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露在空气中，只过了一会儿又变得有些凉，青石有些后悔，想重新把手塞回他手心里，却心细地察觉到了异样。
——虽然张楚衣的手仍比自己暖很多，但和前几天相比却明显冷了。
青石皱眉，轻轻转头看了看，两人身上的被子盖得好好的，没有问题。
若是放在平时，醒得如此早，贪暖的青石是无论如何都要继续睡下去的，但现在既然张楚衣身上出了的异样，他贪睡的心
思竟少了七八分。
费力地扭过身，青石向头上伸出手，将手背搭上张楚衣的额头。
额头上突地一凉，张楚衣终于醒了，下意识地拨开他的手，睁开眼睛：
“……怎么了？”
这一句话出口颇为无力，一方面是因为还没清醒，一方面却是提不起气来，张楚衣自己也是一怔，半睁着眼睛也跟着按了
按前额，不由轻疑了一声。
手上没什么力气，额上的温度也有些不寻常。
青石睁大眼睛，利落从他怀里挣出来，坐起身道：“你发烧了！”
张楚衣翻了个身仰面躺着，一只手臂压在额上，眼睛望着青石笑道：“好像是有一点。”
青石圆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道：“是因为我吗？”
张楚衣无奈笑笑，不好说是，只是摇摇头。
不过，一晚上抱着这么个没有一丝热乎气的人睡觉，恐怕真的是被冻到了。张楚衣这么一想不禁失望：自己的体质竟然这
么差！
“肯定是。”青石煞有介事地点头。
张楚衣忍不住又笑：“着凉而已，一两天就好了。”
青石垂眼想了一想，认真道：“你起来，回房间去睡。”
张楚衣叹了口气，跟着坐起身问：“你呢？”
“天亮了，”青石指了指窗户，轻盈地跳下床去，“我扶你回去。”
张楚衣无奈道：“我只是有点着凉，还是能走路的。”
青石听他不用扶，于是只是跟在后面，披好衣服走到外间，张楚衣刚想开门，突然想起凌乱不堪的书房，忙回头道：“你
不用送我回去了，快去把书房收拾一下。”
青石一愣：“现在？”
张楚衣点头道：“我回去再睡一会儿，你把书房收拾干净，那些字全部处理掉，越快越好。”
书房里堆的满是昨夜练过的字，从歪歪扭扭的笔画到几近完美的模仿，进步飞快的确令人称奇，但这种东西若是让兰家的
人看见，只恐会惹人生疑。
青石见他那么坚持，只好悻悻道：“那好，我收拾这里，然后再去看你。”
张楚衣看他一直表情僵硬，心觉有趣，忍不住伸手捏一下他的脸颊：“怎么一副呆相！”
青石抿抿嘴，皱眉道：“我害你生病了，我得负责任！”
“这点小事用什么负责！”张楚衣听得怪别扭，叹气道，“你只要把书房收拾好，然后再去睡一觉，天亮透了还要去找叶
橘呢。”
打开房门，门外夜雨初停，院中的地面湿漉漉一片，天空是黎明的青白色，风夹着湿冷的水汽一阵阵刮。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张楚衣觉得更冷了，眼皮沉得厉害，身上也没有力气，只感觉身上绷着一层热度，冷风吹着身子，干
热却散不出来，这种感觉着实难受。
——再睡一觉也许会好些。张楚衣也没有精力去想别的，径直回了房间。
****
这一次睡了多久并不清楚。
症状没有什么好转，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热度亦未退去，院子里没有什么动静，屋里的光线虽然亮了些，却还是灰蒙蒙的
，想是这天气并未放晴。
张楚衣一转头，就看到床头摆了一只铜壶，伸手去摸，结果被壶身烫了一下。
“好热的水，给我喝的？”他自言自语一番，拎起壶倒在旁边的一只碗里，果然是滚烫的清水。
喝点热水的确是好的，碗不小，张楚衣把一碗热水耐心喝下肚，觉得稍微舒服了些，于是重新穿衣起床，结果还没刚踏出
门，就被一个人影生生推了回去。
张楚衣使不上多大力气，几步退回房间里，一低头看到面前的青石，不由疑道：“你干什么？”
青石抬头道：“你要出门？”
张楚衣反问道：“什么时候了？”
青石道：“已经中午了。”
张楚衣疑道：“难道不该去叶橘那边？”
青石松开手，抬头笑道：“我去过了，跟他说你病了，去不了了。”
张楚衣叹了口气道：“然后你们肯定吵了一架。”
青石眨眨眼道：“对，你怎么知道？”
张楚衣笑道：“叶橘肯定嘲笑我生病。”
“对，”青石点点头，“所以我就嘲笑他五年都结不出橘子。”
张楚衣惊讶道：“你就不怕惹毛他？”
青石无所谓道：“反正兰青园就要回来了，也不用照顾他心情。”
张楚衣想了想，仍不放心道：“也给贺子林和淮陆说过了？”
青石略一迟疑，道：“我去的时候他们还没到，我就没管他们，反正叶橘会跟淮陆说的。”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了看四周，又问：“水你喝了么？”
“喝了。”
“嗯。”青石点点头，又伸手去碰他前额。
青石的手覆上来，此时的冰凉却很让人觉得舒服，张楚衣便不躲闪，任由他试。
青石试出温度来，立刻接连问道：“你以前生过病么？现在身上有没有带药？”
“生病自然生过，”张楚衣道，“只是——”
以前生病，只要涂昔师父吹一口气，再睡上一觉就好了。张楚衣无奈地想着，摇摇头。
“那好，煎药我不太会，我去让别人给你煎，你躺回去，午饭我连你的一起拿到这里来吃，晚饭也是。”
青石此时说话毫无迟疑。一系列的要求利落地便安排了下来，张楚衣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中涌过一丝欣慰暖意，却也有
些惊讶，不禁笑道：“你竟会照顾人呐。”
“稍微记得一点，”青石眯眼一笑，“我现在去打一盆凉水来。”
张楚衣拉住他道：“兰家又不是没有下人，你亲自去？”
青石歪歪头，眨眼道：“因为是我的错，所以我来做。”
心情似乎并不坏？张楚衣看他精神颇好，于是又问：“你有没有别的事做？”
青石想了想道：“没有。”
“别打水了，”张楚衣想开个玩笑，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额上，“这样就行了。”
青石一愣，明白了是自己手冷，竟开心道：“嗯，这样也行。”
“你当真啊，”张楚衣笑道，“这样多累？”
青石摇头道：“你愿意的话就没关系。”
张楚衣叹了口气，松开他道：“去打水吧。”
“……哦。”
****
体温一直欲退未退，张楚衣胃口不太好，所以午饭吃得不多，吃完饭喝完药立刻被青石要求睡觉，青石的表情和架势虽不
强硬，但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就好像不知道有别的选择一般，他不忍反驳，只好听命躺回床上。
“你睡着之后我就去写字，反正你这里也有书房。”青石如是说。
张楚衣心知白天没什么问题，青石处理这些事情似乎游刃有余，连自娱自乐的法子都想好了，但还是有些不踏实，因为如
果到了晚上……他会不会又冷得睡不着？
到了下午还没有一点阳光的影子，空气中浮起一层冷雾，灰蒙蒙的天似乎随时会滴出水来。
所以，气温也和自己的体温一样不上不下。
不过青石却没有露出烦恼的样子，难道已经有了对策？
这样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浑浑噩噩地又睡了一个下午，唯一的感觉就是房间重又暗了下来。
书房里氤氲着一片灯光，张楚衣起床看去，青石又写了满桌的字，张楚衣写字写了二十多年，写出的字却完全无法和青石
这两天修炼出的成果相比。
见他醒了，青石忙放下笔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开心道：“还是有些热，但和白天比已经好多了，你饿不饿？我去拿
晚饭来。”
每次青石把手覆上来，张楚衣都不由将那只手在额上继续按一会儿。
抬眼看看青石，青石也什么都不说，睁大眼睛静静地等着，看起来心情还是很不错。
张楚衣忍不住道：“今晚你睡哪里？”
青石道：“我一个人睡。”
张楚衣忽然有些不甘心，问道：“如果你和我一起睡，你会被传染生病么？”
青石摇头道：“我应该不会生病。”
“那……”
“但是你生病了啊，”青石皱起眉来，“我要是再和你一起睡，你病上加病怎么办？”
张楚衣觉得有些失落。
“……也对，可你若是睡不着，来我这边也没关系……”
“我想好办法了，”青石笑道，“所以应该能睡着了。”
张楚衣一愣，无话再说。
——青石的确想到了对策，后来张楚衣想起来，觉得这对策只不过又是差点引出麻烦罢了。
其实他本该想到的，青石除了用火烤之外，肯定想不出别的办法。
18.仙气渡
好像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安安分分地睡过一觉了。
虽然如此，张楚衣却已睡了一天，到了晚上反而没有那么容易睡着，在床上躺了好久，乱七八糟的场景迷迷糊糊的过场，
过去了也不再记得，也分不清是醒着的思考还是睡着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边一声轻响，张楚衣从混乱的浅睡中醒了过来。
感觉是有个人轻手轻脚的摸进屋子，却没有进卧房。
也许是到了晚上的缘故，张楚衣觉得自己头顶的热度又有些升温，于是懒得起身——只要不到卧房里来偷自己的包裹，管
他是谁。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一声门响，张楚衣猜测是刚才那人出去了。
还没刚睡着，门又响了一声，张楚衣又被吵醒，又有个人进来了，又过了一会儿，这人又出去了。
如此反复三次以后，张楚衣干脆卷起被子裹住头，结果到了第四次，这人竟然又进了卧室里来，站在黑漆漆的屋中四处张
望。
张楚衣听出他进了卧室，忍无可忍掀开被子，弹起身道：“有完没完？”
起得太猛，张楚衣只觉脑袋一阵发晕，但一片黑暗中却还是看到了青石的身影。
青石被他吓了一跳，呆愣道：“你醒了？”
张楚衣见是青石，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重新倒回床上：“……你进进出出在干什么？”
青石回过神道：“你的剑借我用一下。”
张楚衣翻了个身，有气无力道：“包裹旁边。”
“好。”
青石循着指引拿到了剑，也没解释什么，第四次推门而出。
张楚衣烧得有点晕头转向，也没想别的，闭着眼睛侧躺了一会儿，这才发觉不对：
——半夜三更的，拿剑做什么？
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但越是想就越是介怀，最后还是忍不住疑惑，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起了床。
打开门，只见对面青石的屋子里果然还透着隐约的亮光，张楚衣裹着冷风，摇摇晃晃地穿过庭院到了青石屋前，还没来及
敲门，青石却拿着剑自己跑了出来，一眼看见张楚衣正站在门口，惊讶地退了一步道：“你怎么还不睡？”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张楚衣无奈道：“这么晚了，不好好睡觉，你拿我的剑干什么？”
青石把剑递道张楚衣面前，答非所问道：“我用完了，正要还你呢。”
张楚衣一手接过剑，却一歪身子，进了青石身后的屋子。
屋中意外的暖，至少比自己房间里暖和。
虽然张楚衣头脑不太清明，却本能察觉到门厅里怪怪的，皱起眉环顾四周，具体是哪里怪却说不出来。
青石跟上来道：“怎么了？”
张楚衣抬眼看了看卧室，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暖了。
青石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铜盆，铜盆里点着东西，正灼灼的跃着火苗。
张楚衣恍然道：“你在烧火？”
青石吐了吐舌头道：“太冷了，所以就点起来了。”
张楚衣怀疑道：“你点的是什么？”
青石抿嘴道：“本来是把那些练字的纸点了，可是纸烧得太快，没一会儿就烧没了。”
张楚衣若有所思道：“你进我房间那么多次，原来是去拿纸？”
青石惊讶道：“我把你吵醒了？你怎么不说一声！”
张楚衣摇摇头，看铜盆中火焰安稳，不像是烧着纸之类的东西，于是追问道：“那你现在点的是什么？”
青石略一心虚，迟疑道：“烧得不那么快的东西。”
张楚衣听他闪烁其词，追问道：“是什么？”
青石眼睛一垂，嘻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张楚衣本能地觉得，门厅中这种怪怪的感觉肯定和这有关。
他绕着门厅走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一手搭上房间中央的圆桌，张楚衣一针见血道：“这桌子怎么那么矮？”
摆在门厅里的这种圆桌，高度怎么说也得到人的腰附近吧？可是眼前这张桌子，却比正常的高度差了半尺多。
“矮吗？”青石走过去看了看，又拉了把椅子摆到桌前，这椅子倒是和圆桌搭配完美，只不过——
张楚衣看着这张四腿还不及膝盖的椅子，无奈道：“你不觉得这椅子也很矮吗？”
说得好听点，这东西拿去给小孩子用倒比较合适。
“有那么明显？”青石惊呼道，“那怎么办？”
张楚衣抽出手中的长剑，细细检查了一边锋刃，皱眉道：“你用我的剑把桌子腿锯短了？”
青石补充道：“还有椅子腿。”
“……丢到火盆里烧了？”
“没办法，这东西烧的时间比较长。”
“天亮之后你怎么跟兰家人说？”
“我觉得不是很明显——”青石低头看看那套桌椅，又坐上去试了试，表情一黯：
“……好像真的有点矮。”
“你不应该锯掉这么长一截。”张楚衣摇头。
青石皱眉道：“没办法，我锯了好久的，好不容易才把四条腿锯平。”
张楚衣哭笑不得。
青石想了想又道：“要不然就说是特地给兰青萝妹妹做的，她个子稍微小一点。”
张楚衣见过兰青萝一次，个子虽然不如青石高，但也已经有十六岁了。
“就这样吧，”张楚衣已经没力气质疑了，青石兀自点了点头，转而道，“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病还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