是过命的交情。只是眼下警察盯得紧,你最好别有什么动作,听丁叔的,休息一段时间,好好玩玩,散散心。年轻人,往后机会有得是。”
三两句话,举重若轻,简简单单缴了崔炎的权,又不伤和气。若是崔炎再争什么,便是他自己不懂事,主动找没脸了。
崔炎下楼的时候,正巧碰上雷霆迎面上楼,狭路相逢,二人眼神交汇厮杀了一阵,崔炎咬着牙说:“雷老大,真有你的,以前我倒小看了你的本领了。”
雷霆呲牙一笑:“我对你却恰恰相反。”
擦肩而过,几步功夫,二人位置完全调转,雷霆站在二层之上,背靠阳光,居高临下叫住了崔炎:“崔少,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狗,能咬死狮子呢?嗯?”随即朗声大笑,撇下怒目圆睁的崔炎,觐见丁爷去了。
虽然货没了,但对于雷霆昨晚的表现,丁爷依旧赞不绝口:“阿奔没有看错人,把堂口和兄弟交给你,真的没错。”
雷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丁爷过奖了。”
丁爷哈哈大笑:“一个人再本事,也只有两只手。会打会拼,不如会做人。做大事,最终还得靠兄弟,谁能让兄弟死心塌地跟在自己身边,谁才有资格做大哥。”
“谢谢丁爷提点。”雷霆毕恭毕敬答话。
见他如此上道,丁爷点了点头:“对了,会打高尔夫吗?”
雷霆一愣:“啊?这个……不大懂。”
丁爷点起支烟,吸了两口,缓缓说道:“有空练练,练好后以后常陪我打球。”
雷霆眼睛一亮,丁爷钦点他陪着打球,这无疑是最大的认可了。
从丁爷书房出来,一路下楼,都没见丁冉的影子。雷霆带着满肚子狐疑走出丁家大门,来到车旁,拉车门腿伸进去半条,余光扫过,吓得当场向后跳了一大步。丁冉舒服坐在副驾驶座上,捧着本《户外垂钓》,正全神贯注阅读着。
雷霆磕磕巴巴吼道:“诶?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丁冉也不抬头,目光依旧定在杂志上,抬起食指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圈。雷霆翻了翻白眼:“你什么时候搞去了?不要偷偷摸摸的,人吓人,吓死人!幸好我身上没带家伙,要不然……”
丁冉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钥匙是阿坚给的,我明目张胆开门进来的。”
雷霆咽了口吐沫,无奈地请示道:“那……你这是打算?”
“我和刀刀约好了谈事情,”丁冉拉过雷霆的手腕看了看表,“快开车。”
雷霆乖乖跳上车,迅速启动,开出东一条大道,才想起来问;“约在哪啊?”
“你家。”
“我家?”雷霆哭笑不得,“怎么没人通知我?”
等半天不见回答,转头一看,丁冉又去看那本钓鱼杂志了,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他的抗议。
行至四方道路口,丁冉忽然抬头,专注地望向窗外,那里正在施工,老旧建筑被一点点拆除掉,很快就会建起一片风格各异的现代别墅群。四方道一号,白色纯砖石结构的三层小楼,便是雷霆未来的家。靠近院墙边,会长出一株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不,不能让那颗树存在,它可是翻墙出入的绝佳工具。要在那里拉一排电网,配上报警装置。还有房间里的暗格,要做得再隐蔽些,否则总会让人轻易发现……
想到这些,丁冉不自觉瞟了眼身边专注开车、吹着欢快口哨的雷霆,淡淡微笑了起来。
到了家,阿坚和刀少谦正在下象棋。阿坚一脚翘在椅子上,手里拎着瓶啤酒,每走一步,就举起酒瓶来干上一大口。刀刀通身粗布褂子,手握一把折扇,上绘着八大山人的《枯枝寒雀图》,不时扇上两下,行至得意处,嘴里还依依呀呀哼上几句昆曲。
恰好是周末,大马小马不用上学,两颗脑袋凑在电视屏幕前玩着游戏机,客厅里到处是“滴滴嘟嘟”的操控声,爆米花和薯片渣撒得到处都是,汽水罐倒在地上,灌口还沾着黏糊糊的液体。
走到玄关顿了一下,丁冉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仿佛下了很大勇气般,长长叹口气,才迈步进去。雷霆赶紧搬了把看去相对干净的椅子过来,摆在桌边。
丁冉掏出消毒纸巾仔细擦过两遍,小心坐了上去,低头一瞄棋盘:“刀刀,能跟阿坚下棋,还下成这样局面,我该说你演技好呢,还是耐性好呢?”
刀师爷不紧不慢扇着小风,双眼镜片一阵闪烁:“人生百年忧思多,英雄豪杰也消磨。偶尔试试丢掉脑子与人斗智,也别有一番风味,正所谓难得糊涂……”
稀里糊涂结束了这盘棋,丁冉和刀少谦说起了他对于新闻报道死亡人数的疑虑。刀刀也已经注意到了这点,不过他比丁冉乐观一点,认为当时炸得那么凶,留下的尸体几乎都残缺不全了,少统计个把人,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