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选一的答案，到底是哪一个？任凭已经看透生死的他，为什么此刻却仍旧没忍住要再这样提一句？
第三十八章
许回秋坐在空旷的杂乱的办公室兼卧室的电脑前，不停地敲打着键盘，他已经这样连续坐了三十几个小时了，几乎一动不动。就在前天的时候，许回秋接手了这间厂子。其实若只是重新操办一个工厂，对于他来说也算不上一个很麻烦的事情，有段丘晋这样的强大钱源作后盾，至少他也不至于为此劳命。但是要做出一个看似百废待兴实则却是挪钱至他用的假象却没有那么容易。
三天的时间，许回秋翻看了工厂之前的每一笔账，整理了几乎每一个细节。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没法做到滴水不漏。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许回秋猛然眨了眨眼睛，立刻又迎来了一阵晕眩。还是撑不住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强忍着晕眩把电脑合上。
突然听到敲门声。工厂还未开工，这几天偌大的厂子里就只有许回秋和几个看门的师父，他不禁有些纳闷，却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倚靠着墙壁一步步地走到门边，开了门，却看到段丘晋站在门外。
许回秋一愣，紧接着却是心里开始慌神，刚刚的电脑只是随意地盖上休眠，只要一打开，当即弹出来的就是他计划着如何修改账目的文档。本以为在这里偏远，图个方便竟连之前的密码都取消了。许回秋越想越有些担心，甚至忘记把段丘晋让进房间里。
“回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倒是段丘晋先发话了。几天不见，许回秋的眼圈黑了两度，眼皮都累的多出了两层。听到段丘晋的问话，许回秋这才定下神来。却也只是摇摇头，即无力说话，又担心说错话。
段丘晋看出了他的疲累，忙把他扶到屋里仅有的一张单人床上坐下。“这就是你说的收拾出的房间？！”段丘晋显然有些恼了，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环顾了一眼房间仅有的摆设，段丘晋走到电脑边，把手放在许回秋的笔记本电脑旁边。
许回秋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电脑热的发烫，你到底工作了多久？！”
“刚开始，事是比较多……”许回秋低声地答复着。
“那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啊！你先洗个澡睡觉好不好，就算心里再着急，这些事情也不是一天都可以弄好的。你要是缺什么都可以跟我说，钱我也可以再给你！要是工作太多，我可以给人找人帮你，或者我直接帮你都好！”段丘晋回到许回秋的身边坐下，握着他冰凉的双手微怒地说道。许回秋却是听完又是一阵心惊。
“这里没有热水，洗澡不方便……所以也就……懒得睡觉了。”许回秋继续低声地答完，便把头靠在段丘晋的肩膀上，一是无力，更多的则是希望段丘晋不要再靠近桌边的电脑。
“？！”段丘晋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了，眼前的人半昏半醒地躺在自己的肩头，说也不是，责备也不是。干脆打横抱起，“我带你出去休息一下。一天的工作不做，也坏不了你什么事情。”
“唔……”终于走出门，段丘晋把门带上关好的时候，许回秋应了一声，刚刚提起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一半。
两人也并未走远，段丘晋车开了十几分钟，就近找了个稍微好点儿的宾馆便把许回秋安置了进去。亲自调了水温，又把许回秋轻轻地放了进去。温柔地擦拭，还有不间断的按摩。许回秋昏迷的神志终于清醒了一点儿。
在一片迷雾中，看着面前有些模糊的人。人在极度疲累的时候，仿佛神志也不能受自己控制一般。他的侧脸，他的轮廓，还和十几年前初见的时候一般，清冷的棱角中，总有些隐藏不住的稚嫩。
许回秋抬起手，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划过那刻在心里，刻在骨子里的轮廓。手上温热的水滴滴在了他白色的衬衣上，晕开了一个白色透明的小圈。许回秋恍惚地看着，仿佛觉得这样的情景很好玩一般，又用有些温湿的手去触及衬衫上其他干燥的地方。
“回秋？”段丘晋唤了声，却没能阻止他乐此不彼地享受着这一幼稚的举动，段丘晋无奈地笑了笑，却也任由着他这样。
似乎是玩腻了，许回秋停了下来，刚刚湿漉的手已经在段丘晋的衬衣上擦的差不多干了。他又伸出手，正附在段丘晋的唇上，还是和曾经一样的温度，一样的柔软。
段丘晋轻轻张开嘴，含住他的手指。温柔地用舌头轻轻地触及，竟像是怕吓到了他一般的小心翼翼。
许回秋就这样看着，兴许是睁着眼睛太久，有些酸涩，亦或是房间里雾气太重，许回秋麻木地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润。似乎段丘晋也注意到了，腾出一只还在给他按摩小腿的手，拿着毛巾温柔地为他蘸干那眼角的泪痕。
“丘晋……”声音有些沙哑的厉害，许回秋无力地又把身子往鱼缸里沉了沉，闭上了眼睛。段丘晋也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我好后悔……如果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那该有多……”声音越发地小了，如同蚊蚋，弱不可闻，可是那熟悉的薄唇却暴露了那最后一个“好”字。段丘晋愣在那里，手还悬在半空。
一定是水温太热，房间的雾太重，所以水汽才进了眼睛，人才会忍不住的流泪。段丘晋站起身来，温热的雾气憋的他透不过气来，他猛地转身出了洗手间。如瞬间卸力般地躺在了床上。如果，从来没有认识过……那该多好……
心猛然地抽痛，似是被搅成一团。憋得人无法呼吸。是他自己活该，但是为什么，听闻这样一句话还是撕心裂肺的疼。段丘晋拿起枕头，盖在自己头上。不透一丁点儿的光，完全的黑暗，这是多久以后他第一次毫无顾忌的去流泪。泪水沾湿了被褥，沾湿了枕头，他像是一个完全被人丢弃的孩童一样，今生今世，纵然来生来世也不会再找到归宿。
浴室里的人过了不久便也自行出来了，身上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个毛巾，甚至连水都未擦干，许回秋如行尸走肉般地坐在了床头，看着眼前被被褥遮盖的严严实实地躯体不住地颤抖，沉沉地抽泣声从里面传来。他听着，看着，心里却再难以有起伏。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许回秋仰起头，可是他又何从知晓答案？都是一样的疲了，倦了……却又都是一样的不肯也不能放手了断……
次日，许回秋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段丘晋搂着他，和衣而睡在旁。沉睡中也能看到他闭着的眼睛肿得很大，看来昨晚那恍恍惚惚所看的所想的都是真的。
许回秋微微侧了侧身，却惊动了旁边的人。“醒了？”
“唔……“许回秋应了一句。
“再睡会儿吧，看你的眼圈，还黑的吓人。”段丘晋说着，又把他往床里搂了搂。到是自己准备起身，“我去给你买些东西来吃，你先休息一下。”
“你的眼睛还不是一样，红的吓人，这样出去，小心被人笑话。”窝在被窝的许回秋也回了一句，听声音倒是精神倒是恢复了不少。
段丘晋对着镜子，果然有些惊讶，只能不停地用冷水冲洗，可是这哪里有效果，半响后，颓然地从洗手间出来，倒是连着半个脸也被冰冷的水冻红了。被窝里的许回秋咯咯地笑了两声。自己也爬了起来。“还是你呆在这儿吧，我去弄些吃的回来。我顶着黑眼圈出去，别人顶多会说这人工作勤奋，就你现在的样子，别人一看还不像是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一样。”
“噗——”擦着脸的段丘晋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可是揉揉红肿的眼睛却也无力反驳。“喂。”掏出外套的车钥匙丢给许回秋，又叮嘱了一句，“那你路上小心。”
“知道。”许回秋了然地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那双红肿的眼睛，“别用冷水冲了，我一会儿给你带点儿冰块儿回来。”
这样的对白，段丘晋不禁低头笑了笑，还真是有点儿像唯唯诺诺的小媳妇一样。心里还是会有暖意，即便这是装出来的片刻的嬉笑。
许回秋并未直接去买吃的，兜兜转转的一圈先回了一趟工厂，把电脑里遗留的文件先整理好这才往回走。等带着东西回来的时候，一看时间，却已经一点有余了。
房间里很安静，原来段丘晋已然又睡着了。许回秋把饭放在一边，又取来刚带回来的冰袋，轻轻地附在段丘晋还有些红肿的眼睛上。“啊！”躺着的人果然猛然的惊醒，还吓了一跳。
“呵……”看着床上的人狼狈的捂着眼睛，还躲到了床角，更让许回秋不禁笑了起来。段丘晋待看清来人是许回秋，装作有些气恼，实则却是有些羞赧。
“还不是托你的福，要不是昨晚照顾你，今天怎么可能这么狼狈？！”段丘晋扶着额，手里拿着许回秋刚递给他的冰袋敷在眼睛上，冻得不禁打了个冷颤。
许回秋便也不在开他玩笑，把刚刚拿来的饭端到他的面前，“好了，边敷边吃吧。”
“回秋……”段丘晋看着许回秋脸上的笑有些失神，忍不住唤了一声。
即便是回光返照，却也止不住地去幻想一次。
第三十九章
坐落在郊外的这片弃厂似乎又有了存活下去的生机。李明语一边开着车，一边沿路眺望着。还未走进工厂，却已经听闻零零散散的车间工作的声音。空旷的油泊路上偶尔一两个身着工作服的工人匆忙的路过，似乎也可以预测出厂内的繁忙。
李明语把车停在了厂内工作楼前，刚下车，便已经看到在楼梯口等候的许回秋。
“哥！”李明语焦急地走了过来，“这几天你都不联系我，我很担心你！”身着西服的男人脸上露出焦急不安的表情，竟让许回秋觉得有些可爱。
“这几天段丘晋时常在这里，非常不方便，所以等到今天才联系你。”许回秋笑着替李明语拨弄了弄额前细碎的头发，解释道。
“这样啊。”一丝沮丧如白驹过隙般掠过李明语的脸上，随即又换上了一如既往的笑脸，“哥，也幸亏他这几天少来公司，我那边，证据也差不多快要搞到手了。”
许回秋也微微弯起嘴角回应着李明语，又从西服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信封。“这是你要的钱。原本工厂账户上的钱都已经转到了我的名义下，这里还有我的证件，你亲自去办理吧。”
“哥！”李明语警觉地四周望了望，“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今天段丘晋也没有去公司，万一来了你这里怎么办？！”
“他不会来的。”许回秋倒不是很担心，伸手把信封递到了李明语的手里。“今天是清明节，他早早的就离开了……”许回秋说着便转身往外走，李明语也紧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许回秋的背影，李明语突然心里所有的喜悦都像被心底里一个不知名的黑洞吸走了一般，随之，从那个黑洞里又涌出无尽地沮丧。清明节……以前每年的清明节，他也会偷偷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望着远处的那尊墓碑和墓碑上他虽看不清却刻进他脑子里的照片。
荒凉的墓园里，时而有人来献祭，但是只有那尊墓碑前一直一直跪着一个男人，至生至死，这个男人都横亘在他和哥哥之间。他曾经有多少次想冲上去杀死那个男人，可是那时羸弱的他可能连他的一根头发都伤不了，反而还会误了自己，所以他憋着眼泪，一直忍耐一直等待。
直到次日的天明，那男人会离开。他才敢再出现在墓碑旁边，再看那照片一眼。
“哥，”车间工作的声音叫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李明语，他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面的许回秋，“这副劳作的场面你是怎么办到的啊？”李明语疑惑地张望着。
“你跟我来。”许回秋倒是没想瞒他，把他带到一个车间，开门的瞬间，李明语才发现，偌大的厂房里，工作的机器只有寥寥几个，只不过周围装上了几个扩音器，才有了刚刚听到的立体效果。
“哥，你这不是办法，如果段丘晋发现怎么办？”李明语担心地问道。这厂房的门根本连锁都没锁，空旷的厂房只有一个师傅在里面径自更换着喇叭，调整声音。
“一号厂房却是有人在工作。但是后面的几个都是这样的。他不会到这后面来的。”许回秋肯定地说完，又微笑着安慰李明语。“至于账目，我也一切都安排好了，虽然有些漏洞，但是我赌他不会查我的帐。”
“哥，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李明语信誓旦旦地再次保证，拉着许回秋就走出那噪杂的车间。屋外的阳光甚是灿烂，恍然间，南方已经到了初夏时分。李明语双手扶着许回秋的双肩，郑重地说道，“哥，大哥说最多还要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了，你只要撑两个月就好！然后你把之前的证据也给我，我们就可以报仇了，把之前所有的属于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至于那段丘晋，我们交给法院，是死刑也好，是无期也罢我们都不去理会了好不好。然后，哥，你忘记之前的所有，然后，就像以前一样的生活，像以前一样的快乐，好不好？！”李明语激动地双颊绯红。
许回秋却面无表情，他轻轻地转了身，错开了李明语的双手，阳光倾泻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睛有些微微地睁不开，“明语。不好，段丘晋，是一定要死的。他欠我的可以不还，可是欠你们的，却一定要还。”这是第一次，李明语看到二哥脸上扭曲的有些狰狞的表情，他有些害怕，可是更多的却是难过。
纵然是恨，也不会选择去忘记。永远都不会去忘记，那这到底是恨还是爱？
账户上的钱比李明语预计的要多得多，许回秋几乎把段丘晋所有入的股的钱都转了过去。李明语当即便把钱汇到了李明志的账上。
李明志说，他会提前半个月回来。也就是一个半月后，还有大概四十天。一切都比想象中要来的更为顺利，等了六年了。这六年日思夜想的都是要把那个男人碎尸万段，让他也尝尝从高楼跌落到谷底的感受，为此他又忍了多少？李明语激动的想着，却是连手都不住的颤抖了。不可以，不可以浮躁，不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李明语慌乱地摇了摇头，阻止着这种负面的情绪。
他从银行恍惚地走出来，一时却也不想开车回去。便顺着路随意地散散，也让自己心变得再淡然一点儿。
默然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边竟是自己大学的附近。前段时间路口边被认出的记忆又涌现在脑海，韩求索说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耳畔，“你就等着给他回来给你送葬吧！”，李明语紧锁着眉头，却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学校的一个后门绕进了学校，其实李明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走进去，或许只是想回去看看而已。那茂密的林荫，以及树下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仍旧和之前他离开的时候别无差异。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李明语早已看透了，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改变它原本的轨迹。
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那是一片阳光触及不到的阴翳，他坐在那里，总是坐在那里。“下次你等我的时候，就去那个树荫下等我，你又不能晒太多太阳，你等着就是了，我会去找你的。”那是刚来学校的时候，李明语亲口说下的话，只是一句约定，却有人当了真。
树下的人影孤单飘零，可怜至极。李明语看着他，就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只在一天之间，没有了爸妈，没有了哥哥。那个人消瘦了不少，以前还多多少少有些肉的后背，现在在单薄的衬衣下已经看得到凹凸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