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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坠+番外篇——by酒不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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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子一阵风儿似的从他面前冲过去,带起的凉风掀起衣角,柯小爷蹙蹙眉,还是这般毛躁。小林子在自家爷面前一刹,呼呼喘了两口:“少……少爷,马匹点心都准备妥当了,随……随时可以动身……”柯小爷望着主仆俩:“大人这是要……”允君安瞥了眼日头:“哦,今日不需上朝又天朗气清,就想着出门走走来着……”望了望柯公子一身长衫软靴,客套问:“柯公子可要与在下同行?”柯小爷弯弯眼:“好。恩……大人且等一等在下。” 转身回房了。允君安闭闭眼,叉腰仰起脖子呼口气,他就是随便问问,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五)

允君安扯着缰绳闲闲坐在马背上,今儿暖和得不像三月末,倒像是赶早了月余。身下黑马懒懒踢着前腿,嘎达嘎达,腾起一阵白尘。一偏头,望见柯公子从门里拐出来,换了窄袖便服黑马靴,利落挺拔的像父亲爱画的修竹。

柯公子不紧不慢行过来,站在马下冲他抱拳,冲他笑,有从疏叶间漏下来的流金在他扬起的脸上晃啊晃……韦敬只一句话没说错……

允君安就这么垂头看着,看着他转身,看着他踩了马镫翻身上马,行云流水。

一路疾驰缓行顺着永安官道出了城门,允君安看着前面马背上明显有些雀跃的柯公子,翘翘唇角,一夹马腹行到前面。柯小爷初来乍到,还未曾出过允府大门,也不曾识路罢?

柯苏舒着眉半合了眼皮静静跟在允君安身后慢慢驱马,虽是阳春,允君安带的这条小路却极安静,除了虫鸟偶尔的啁啾,就是马蹄踏在白色小径上嘎达嘎达的轻响。行到一片阔野时已近午时,栓了马匹,简单扎了露天营地,接下来,是允大人的用膳时间。

今儿是在郊外,比不得家里材料齐全,只能摆了点心肉干淡酒。柯小爷瞥了眼干巴巴的吃食,显然并不那么可心,行了许久的路途,更想弄碗鲜汤喝喝。

转身四顾,一条不算宽的溪水泠泠淌着,柯小爷弯弯唇,俯身除了鞋袜,捡了根勉强应手的棒子,慢慢顺着松软的溪道摸到水中央。允君安盘腿坐在毡毯上慢慢嚼着肉干,望着柯小爷高举木棒死死盯着水面瞧,这么样的稚气,也好看。垂头拾酒盏时,扑通的破水声吓了他一跳,再抬头,柯小爷湿了半截的棒子尖上戳了条弯着身子挣扎的鱼,柯小爷弯着眼,阳光透过溪水折回去的光影洒在他眉尖眼梢,随风摇漾。

冲着小林子喊了声小哥儿,把手里滑不溜丢的鱼一条一条抛过去让他收拾着。柯公子正好衣衫也盘腿坐在毡毯上,接过允君安递过来的清酒冲他笑了笑,一口喝了。允君安抿口酒,闲闲问:“捉鱼,不是有更简单的法子?”柯公子淡淡笑:“既是玩乐,自是怎么尽兴怎么来。”

用捉来的鱼炖了满满一锅鱼汤,每人喝了一肚子,还有的剩。允君安舒身歪靠在毯子上,阳光照的暖烘烘的,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合了眼,他想,日后的生活必定不会乏味,挑挑嘴角,任意识慢慢陷入黑甜。

他做了个梦,梦境一反常态的舒缓平静,清晰真实的不似梦。他梦到小时候父亲难得空闲,元宵灯会上拉着他小手和着他小小的步子慢慢走去街上凑热闹,走累了,他仰起头望着父亲慈雅的脸,一本正经的说:“父亲,安儿腿痛……”父亲就笑啊笑,叫他小鬼头,蹲下身来拉拢他的小披风,将他揽进怀里。他就伸手挂在父亲脖子上,威武的像个小将军。吸吸鼻子,又把脸埋进父亲怀里,父亲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让他觉得很踏实。

他想,等长大了,他也要娶个父亲这样的人做媳妇,像皇帝伯伯对父亲那样,对那个人好。忽然他听到喧哗声,听到卖糖炒栗子的叫卖声,嬉笑声……

猛地从父亲怀里抬起头,转过身却不是繁华挤攘的灯会,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软软的云。他好奇地走上去,跺脚踩了踩,松软的像棉花。惊喜于这个发现,转身叫父亲,父亲只站在云边冲他温和的笑。忽然眼前白光大盛,身子就直直坠下来,醒了。

允君安慢慢睁开眼,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一偏头,有人背对他长身立在柳下,在夕阳的红晕里安静美好。有那么一瞬,他以为那是父亲,可他听见自己清清楚楚地喊:“柯公子……” 柯苏听到喊声,转身朝允君安走过来,笑了笑:“大人睡着了……似是做了个好梦。”

(六)

入城门时,允君安抬头望望天边,日头已经落了山,只剩橙红烟紫的云霞在高空里聚拢分离。侧身朝柯公子提议:“不知柯公子可有兴致陪在下赛一赛马?”

柯小爷偏过头瞧着他,片刻弯了弯眼:“乐意之至。”

允君安想到了这时候杏香阁里里外外的热闹,想着柯小爷做着一件事时必不会那么轻易分心,想着行了一天路,柯公子怕是倦的只想着回家早早歇了……就是没想到,在杏香阁的门前会有个冒失鬼横里冲出来,惊了柯小爷的马,成功止了他的步子。

是以,当柯小爷站在杏香阁楼梯两岔口旁回答老鸨“这位爷是想点个姑娘,还是位公子呢”这个见鬼的问题时,他觉得,今日出门前实该翻一翻黄历。

柯小爷抬头瞧瞧右侧阁楼上一溜儿艳丽的姑娘,又瞧瞧左侧阁楼上一溜儿清秀的少年,轻描淡写道了声:“公子罢……”

话罢举步拐上了左侧楼梯。允君安跟在后面,颇有些悻悻,柯小爷头也不回低低道:“这地方,大人您平日里没少来罢?”

允君安惊了惊:“啊?”

柯苏停了步子,转过头睥睨着他似笑非笑:“瞧老鸨适才对您那热乎劲儿就知道了……”

允君安呵呵笑了笑:“不多……呵呵……也没那么多……”

坐在熟悉的小阁里,熟悉的人用熟悉的酒杯凑到他嘴边喂他喝酒时,允君安生生咧出个笑,龟奴一向这么好眼色,他一来,不用多吩咐,就知道他点的必定是宛棋,可……

瞥了瞥柯小爷,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好像与怀里的那位,相谈甚欢。眼见着那位公子一下一下抚着柯公子胸口,软软道了声:“爷,时辰不早了……”

宛棋及时关切问:“大人您怎么了?”

第二日早朝上,一开头儿就被却皇帝揪了出去,允君安跪在阶下,听的皇上有些低沉的嗓音道:“昨儿的折子里,工部有臣子上书接待番邦使者的驿殿需得翻修,允爱卿!”

“微臣在。”

“爱卿以为如何?”

允君安缓缓抬头直视圣颜,龙椅上的人这会儿有些莫测,遂小心道:“臣以为……的确该修葺一番。”

却皇帝合了茶盖儿,伸指一下一下摩挲拇指上的扳指,殿里静可闻息,一干臣子端着心肝儿聆听圣裁。半晌,却皇帝想是觉得折磨的底下站的一群够了本儿才无可无不可的道了句:“也好,那便……” 寒眸一闪,继续道:“遂了你们的心意,是该好好儿的翻一翻!”

清正殿里却皇帝在发飙:“好,好,好你个却宁,一干鹰爪妄想事无巨细左右朕,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桌子拍得桄榔桄榔响。

允大人就立在一旁垂眸静静听着,他想,要不……午膳就吩咐厨房弄个银鱼豆腐吃吃?再抬头,见那厢终于歇了声儿,才走过去倒了杯凉茶,和声道:“皇上,您消消火儿,何必动怒,气坏了可没得人替您。”

却皇帝伸手接了茶,这会儿气消了大半,听他这么一说,笑了。

“嗬!这几日你与那柯公子温柔乡里泡久了罢!瞧你说话温的。”

允君安揪揪眉头没搭腔,转个弯儿错了话题:“哦,皇上您生气,臣也跟着不好过,臣又有的忙了。”

这次驿殿翻修重建,皇上钦点了他与八王爷却宁,他主修,八王爷督修。

(七)

下午允君安在书房里画图纸,揉揉发酸的后颈,一偏头看到书桌旁放着的一盅吃剩的红枣枸杞粥,柯小爷适才送来抚慰他……的胃。

昨夜眼瞅着柯小爷当真要携了佳人“就寝”,允君安突然觉得胃疼,柯公子只得舍了佳人吩咐小林子收拾妥当往府里赶。

小林子说,大人定是午膳吃的食物太过冷硬,怎么能不伤胃!!!

允君安摸起茶杯抿一口,勾了勾唇角,大概吧……

刚放了手里杯子就听小林子在外面喊主子,放了他进来接过他手里的纸条,展开看了,一行流利行楷,颇具风骨。

“是柯公子……飞鸽传书……”

允君安未作声,重新卷好纸条递给小林子沉声吩咐:“把纸条重新绑回去。”

偏头望着黑暗里卧在身侧的柯小爷有些模糊的背影,允君安觉得无力的很。用了晚膳又回书房继续画图纸,等忙完了已经过了二更。今儿云有些浓,月色被遮了大半,明儿怕是要有场雨水。

摸黑回了卧房拿火折子点了石蜡,一偏头,榻上一身雪白里衣微敞迷糊糊坐起来的柯小爷,和着烛火,映得他眼睛生疼。柯公子愣愣醒醒神,合拢了衣衫弯腰穿鞋下床,低低喊了声大人。

允君安只盯着他,他需要一个解释。柯公子被他盯着,抿嘴似笑非笑道了句:“大人该早截了我的纸条儿罢?” 说着弯腰拾起银针挑亮烛火,矮身坐在允君安旁边。

允君安愣了愣,他想过柯苏公子必会想法子接近自己,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是了,他柯小爷从来这么坦然,不屑拐弯抹角。从下午到他回卧房前一共截了两张纸条,一来一往,仅短短半日,如此神速,事情怕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头一张纸条儿上只八个字:“未能近身,少有所得。” 返回的纸条,只中心一滴殷红,似血迹。虽只字未得,却是最凌厉的下示。可瞧他柯公子的形容不似敌亦不似受人所迫的缩手缩脚。

柯小爷手指搁在桌面上轮番敲,眉皱着,瞧着,有些躁。半晌抬头直盯到允君安眼里,那股儿坚定,允君安没瞧过,瞧着,颇心惊。只听他缓缓开口,还是那清澈的嗓音:“柯苏想与允大人做个交易。”

允君安习惯性抚抚墨玉扳指:“柯公子请说。”

柯苏抿口茶:“以大人的能力,自是查清楚了在下身份罢……”

允君安抬头深深看他一眼:“略知一二。”

柯公子的身家,他自然是调查过的。南风馆新晋的头牌公子,诗书风雅人如玉。身份当然是假的,对方做的干净,入了编制,任你怎么查都没得假,可他自然有的是法子。柯苏的名字倒没做假,柯父柯言卿五年前携一家老小迁去蜀地西岭隐着,栽了半山茶树半山竹,不通官府不通邻,倒是个极风雅极清正的人物。查到这里,止了,再溯不到他柯家前身。

柯苏一双清澈眸子望进允君安眼里,一撩袍角长身立在他面前,抱拳间温雅不再,锋芒毕现:“苏州一叶,在下叶沐,言止于此。” 话罢矮身坐了,敛却锋芒。

允君安瞥了一眼柯公子单薄的里衣,探手拿过椅背上的披风拢在他肩上,四月的天气,夜里还带寒凉。柯公子顿了顿,头也不抬摸茶喝。

允君安拧着的眉头松了松:“不知柯公子是要怎么个交易法?”

柯苏长指拢了拢披风,嗓音沉静:“柯苏助你们达到目的,换我叶府二十八条人命,如何?”

允君安自他抬头就一直锁着他的眼,他想,一个人若想成心隐瞒你些什么,再天衣无缝,眼睛必也莫测,可是他只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望见底的真诚。他听到自己说:“公子要如何助在下呢?”

柯小爷转着手里的杯子,眼尾微挑,闲闲抛了句:“倒戈相向,反间之。”

那股儿狡黠劲儿,像极了却小皇帝三五岁时从宫里顺了蟹黄儿酥放进他手里朝他眨眼睛那小样儿。允君安很想问他,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应了你,又凭什么如此自信能助得了我,可话在舌尖儿绕了绕又咽了,临了儿只道了声:“好。”

柯小爷哦了一声,掩嘴打个哈欠,松了披风带子就摸进了被窝,好像从没担心他允君安会说个不字。

允君安望着他动作,揪揪眉心,硬着头皮吹熄灯。这府里的耳目怕不止一二,若想瞒天过海,他允君安就得纳了他柯小爷在房里,就得容他近身服侍,就得忍!

摸黑上了床解了外衫,他又忽然省起一件事儿来,遂沉声道:“公子……中了毒?”

柯小爷探手掖掖被角含糊道:“唔……你不是早知道……宋太医,都与你说了罢。”

允君安有些心惊,他竟晓得宋老先生是太医……那……

其实那日请宋太医为他切脉,原本没想到他竟会应了,柯小爷却回得干脆。柯公子虽则温雅,性子随和,你塞给他什么人他都接了,好像从不会介意被人盯着,一样活得自在。可有一样儿,他的床榻不许外人替他铺,衣裳不许外人替他更,沐浴不许外人侍候着,是个近身不得的麻烦主儿。就是派人盯着,那也不许近他方圆一米之内。若不是他柯小爷任务在身,怕是连他允君安都摸不着他半片儿衣衫。

他只知道柯公子中了毒,却也只知道是种间歇性发作的慢性奇毒,老爷子说,这毒的药性类似苗疆的一味叫渐浓的毒,却又有些差别。这些年来他从没见宋太医犯过难,连他都摇头的事,那……

(八)

却宁却八爷的请帖送到允府时,允君安正在簌簌梨花里陪着柯小爷拈棋子儿,杀得正酣。接过小林子递过来的描金庄正的帖子,扫了眼,又偏头看了看柯公子。

柯小爷长指点着棋盘上一粒儿黑子,浅浅一笑:“我这颗子儿伏了这些时候,这会儿便要崭露头角。

说着再摆一子儿,与刚才那粒儿遥相呼应,顷刻吃了他大片白子儿。小林子见眼下情景,眨眨眼儿,禀了一声退下了。

允君安深深看他一眼,拾起酒杯吹了吹酒面儿上浮着的梨花瓣儿:“柯公子……明日的约,随在下同去罢。”

柯小爷握杯的手顿了顿,片刻偏头眯眼笑了笑,挺脆生嗯了一声。

允君安再喝一大口酒,暗里咂咂嘴,这酒么,淡了些。

第二日,从晨起到午时,小雨一直淅沥。四月的春雨绵密得紧,打了一院落花。好在近傍晚雨丝儿渐渐收了。

允君安在书房里处理了些驿殿翻修的琐务,推开窗子深深吐息。空气沁凉,带着淡淡的土腥气,让人觉得舒适。瞧瞧时辰不早,刚要转身出门回房更衣赴宴,就见长廊尽头拐进了柯公子,允君安下意识往窗里靠了靠,柯小爷没瞧见他,径直朝着洒扫庭院的小福去了,在他身后站定。允君安目测了下,不多不少,恰一米之遥,摇头笑了笑,继续瞧。

柯公子清声唤了声小哥儿,小福傻傻回头瞧,手里沾了花瓣儿的扫帚停在半空,沥着水。见是柯苏,弯腰憨憨笑了笑,恭敬地喊柯公子。

柯小爷回他淡淡一笑:“福小哥儿,可否将这些花瓣儿扫齐了与了我?”

小福怔怔眨眼,奇怪这柯公子要拿这些脏污了的落花做什么,却也只哎了一声说一会儿就给柯公子送去后园。

柯小爷心满意足顺着长廊回了,允君安推开书房门,望着走廊里一串儿湿鞋印儿,心想,这柯公子要那些花瓣儿,跑不了是要给他门前种的一溜儿兰草作花肥。他买回来的那本儿兰花的习性及养植,柯小爷倒是看的仔细,养的那溜儿兰花精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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