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看看地上的竹篮，问道：“张公子在吃粽子？”
“昨日一时心血来潮……”张楚衣这才想起旁边还有叶橘，不过以凡人之眼仍不可见，叶橘也意识到了这点，鬼鬼祟祟地
挪了挪身子，躲到张楚衣背后，低声道：“他看不看得见我？”
“应当是看不见的。”张楚衣装作吃粽子遮住嘴，小声答道。
贺子林自然是浑然不觉，对同来的另一人道：“淮陆，把我带的礼物拿出来！”
名唤淮陆的少年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双手捧出一只小酒坛递给他。
“这是在路上无意中讨得的米酒，一听青石在这里，我特地拿来的，”贺子林热情道，“这虽不是什么好酒，但味道香醇
得很，青石尝尝如何！”
青石回神，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小酒坛，迟疑道：“我，我不想喝。”
贺子林顿时有些讶异：“不喝？你不是很喜欢喝米酒的么？”
青石没说话，只是又朝张楚衣看了过去。
张楚衣努力一想，开解道：“这几日他的胃口却是有些奇怪……这不，中秋节非要吃粽子，过几天也许就好了。”
“想吃粽子就是胃口奇怪？”叶橘突然插嘴。
“……你别说话。”张楚衣低声斥道。
贺子林有些理解，作为生意人也知道不能让场面这么冷着，于是顺势又道：“既然青石不想喝，张兄若不嫌弃，与我同饮
几杯可好？”
青石已经拒绝了一次，张楚衣不好再拒绝，想想米酒也并不烈，于是点头道：“那是自然。”
贺子林拿来的米酒确实有些特别，口感香醇不说，其中更掺了一丝奇异的草香，一杯下肚，不但没有醉意，胸中反而有些
清明，身后的叶橘不知是不是闻到了酒香，凑近道：“我也想喝。”
张楚衣默然无语，无奈手里只有一个杯子，只好道：“你把粽叶卷起来，我倒给你喝。”
贺子林虽然看不到叶橘，但应该能看到叶橘手中的粽叶，张楚衣用衣袖挡住他伸出的“酒杯”，趁贺子林把目光移开之时
，将杯中新倒的酒迅速倒了过去。
叶橘缩回手，突然低声道：“不好，好像被他旁边那个人看到了！”
张楚衣闻言看向那个叫做淮陆的仆人，对方果然正朝这边看，但眼神并没有流露出讶异和惊恐，张楚衣这么一抬头，正巧
与他对视，于是自然地冲他点头笑了笑。
淮陆看起来与张楚衣差不多年纪，贺子林长相平平，这个随从却较之俊朗许多，见张楚衣给他打招呼，也点头回了礼。
张楚衣放了心，低声道：“他只是正巧往这边看，没看到你。”
叶橘跟着松了口气，张楚衣看青石还是一反常态满脸木然，心中不禁疑惑，小声问叶橘道：“过去兰青石和他表哥关系如
何？”
“就那样吧，”叶橘一边小口地喝着酒，一边道，“以前都没什么联系，要说熟起来也还不到一年，因为兰青石开始学着
接手兰家的橘子生意，贺子林干这个多年了，比兰青石有经验。”
“……原来如此。”
10.梦惊险
喝完了酒，几人随便聊了几句，贺子林因为还有生意要忙，很快就朝两人道了别，带着淮陆匆匆离开。
贺子林一走，青石似乎摆脱了什么束缚，表情终于又自然起来。
张楚衣不由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他说话的时候你都像是没听见似的？”
青石道：“我跟他又不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楚衣奇怪道：“你跟兰家其他人难道就熟么？还不都是一见面就聊得火热？”
青石一愣，皱眉道：“反正我看他不舒服，不想理他。”
张楚衣无奈道：“这个贺子林和过去的兰青石似乎挺熟络的，你就算再看他不舒服，也不能这么傻愣着不搭理。”
青石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点点头。
张楚衣看他还是有些发愁，于是又问叶橘道：“这个贺子林是怎样的人？”
叶橘道：“是怎样的人我不知道，不过他拿来的酒很好喝。”
张楚衣听他的语气有些不同以往，回头看他一眼，惊讶地发现他这几天紧皱的眉头竟舒展开了。
叶橘毫无自觉，继续道：“明天你们再去问他要，我还想喝。”
张楚衣愣愣点头，再看青石一眼，苦笑道：“你们两个的性子怎么倒过来了？”
****
青石说看贺子林不舒服，贺子林偏偏逆着青石的心思走。
自从回了兰家，贺子林尽管每天有许多的事要忙，竟都不忘抽空跑到青石这里来看一看，又因为青石和张楚衣每天都要到
橘园陪叶橘聊天，所以贺子林来见青石的地点自然就是仙橘树。
见面的次数多了，青石对他的排斥稍减，已经愿意灵活地应付对话，好在贺子林也呆不久，很快就走，不要青石耗费太多
耐性。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青石说过的话先入为主，张楚衣虽然与贺子林见了好几次面，聊天也算有几分投机，心中还是自觉保持
了一份疏远，对于他来说，贺子林来这里的好处只有一个：
每次贺子林来，都会带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小吃，从第一次的米酒，到后来的菱花糕，又到蜜和饼，香叶茶，只要
是点心，每样都清淡雅致，精细可口，只要是茶饮，也绝对是香入心脾，回味悠长。
张楚衣把这认为是好处，并不是因为自己贪吃，而是因为贺子林拿来的每样点心都能讨得叶橘的欢心。
兰家每日的贡品同样精致漂亮，每天贺子林拿来点心然后匆匆道别之后，三人对这日的贡品和茶点进行点评已经变成了莫
名其妙的惯例，青石与张楚衣的选择一般都会偏向兰家的贡品，因为兰家的贡品都是精心准备的东西，贺子林拿来的小吃
都是从民间无意发现的独门秘制，口味逊色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对于兰家的贡品，叶橘从没有看上眼过，这其中的原因，张楚衣并不清楚。
不过味觉的差别到不至于太计较，因为不论如何，贺子林造访几天之后，叶橘逐渐高兴了起来。
“心情可能真的是结不出果子的原因，”叶橘心情好了，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些，“我觉得，今年可能真的能结出果子来
了。”
张楚衣笑道：“那样最好。”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直觉有些不对劲。
青石接道：“你要是能结出果子来了，你可记得感谢我们！”
叶橘不以为然：“你们的功劳并不是很大，硬要说的话，只能是帮我引来了些……”他顿了顿道，“引来了些好吃的。”
张楚衣无奈摇头：“兰家给你的贡品倒是比贺子林拿来的东西好吃，你却都不喜欢。”
他说罢起身，有意无意地低头看了叶橘一眼，却忽然觉得叶橘的身影一晃，像是消失了一瞬似的。
青石看他突然愣住，疑道：“你怎么了？”
“没事，”张楚衣绕着仙橘树缓步踱了一圈，无意眯起双眼，淡淡道，“显形阵立的太久，可能快失效了，得重布一个才
行。”
叶橘抬头看了看他，正要开口，园中一阵凉风刮过，他随即皱眉道：“真是的，这几天风都变冷了。”
“中秋就快到了，天气变冷也是正常的。”张楚衣笑笑，随口应道。
将地上的显形阵检查了一遍，张楚衣抬眼望着斜阳道：“天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叶橘也没有挽留之意，大大方方道：“慢走不送。”
虽然告别毫不客气，但张楚衣已经习惯了叶橘忽冷忽热的性格，跟他道了个别之后便和青石离开，青石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干脆利落地跟上他的步子。
等走到看不到仙橘树的地方，青石突然道：“你不是说显形阵要重立么？”
张楚衣停下脚步。
青石一眼就看出他的脸色有恙，立即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张楚衣点头道：“有。”
显形阵没有什么用久失效可言，三道符咒的法力也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叶橘的身影不可能会像那样突然消失。
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只有一个可能。
“楚衣？”青石看他沉默，只好又凑近问了一次。
张楚衣摇头笑道：“显形阵没有问题，明天去问问叶橘应该就知道了。”
张楚衣这么说了，就知道不用自己操心，青石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继续追问，默默跟着张楚衣又朝前走了几步，随手摘
了个橘子问：“你吃橘子吗？”
傍晚的橘园已经有了些秋夜的凉意，张楚衣笑道：“天这么凉就别吃橘子了。”
看他已经有了剥橘子的意图，张楚衣顺手把他举在手里橘子拿掉，手指无意间触到少年的掌心，不由道：“怎么手这么冷
？”
——咦，好像不久前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那个时候青石的回答是……
青石将五指张开，猛地抓住他的手，笑嘻嘻地道：“因为不是活人。”
“唔，真是够凉的。”
张楚衣右手拿着冰凉的橘子，左手又突然地被冰了一下，不由皱起眉感叹。
不过，虽然很凉，青石的手却很柔软，比橘子的手感好很多，张楚衣不想甩脱，干脆就这样拉着他走。
青石依旧笑嘻嘻道：“你的手很热嘛。”
“因为是活人。”张楚衣模仿他的语气回应。
这样维持着走了一阵，张楚衣发现左手的橘子和右边的那只手一起暖和了起来。
……原来是变温动物啊。张楚衣在心里想。
****
自从给师父递出信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十天了。
晚饭过后回到房间，张楚衣习惯性地看了看房间的书桌，却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十天的时间，照理说也该有回应了才是，虽说在兰家呆的很惬意，但自从上次类似昏迷的沉睡之后，张楚衣总觉得自己处
境诡异，却还说不出哪里诡异。
师父竟然连个信都不回，难道离开这么几天就不记得徒弟了么？
自己回去之后，如果被孟仟愈师父知道了自己传书回去问的是诸如“为什么橘仙不结橘子”和“自己进不去兰家大门”这
两件事，肯定会被骂废物。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到他的表情了。张楚衣倒在床上想。
然后他便昏了过去。
他根本没意识发生了什么便昏了过去。
张楚衣后来想想，如果不是右手突然的一阵剧痛，自己肯定再也醒不过来了。
“——啊。”
因为那阵剧痛而睁开眼睛，可睁开眼睛的刹那大脑中是一潭死水，四肢麻木，动弹不得，眼前更是一片漆黑，似乎已经瞎
了一般。
身体没有在呼吸，甚至连如何呼吸都忘记了。
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右手的剧痛还在持续，耳朵里瞬间溢满杂音，接着似乎是什么东西倒转了过来，痛苦和恐惧终于呼啸而来，压走无知无觉
的空白麻木。
死了？终于能够这么想的时候才知道还活着，挣扎着吸了一口气，整个脑壳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差一点便重新昏了过
去。
好在没有。虽然头痛得让他想呕吐，但总算是找回了意识，眼前的视线仍旧是混乱的，模模糊糊地只是知道自己还在房间
里。
耳中嗡嗡作响，张楚衣忍住作呕，努力动了动，终于挪动了那只仍旧处于剧痛中的右手。
“……楚衣，楚衣！！”
身体还无法移动，不过声音……有些听得清了。
“……青石？”
“当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地，有个人影迅速地扑到自己面前：
“楚衣？你醒了吗！？”
对方扑过来的动作太猛，张楚衣的头向后一仰，重重地撞上身后一处棱角：
“唔——”
虽然如此，外部的疼痛反而让他又清醒了些，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终于算是看清了少年的脸。
“……算是吧。”
余光扫视四周，自己的背后正靠着床沿，人却地坐在地上，头痛稍减，身上的知觉也找回了小半，全身冰凉，只有右手还
在火辣辣地疼着。
疑惑地看过去，黑暗中隐约看出那只手正鲜血淋漓。
青石看他醒了，立刻一脸焦急道：“你怎么了？你难道要死了么？”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可是表情已经像是要急哭了一般，张楚衣没有力气，只能微微摇头，轻声道：“没事了，不会死
。”
……为什么会这样？竟然在梦里昏死过去？
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事，张楚衣大概也猜到原因了。
“不会死？真的不会？”青石盯住他追问，黑夜里一双眼睛竟也闪闪发亮。
“嗯，不会的。”张楚衣微笑道。
11.夜追踪
两次都是在梦中被夺去了意识，应该是梦貘之类能够食人梦境亦或是纵人梦境的妖物所为。
张楚衣暗暗自嘲：因为没有想到会在兰家遇到这样的东西，疏于防范竟被这种东西摆了一道。
——不过，只要一次没有得手，便不会再给他得手的机会了。
四肢逐渐找回了感觉，撑住床沿坐回去，地面上泛起一尺青光照进双眼，张楚衣的目光被引着望过去，睡前明明还摆在床
头的剑，现在却是被胡乱丢在地上。
再看看流血不止的右手，张楚衣明白过来，他指了指地上那柄剑，再扬起右手，朝青石道：
“你干的？”
青石心虚地笑了一声，点点头。
张楚衣苦笑道：“你还真下得去手。”
不过，若不是床头放着仙阁的剑，如果不是青石用这把剑刺伤自己的右手，自己身上的梦缚根本无法破除。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些后怕。
青石心虚道：“你别骂我，我看你怎么也叫不醒，而且呼吸越来越弱，只能用这个办法。”
张楚衣一愣，摇头笑道：“才不会骂你，谢你都来不及呐。”
如果不是青石，自己恐怕已经浑身冰凉地死在这里了。
张楚衣一边想着，一边把右手包扎好，接着伸手拿外衣过来穿。
青石迟疑道：“你要出去？”
张楚衣笑道：“差一点被杀，我怎么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青石睁大眼道：“是有人要杀你？”
张楚衣摇头道：“要杀我是真的，但应该不是‘人’。”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等到把衣服穿好，手脚终于也恢复了灵活，张楚衣捡起长剑放到一边，然后开始摸黑去包裹里找东
西。
青石站累了，索性往旁边的床上一坐，看他找了半天还没找到，忍不住道：“点了灯看得清楚点吧。”
“点灯会打草惊蛇，”张楚衣解释道，“虽说我醒了，但是想要杀我的那东西应当还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又翻了一会儿，张楚衣终于从包裹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青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