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过一点就出去吃晚饭，许回秋苦涩的笑了笑，段丘晋的小要求一向很多，时间也掐的很准，说一不二，当年为了适应他的这些小习惯，可没少折腾自己。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至少，刚刚遇到他的那一瞬间，跟从前一模一样的顺利。
仍旧是在“故居”，只不过这次是在顶层的豪华隔间里。段丘晋总喜欢站在高处，把风景尽收眼底。段丘晋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你跟明言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早。”许回秋切着手里的牛排，随意地答道。刚刚忘记嘱咐了，牛排的黑椒酱似乎浇的有点多，许回秋向来对黑椒酱不怎么感冒，甚至不喜欢它有些刺刺的味道，便用刀背一片一片地拨开。
“你也不喜欢黑椒酱？”段丘晋好奇地看着许回秋的举动，许回秋一愣，还没来得及点头，段丘晋便接着说，“再点一份吧。”说罢就叫来了服务员，再要了一份，少放黑椒酱，九成熟，以及各种小佐料的要求段丘晋都按着以前李明言的习惯。
许回秋从来没怀疑过段丘晋会忘记他，忘记李明言。但是爱情不能取代一切不是吗？父母的一双生命，李氏的基业，不是单单执着的爱情就可以抹去的。
正待服务员要离开的时候，许回秋马上叫住了他，“不用另上一份了。”又把头扭向段丘晋，“不是不喜欢，只是习惯把酱聚到一起，再蘸着吃。”
“这样啊……”段丘晋也拖长了语气，了然地笑了笑。
第九章
段丘晋只是抿着酒，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许回秋。许回秋倒也像是不在乎的样子，依然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你不吃？”似乎是终于忍受不了段丘晋目不转睛的打量，许回秋终于抬起头，拿起旁边的餐布拂了拂两边的嘴角，才开口问道。段丘晋猛地一怔，偏了偏脑袋，即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要开动的样子。许回秋便轻轻地耸了耸肩，继续刚才的事情。
又抿了一口红酒，淡淡的芳香绕着舌尖味蕾回转，顺着喉咽了下去。段丘晋心里的两个声音不停地在斗争、辩驳。一个说，眼前的人不可能是明言，他们的样子没有一点儿相同，明言看起来那么温暖和善良，而眼前的人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阴郁和淡漠。可是另一个声音却说，他们有太多的相似，每一个他记得的关于明言的小细节几乎都能吻合，也许是明言回来了？以一种他从没听过的方式也不无可能。
心里无休止的争吵，表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这是段丘晋最大的能耐。看着许回秋吃罢了主食，段丘晋又拿起红酒为许回秋斟上。灯光下淡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中摇曳着，果然，许回秋皱了皱眉，这不是他喜欢的红酒的颜色。又一个细节的捕捉，让段丘晋不禁更加兴奋了，将自己杯里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明言！”脱口而出的名字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段丘晋失声笑了笑，低下了头，“失礼了，只是觉得你们有些像。”
许回秋也抬头略微挑挑眉，“或许吧。”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次段丘晋的语气里没有了上次的恶意，情绪也掩盖了去。可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惆怅却席卷了许回秋。已经五年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当初的自己就天真地以为死就可以刻骨铭心？其实。哼，五年过后，连段丘晋说起李明言的时候，都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
“很早吧，我不记得了，高中？初中？或者更小。”许回秋答得模棱两可，显然这个答复并不能让段丘晋满意。但他也没有办法，前几天已经遣人去查了许回秋的底子，资料拿到手上，也并无一点异常。X大刚毕业的大学生，从小生活在X市。按理说，和明言的人生应该没有一点儿交集才对。
段丘晋随意地笑笑，“我和明言是在我大一的时候认识的。那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吧。”段丘晋说着，眼睛透过窗外眺向了远方，仿佛忆起了某一个美好的午后，他喜欢拍照，喜欢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记录下来，而那天看到的明言，是他这一生中最美的一个瞬间，永远也不会有之一。
“知道的。那天他在准备他钢琴表演的排练。”这次段丘晋并没有太大的惊讶，甚至如果许回秋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不定会有些失望。
“呵，你这也知道？”一抹笑意附上了段丘晋的脸庞，一如既往好看的弧度，让许回秋也一下恍然了。
“嗯。”点点头，许回秋也往窗外看了去，遮掩心里的局促不安。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他楼下唱歌的事情，还跟着他了去海滩？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和他艰难地走到了一起？知不知道他为了我放弃了所拥有的几乎全部？”段丘晋整个身子都直了起来，前倾着，期许地等待许回秋的答案。不可能，明言不可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他的明言，像白纸一样的明言只有他最了解！明言，如果真的是你，我宁愿相信鬼神，我宁愿在十八层地狱永不轮回，也要再见你一面，我要你原谅我……虽然我连乞求的立场都没有。
“这些东西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那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从他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记不记得是怎么害得他倾家荡产？可是终究缄默了口，即使心中被怒意和绝望填满，也要忍。许回秋克制着表情，仍旧看着窗外，刘海遮住了他的侧脸。即使段丘晋紧盯着他，但看不见眼神，就看不见情绪。
“记得什么？”段丘晋紧接着问。
“没什么。”许回秋回答道，继续低下头切着盘子里的牛肉。
许回秋怎么会不知道此刻段丘晋的心里在想什么，从最开始段丘晋的一个小小的皱眉的时候，他就知道，所有的细节都不可能逃得了他段丘晋的眼睛。他永远精明的让人害怕。曾经，段丘晋告诉他，让他不要去轻易相信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算计他、伤害他，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这里的任何人包括了段丘晋自己。
他不害怕段丘晋认出他的身份，因为就算认出了，只要他不承认，那么什么都不算。因为神怪一类的事情，本来就荒唐的可笑。段丘晋的怀疑反而能让他更快的得到他的信任，让事情按照计划一步步推进。
“段董事长，我是李明言生前的朋友，许回秋。我知道的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许回秋再次提醒了段丘晋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段丘晋应了一句，端起桌上的红酒一饮而尽。是啊，当年明明是他亲手埋葬了明言，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他总会觉得他还会为了我回来？！段丘晋闭上眼睛。眉骨颤颤巍巍似是在隐忍什么。是啊，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再没有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
即使明言再次回来，他又说什么。五年，多少个夜晚，他不准别人提起李明言的名字，不敢翻看任何的日记，害怕自己会梦到他甚至几天几夜的不睡觉。他甚至不敢跟任何一个人这样的提起，所有人，甚至他自己都知道他不配爱李明言。
可是爱了就是爱了，可是那是他的明言，曾经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都可以被原谅的明言，就让自己有这样的一点侥幸，哪怕一点……虽然他自己都不屑自己，自己都痛恨自己，可是如果连这一点儿侥幸都没有了的话……
“走吧！”须臾后，段丘晋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黑色的眸子里又是许回秋不曾看尽的黑暗。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并不晚。“你要回去吗？”
“随意。”许回秋拿起外套答道。
“要不走走吧。”许回秋没有答复，却本能地跟着他往街道上走了。
“故居”所在这一条街，算是段丘晋和李明言最熟悉的一条了。以前有的时候两人喝醉了，不想窝在车里，就顺着这条路互相搀扶着往家里走。这条街是沿江道，夜风习习而过，有着说不出的清爽，是散酒的良药。
“我们的家在那边。”段丘晋指着远处的建筑，“就在那个花园里。以前没钱的时候，就在那里租了房子，后来习惯了，干脆在那个花园里买了套公寓。虽然不僻静，公寓也不是很大，却很方便，有他的地方，在哪里都很幸福。”段丘晋说起来心里还是暖暖的，五年了，那些不敢去回忆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想全部翻出来。
许回秋听着，点点头。那里是他们以前最珍视的小窝，不管是穷困潦倒的时候，还是飞黄腾达的时候，只要走进他们的家，就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感动。
“明言总说我很挑剔，其实我是想让他住的舒服，所以当年选地方啊、装修啊才折腾了好久。他放弃了他的好日子，来跟着我一起打拼，我总觉得对不住他。”段丘晋自个儿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许回秋。
“其实真正挑剔的人，是明言。他总是会顾忌很多的事情，稍微一丁点小的瑕疵和不满都能让他皱起眉头。只是他总是不说，喜欢憋在心里，不去叨扰别人。别人看不出来，可是我都懂。他一皱眉就是不开心了。”晚风吹起了段丘晋的鬓角。江边的夜灯将两人的身影倒影在人行道上，许回秋望着拉长的身影发着呆，似在听着又像在想其他的事情。
不远处一对情侣似乎是吵架了，“你骗我！”女孩子嘟着嘴生气地说。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男孩子信誓旦旦地说，“这真的是善意的谎言！我没有恶意，我没想过会伤害你！你要不信，你不信……”
“我不信怎么样？！”女孩子仰起头，看着男孩子手足无措的样子，挑衅地说。
“你不信，我就跳江！”男孩儿说着就准备纵身跃到江里，女孩忙拉住了他。
“你干嘛？！”
这时，男孩子才嘿嘿笑了起来，骄傲的地说，“傻瓜，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跳下去的！”女孩听到这句话又觉得自己受骗了，小嘴又嘟了起来。“好好好，我的意思是，你要我跳下去，我一定跳下去的！不过我不会死，因为我会游泳！！我可以游过去！”听到男孩稚嫩的措辞，女孩终于破涕为笑。
前面两人的举动似乎是让段丘晋又回忆起了什么，他不禁笑了笑，“我也总是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惹明言生气，他脑我的时候，就不跟我说话，有的时候把房间门关死，在里面练琴，有的时候干脆离家出走躲起来。不过我总能找到他，其实我每次都是凭着感觉走，也没想到，竟这样走着走着就能找到他。”
“他总是会因为你骗他而生气。”许回秋没有再继续沉默，兀然地说了一句。
“我……”段丘晋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虽然他也想说，那是善意的谎言。可是那明明不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已经把李明言伤害了，伤害的体无完肤。可是，他自己的仇恨，又怎么可以那么轻易放弃？他之前的每一天过的又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那不是善意的谎言吧。”许回秋不留情面地说道，“甚至只是单纯的利用。”
“不是！”段丘晋本能地喊了出来，怎么会是利用！可是他该如何辩驳？他能说每一次的谎言都是在心里日日夜夜斟酌过无数次，只是想最大可能的减少对明言的伤害吗？他能说他每一次说谎过后心里都会内疚死，痛苦死吗？不行，他连这样说的资本都没有，因为在父辈的复仇之路上，他就算再内疚，再痛苦，都不曾后悔过。不曾后悔的意思是，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会做同样的选择。
路不知不觉行到了尽头。许回秋什么也没说，挥手拦了一辆的士，便离开了。
段丘晋看着滚滚江水，还有不远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家”，如果跳下去，明言就可以回来，他一定奋不顾身。
第十章
“许经理，董事长请您上去一趟。”于芝敏敲了敲门，打断了许回秋手头的工作。
“知道了。”许回秋简短地回了句。于芝敏的眼神由期许转向失望，点点头，无奈地把门关好。许回秋叹了口气，于芝敏的想法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每天早上办公桌上多出的一盒牛奶，或者不定时多出来的几颗水果糖无不在暗示着她的小心思。当年还是李明言的时候，也处理过不少这种类似的事情，只是现在的自己甚至根本无暇顾忌这些。
坐上经理的位置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从上次吃饭到现在，段丘晋几乎天天都要跟自己见上一面，都是去追忆他曾经和李明言一起有过的时光。可是两个人从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许回秋甚至摸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否得到了段丘晋的信任，更别提李明志所说的“暗里的靠山”。
许回秋无奈地收了收东西，还是乖乖地上去了。短时间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静观其变。
“董事长每天见我一次不觉得烦吗？”许回秋没有敲门就进来了。段丘晋停下手头工作抬起头，正对上许回秋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恼怒，许回秋想，或许真实情况会比自己料想的要好一点。
“还好。”段丘晋笑了，示意他坐到旁边。
“今天又要去哪儿？”许回秋淡漠地耸耸肩，拒绝坐下，言语里透着一丝不耐烦的样子。
“怎么，你闲烦了？”段丘晋低下头，继续手头的工作，现在还没到五点，就算作为董事长，他也不习惯打乱自己的时间安排。
“是的。”许回秋挑挑眉，想了想，还是装作不经意地往段丘晋的办公桌走去。“还在忙啊？”
段丘晋没有抬起头，也没有马上伸手掩过桌上的文件，继续低头看着文件，沉思一阵，下笔签了一个字。“最近有些烦心事。”段丘晋把手上的一打文件整理好，随意放在了手边。“也是，你在楼下，这样跑上跑下却是有点烦人，要是我的话，也不想。”段丘晋伸出手揉揉眉心。
再次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的时候，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希冀，明言，会不会是你呢？如果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只是我自己多想了，整天想着你回来，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段丘晋深呼了一口气，垂下了头，就算不是明言，但是这一个月以来，有他陪着，至少还敢再次揭开那封存了五年多的往事。至少，还可以这么放心大胆的去思念。
“我是下属，董事长的要求自然算是工作上的一部分。”许回秋微笑着答道，其实这些天来，他更多的是去做一个倾听者，但是对于段丘晋来说，真的已经足够了，或者说作为一个倾听者更好。许回秋说话的时候，多半是针锋相对，从来都是一句话把段丘晋堵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就像多年前明言那样。所以在段丘晋的面前，许回秋的言辞也算不得友善。
“要不，回秋，你搬上来吧？”段丘晋抬起头，陈恳地看着许回秋，“作我的助理。董事长助理，办公室就在隔壁，这样就方便很多了。这样也算我对你的答谢。”
情况比自己刚刚料想的果然好了很多，不经意间，许回秋露出了一个难得笑容。“既然是作为报酬，我自然受之无愧，你可不要后悔。我不是李明言，是许回秋。”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射了进来，正映在许回秋的侧脸上，让整个脸庞熠熠生辉，他的轮廓也很好看，可是和明言的还是不同。明言的轮廓是那么柔和，温柔地一塌糊涂。“我怎么会不知道？”段丘晋苦笑地说道，“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和我一起回忆明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