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回。我去三宿。”
“三宿?”
“嗯。我早上骑车太快了,把一个同学撞了,现在把修好的车子给他送过去。”
“严重吗?”
“校医说扭到筋了,需要休息几天。”
“哦。三宿几楼啊?”
“二层。”
“那应该是大二物理系的,要不就是软件的。”
“可能是物理的吧。”小西记得他们的桌子上堆着一些光电之类的书。
“他们没讹诈你吧。”
“没。不过可能要照顾一下那个同学。”
“打饭?”
“他让我扶他去吃饭。”
听后,刑晓天长长的“噢”了一声,还看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列风。
十宿和三宿挨着。因为A大历史比较久,宿舍楼拆拆建建,几经周折,编号早已经形同虚设。刑晓天和列风在十宿停下,小西继续前行,列风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虽然小西曾尝试着跟他友好的打声招呼。
等哪天闲下来一定要跟列风问个明白,小西心里想着,身边有个充满敌意的人存在让小西很不舒服。
到了三宿楼下,小西把吴球的车子锁在有监视器的角落里,把自己的车停在门口,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走进楼门。
此刻吴球的舍友们都已经起床了,“穿戴整齐”的在桌前打电脑。
看他们全神贯注的样子,小西觉得或许他们应该是软件学院的。
等了五分钟,他们四个人组队的游戏终于大功告成,又彼此数落了一番各自的失误和经验教训才算完事。
“你坐啊。”吴球一边摘下耳机,一边粗声粗气的跟小西说,“别客气。”
“嗯。”小西笑着点点头,然后看了一圈,发现窄小的寝室里其实并没有地方能坐下,椅子都被占着,床上的被子都凌乱的窝着,一些灰突突的睡衣、内裤什么的散落其上。
吴球跟几位说,“去吃饭吧。”
“等我去个厕所先。”
“就你事多。我先刷个牙。”
“刷毛牙,吃饭回来再刷。”
然后几位进进出出,不时有从洗漱室带回来的水珠飞到小西的身上。一会儿这个进门来随口问小西一句,“你哪个系的?”一会儿那个问“住几号楼?”居然还有问“有女朋友没?”
难得小西都认真的作答了。
“原来你不住校啊?”吴球说。
“在外面租房子。”
“那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可能都要你载我上课吃饭什么的。”
“没事。”小西觉得自己应该负责,而且按校医的说法也麻烦不了几天。
一行人总算出了宿舍楼,纷纷找自己的单车。当吴球自然的跨上小西单车的后座时,有人起哄说“大球你真无耻啊。”其他人帮腔说:“可不是,大球你一身横肉都快赶上人家和车子加一块的重量了。”
“滚一边去。”吴球一边享受着小西司机的服务,一边和舍友打闹,“老子身上的是肌肉,你们身上才是横肉。”
到了食堂,有一个舍友忽然冒出个女朋友,然后剩下其他三人和小西凑成一桌,和人家情侣那桌紧挨着。
“你们都没女朋友吗?”小西随口问同桌的三人。
“没有,才大二,机会多着呢。”有人回答,然后自豪的说,“我们系女生少啊,不过我们宿舍已经很出色了,前后共交过3个女朋友。”
交女友按宿舍为单位吗?小西眨巴眨巴眼睛,又听吴球说:“3个是3个,不过都是他一人的。”然后,用勺子指了一下旁边和女朋友你侬我侬的那个男生。
瞬间,冷场了。
大伙都可怜巴巴的看着那个珍贵的某女友。
“吃饭啊。”某女友说着,拿勺子盛了一口菜送到自己男友的嘴里。
“辣——辣死我了。”
“给我咽下去!”
小西看到眼前这活生生的一幕,不敢再乱开口了,低下头乖乖的吃着餐盘里的米饭,由于速度慢,最后一个才吃完。
走出食堂时,其他的舍友都各自有些小事情处理,就剩小西自己把吴球送回宿舍。
“晚上,我在宿舍泡面吧。”吴球对小西将功赎过的表现很满意,回到宿舍后,对小西大发慈悲的说。
小西很过意不去,出了宿舍楼后,在服务部“倾囊”(其实兜里只有十几块)买了一些火腿肠、牛奶之类的东西折回三宿,放下东西后赶紧跑出来。
终于一身轻松,骑车回教学楼上自习。
正是大中午的时光,校园广播在放英文歌,旋律特别轻快,让人一听就想跟着哼唱。
小西没听到开头,也没听懂一句,只是隐约记住了重复的一小段韵律,打算回家的时候问一下小D。怕忘了,停车时,还不断的哼唱着。然而,锁好车一起身,小西今天第二次呆住了。
透过教学楼大厅的落地窗,一个人影走过——他好像爸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西缓过神来,立刻往教学楼里跑,可是拐到那面落地窗前时,人已经不见了。旁边是楼梯间,会不会上楼了?小西匆忙的循着楼梯上了二楼,打开楼梯间的门,却看到二楼一排的教室都关着门。
也许是三楼?小西有点儿乱了阵脚,又返回楼梯间上三楼,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到底去哪了?小西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把胸腔撑得满满的,仔细听听楼梯间,现在根本没有脚步声。
不过,刚才的那个人影一定不是幻觉!真的好像爸爸。
那人穿着粗线的毛衣和休闲裤子,虽然只有一个侧面,但是发式和脸的轮廓,真的像极了。
不甘心的小西又跑上四楼、五楼和六楼,却仍旧一无所获。
主教学楼太大了,大小教室有上百个,还有其他的各种房间。“挨个找”的念头在小西的头脑中一闪而过。
倚在顶层的楼梯栏杆上,小西给小D打电话,说了一下情况,还把早晨的事也说了一遍。
“你确认是你爸爸吗?”
“很像。”
“玻璃是透明的平面玻璃?”小D觉得可能是噩梦还影响着小西,让他瞬间看花了眼。
“玻璃是浅蓝色的,但能看到人。真的很像,我一定要找到他。”
“这样。”小D也没什么好办法,“那你就挨个房间找吧。”
“也只能这样。”小西把电话从耳边挪开,又听到小D叫着“等一下。”
“怎么了?”
“如果不行,你就守在教学楼大门口,他一定会出门的。”
“恐怕不行,有四个门的。”小西放下电话后,决定开始从六楼A区找。这会儿教室里人还不多,从门玻璃上一眼望去,就能看清状况。
一扇一扇门走过来,没有发现。
一层层走下来,还是没有发现。
一个下午,小西把教学楼走了三遍,最后几乎进入到一种“忘我”的虚脱状态。直到下午放学,小西站在人流最多的出口,无助的看着从自己身边涌过的面孔,却始终没有找到像爸爸的那一个。
“小西,你回来路上要打起精神啊。”小D又打来电话,实在是对小西不放心。
“我会的。”小西经小D提醒,努力把自己从虚脱状态中拽回来,推着自行车来到服务部打算买瓶冰水,结果走到冷藏柜前面,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钱了,只好打开柜门呼吸了几口沁凉的冷气。
感觉好了一些,小西骑上单车,行驶在中央大道上,却止不住又想起早晨看到的那辆尼桑。
“对了!”小西兴奋的叫出声,忽然想到可以向门卫要车牌号,早晨的时候以为知道车牌号只是大海捞针,可是如果人就在校内,那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第十三瓶
门卫很友好。只是,“俺们不记录车型的。早晨是因为那车刚刚开过去,现在——”门卫拿出记录本给小西看,“你自己要是记得后几位号码,或许能挑出来。”
可是,小西哪里会记得。
“那时候大约是七点半吧,”门卫翻了翻记录本,“要不你把这一页都抄下去吧。”
“算了。”小西失望的摇摇头,无力的跟门卫先生道声谢就离开了交通岗亭窗口。
“我以后会帮你留意的,是尼桑对吧。”门卫热心的从窗户里伸出手,朝小西摆摆,“你路上小心点儿,这阵车多,看你心不在焉的。”
“嗯。”小西点点头,虚弱的笑了笑,骑上自行车。
想集中注意力,但是头脑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和父亲一起的片段。十多年里,父亲回来看自己的次数不会超过100次,但每一次都在小西的心灵里留下了一段温馨的刻录。那些可以温暖一生的东西,总会在你感觉无助发冷的时候,出现在意识里,这应该是一种本能吧。
半途中偶尔有抢道的小汽车按喇叭吓小西,不过总算没出事。终于安全的回到家中,恍惚的上楼去,面对小D准备的精致小菜,也提不起精神。
“怎么啦。”小D开导小西,“我认识你这么久,都没见过你爸爸,你不也活得好好的?”
小西看了小D一眼,眼睛里没有光芒。
“而且啊,”小D难得的琢磨了一下措辞,“我个人觉得吧,你貌似还没从那个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
小西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不解。
又听小D说到“你早晨看见车后座上有个穿西服的,中午又在教学楼里看到穿粗线毛衣和休闲裤的,你爸爸不至于半天还换身装吧?”
小西微微张开了嘴巴,想要辩解,又想不出合理的解释,而且也没有多少辩论的欲望,只是淡淡的说:“我不会看错的。我眼睛从来没产生过幻觉。”
“那更好啦。至少说明你爸爸还好好的。”
“嗯。”
“所以别难过了。吃完饭,就练歌。”
刚开始唱,还是难以投入,不过唱着唱着,心情都找到了出口,唱出了前所未有的清澈凛冽。声音如泉水蔓延开来,用那天然的透彻凉意,刺激着人的耳朵、眼睛,甚至每一寸肌肤。
连续唱了两个小时。小西终于精疲力竭。
“看吧。唱得多好!”小D安慰小西,“不是有个老头讲过,那个福气,还有祸害,是相互,那个——”
“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还有一句,挺对称的。”
“福之,祸之所依;祸之,福之所倚。”
“对对对。”小D装大明白,“我刚才就想考考你来着。”
“是吗?”小西终于笑了出来。
看小西恢复了,小D也很开心,“可不是。再说,我最近都在学英语,当然就sometimes forget Chinese了。”
时间才9点钟,小西平时还要晚一个多小时才上床,不过今天真是太累了,早早就倒在床上,迷糊一阵也就睡着了,还算安稳。
早晨6点醒过来,小西决定做次早饭。虽然,最后只是把一截果子面包切成了片,然后把四个鸡蛋都煮破了。
“这里头是鸡蛋汤吗?”顶着一头金色乱发的小西看着电饭煲,问小西。
小西大言不惭的说:“这是西式煮蛋。”
“哪个西?西方的西,还是卢小西的西?”
“当然是小西的西。”
“噢——”
在小圆桌上吃“西式早餐”简称“西餐”时,小D一改昨天的知心哥哥状态,变得很八卦,打听小西和爸爸从前的各种事情,小西也没什么保留就把很多父子相亲相爱的事情说给他听。
“可是,小西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依赖爸爸啊?”
“因为他是我爸爸啊。”小西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长大之后,爸爸和儿子关系一般都很差唉,像冤家似的。你看我,平时就跟我妈打电话,一年也就能跟我爸聊那么一两次。”
“不同的家庭不同呗。”
“我其实是想说,你对你爸爸的感情好像太多了!”
“嗯?”
小D用一副“你到底是有多迟钝”的神情看了小西一眼,“就是,你自己写的那个《父子相煎》。”
“怎么了?”
“那里面不是父子恋爱吗?”
“是啊,那又怎么了?”
小D彻底被小西麻木的神经打败,拍着桌子叫道:“所以,你是不是也和你爸爸在谈恋爱啊?!”
小西一下子被震住了,眼睛睁大,一动不动好几秒。
“被我惊醒了吧?”
“不是,我刚才被西式蛋黄噎住了。”
“那你到底和你爸爸——”
“就是父子关系啊,两码事,那只是小说,你别当真。”
“才不是两码事。什么感情变深了都有可能成为爱情。”小D一边说着自以为的大道理,一边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然后又缓过神来,贱兮兮的问小西:“如果你和你爸爸真的相爱了,你会怎么样?”
“没有可能。”小西干脆从根上否定掉这个问题的存在性,有舌头舔舔嘴唇,把一小桌碗筷留给小D,上学去了。
周二周三周四的课程都很满,小西按时上下课,晚上又去西湖村练歌,过得很紧吧。
期间,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像爸爸的人再也没出现;
由于平时坐在班级的前半部分,离充满敌意的列风也很远;
伤员吴球只是每天中午要求小西去充当一下司机,虽然他每次都跟小西说明天早晨来接我上课啊,但是他从来就没及时起床过。
要说唯一有点儿奇怪的事情,就是周四中午那件。小西因为每天都给吴球当中餐司机,所以校园广播的时候,他往往在路上。广播每天都会放一首英文歌,特别和小西的口味。
然而,小西把自己记住的旋律哼给小D和阿脉阿梯他们听,愣是没人知道是什么歌。这太奇怪了。因为三人都是音乐达人。
“你记得几句歌词吗?”每次他们都这样问小西。小西只好惭愧的说自己英文不好,基本上一个完整的词都没听出来。所以,小西一首广播歌曲也没查到。
周四的时候,歌手小西由于职业发展的渴求,终于经打听之后找到了校广播站,打算询问一下放歌的人。
推开广播室的门,看到一男一女正在收拾东西,其中那位女的正是小西的班长。
“小西,你有事吗?”
“我,”小西走进屋子,“想问一下这几天播放的那几首歌曲。”
“这个吗?”男生拿出一盘CD递给小西,然后跟女班长说了一声“我先走了”就背包离开了。
小西看着手中CD的封皮,那是一幅缩小的油画,虽然没有写一个字,但是金黄的田野和连绵的小山,让小西凭着“音乐人的直觉”一下子就判断出这盘CD一定是自己要找的。
小西的注意力完全被CD吸引过去,浑然忘了女班长还在旁边。
“咳。”女班长拿导播本子敲敲桌子,“小西,你很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