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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子心苦上——by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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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属下的意思就是:如果这楚青岫拜在武林盟下已有五年,而他还十分勤奋都尚且是这样粗浅的水平,那公子你合该打道回府。”这武林盟主怕是不会教你什么的。

摆了摆手,林重楼仍旧稚嫩的小脸上带着点疑惑,“离开时断然不行的,我们一走势一定会出乱子,反正我也一直在修习潇湘剑法,你们不是让高护法每年几次来看我的吗?有他一年指点几次应该也不会出乱子。”

阿木自然懂得此次自家公子北上的目的,虽然略有疑义却也不能再说什么。而当他们两人谈完了,林重楼也没有发现,他和阿木的谈话其实已经完全背离了原来他想要询问的话题方向。

只是这烦躁的一夜终究过去,天明鸡叫,林重楼便起身去祠堂行拜师礼去了。

上官昊端坐在首位上受着林重楼的三叩首,又引领者林重楼在历任武林盟盟主灵牌前一一跪拜,其间又少不得要说些话,这般折腾下来,已经快午时了。

林管家阿木二人依然打点好行装,只看着林重楼行完拜师礼便就要登车离去。上官昊偕同妻儿,并着在盟中的玄武堂堂主张丹和楚青岫一道陪着林重楼他们出去。

林管家只让盟主夫妇送到山庄庄门之上便千般推却不让他们再送,张丹也趁机告辞,上官昊便着令楚青岫跟着林重楼送行至山下。

待到了山庄门外,林管家握着小主人的手,眼眶红红地说:“公子啊,老奴这一去可是要隔个三年五载才能再见到你,你自己独自在外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林重楼僵着脸直点头,任凭谁一天之中将这话听上个十八遍的也是像他这般腻烦,只是如今楚青岫在侧,他不敢断喝出声,只得生生受了耳朵的折磨。

楚青岫……师兄,他在干什么呢?这般等着我,是不是很无聊?林重楼胡思乱想着,却又碍于自家管家盯着自己太紧,不敢有半点动作,故而只得用眼角余光去瞅瞅身后,只是无奈什么都看不到。

“那老奴这就走了……”终于是等到这句话了,目视着林管家挥手告别上车远去的身影,的林重楼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也着实感觉到了有一丝丝的失落和怅然。

纵使这个管家再怎么婆妈唠叨、再怎么犯人腻歪,那些个统统的,都是在关心自己。

而林重楼……再怎么稳重早熟、再怎么心思细密也不过只是个十岁大的小孩儿。他还没有看管生死离别看透红尘俗世,如今远望这回家的那条路,心中泛起的酸涩终究是要将那男儿的眼眶上熏上一熏。

眼前有点模糊了呢……

林重楼低垂下头去,不敢再看,拼命地抿着唇角,想要将眼中的泪水逼回去。

“想哭,就哭吧。”不知什么时候那比自己也宽厚不了多少的臂膀半圈住自己,那细长的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肩,细声安慰着,像是小的时候自己好奇地追一只猫从台子上摔下来,母亲一边为他抹药一边小声地劝慰。

只是母亲会一句句叮嘱着,以后不许、再也不许……而身边的这个人却放纵着他的泪水,由着他的性子。

思及此,他不由得又觉得心中一暖,心里的热气往眼上一熏,那泪珠便再也忍不住,“簌簌”地从眼中滚落下来。

楚青岫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方洁白手帕给他擦擦眼泪,一边微笑地看着说:“当初那呆和尚走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看着,看得两眼都是泪水,却又不敢大声哭出来。”

林重楼不解,“为什么不哭?”就如你现在这般劝我,当时怎么没想通?

“因为啊,我怕连累他。”楚青岫说道,“当年盟主收我为徒时说了,他的徒弟一定要是个铁血男儿。而我,你也知道,我长成这副模样,哪里有什么铁血男儿的架势,只是我怕那呆和尚牵挂又要为我的事儿烦心便一再跟师父保证了。可现在……”

他清亮的眼眸望了望林重楼兔子般红红的眼,浅浅笑了,“师弟,你这般的好身世,又是这般的好资质,你莫要担心,日后,你定是人中龙凤这样出彩的人物,现下,不过是鲤鱼跳龙门的历练而已。再说了,你学成之后便可回家了……不是么?”哪里像我,一生怕是再没有根基,哪里还有什么家。

林重楼用那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直直将那手帕攥在手心,说道:“师兄,我把你的手帕弄脏了,下次我洗好了再还你吧。”

楚青岫原本想说不用,只是见林重楼攥得十分紧也就不好再说。一心想要驱散他心头的乌云,仰脖望了望远处,顿时笑弯了眼眸提议,“师弟,今日你才行过拜师礼,师父还不急着教授,不如我们去南郊赏赏桃花去?”

林重楼本不是那特别喜欢花草的人,只是看楚青岫一脸的兴奋,也应和道“好”。

只楚青岫才要往那边去,手却被人给拉了一下,他回头,只见林重楼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荷包来,递给他。

那荷包是个极为抢眼的红色,两面绣着五只蝙蝠,寓意五福临门,荷包所用的缎面都是上等的,是个还玩意儿。只是……

楚青岫接过那荷包,不解地看着林重楼,“师弟,这是给我的?是,你绣的?”

林重楼吓了一跳,他怎么都想不到楚青岫会说这样的一番话,顿时哭笑不得地直嚷:“我哪里会绣着些东西,这一看就是女孩子绣的——这是那日那两个红衣女子送来给你的,说是那天的报酬。”

楚青岫原本接过那东西还有些怒气,只是看林重楼吼出这一句的表情十分生动便笑着对林重楼说:“你这才像是个十岁的孩童该有的表情,何必成日里那么深沉?”他却是忘了他自己十岁之时是个什么模样。

随手把那荷包掂了掂,他顺势将拉着自己手的林重楼的手握了,向桃花林走去,一面走一面说:“有了这钱也好,大抵那里面有三五两的银子,我们赏花赏累了正好买个茶座喝口茶吃点点心什么的。”

第七章: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师兄,我来帮你啊。”伴着清脆嗓音响起,自己手中的木桶便不见了踪影。楚青岫一抹额上冒出的细汗,对着来人微笑,“不用了,这是最后一桶了,我自己提过去就好了。”

林重楼哪里管他,背过身提着水就走,一边说道:“你总这样说,当我没看到院子里的水缸。”就算没看到到底满了没有,也该知道你跑来跑去提了多少回。

楚青岫望了师弟的背影一眼,把井边的空桶打满,跟了上去。

——这已是几个月以来不变的景象。

起初楚青岫起得十分早,林重楼每每打开门都能看得到他在练剑,他练完一套收剑对那门口驻足的师弟笑道:“起了,快来打水洗脸,到厨房吃早饭去。”

起初,林重楼并不知那宽大水缸里的水是从何而来,见楚青岫这般说便痛快回房去打水,直到有一天他起早了才看到他大师兄比他起得更早。

偷偷跟着那一抹瘦削的身影在院外的水井和院中来回行走,再看那人去厨房劈柴,厨房的大厨和楚青岫十分热络,只是楚青岫起得比大厨还要早些。

望着柴禾整整齐齐码好堆在墙角的样子,耳边听着楚青岫朗朗读书的声音,林重楼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幸福,心中不知道为何有些难受,蹲在那柴房的门口垂着头。

他在那蹲了许久,直到楚青岫着急地来寻他。

“你怎么在这儿?小师弟都来找你练功了。”楚青岫的声音纵使着急也透着温柔,像是三月里的春风霸陵上的柳枝。

林重楼抬起酸酸的颈脖看到他脑门上晶莹的汗珠,那一粒粒正映着晨晖发光。攀着他的手起来,自己都有些头晕却一门心思抬起袖子给他擦。

楚青岫避了一下,顺势抓住他的手,往他手中塞了个热乎乎的大馒头,另一只手被牵着往外走,脚下飞快。

林重楼听到楚青岫说:“赶快吃了,师父都等急了……”然后又停了下来,松了他的手,“你在这吃,我去拿杯茶来,别噎着了。”

林重楼连忙咬了一口在嘴里,转了眸子看去,原来已经走到他们住处的院门口了。

那一日过得十分紧凑,他心中一直想对楚青岫说些话,可终究是没有时间,再后来便忘了。最后,只得每日早起那么一会儿,偷偷地去帮楚青岫做些什么,或是劈柴或是装作突然早起去帮他提水……他本想光明正大的去做,只是抵不过楚青岫时时挂在嘴边的那句——“我同你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已经是五六月份的天气,来时三月桃花开,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现下已经谢了桃李春红,绿荫漫漫,其间更有果实累累。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月前盟主夫人到长安集市上去买了好些布料,都是轻便透凉的,挨个给他们量了尺寸送到裁缝店里去做几套夏衣出来。

小师弟的不知是几套,反正他是两套外裳,四套蚕丝质的里衣。而楚青岫仅仅一套而已。

这便是不同之一。

刚刚入门的时候,成日起早贪黑地扎马步练基本功,枯燥得很,半个月后上官昊才将内功心法传授给他们。

可练功的地方却改了,一等到传授内功心法的时候上官昊便关了门,独独将他和上官际阳留下,楚青岫则依然在外面。

那日林重楼记得张丹在盟里,正和楚青岫说些什么,门关上的时候连眸光都未曾和他对上一会儿。林重楼想要问上官昊为什么楚青岫不进来,但上官际阳却拉了他的衣袖,小声对他说:“爹爹只说一次,你可要记好了。”

林重楼顿了脚步,低声问:“难道没有心法的谱本吗?”

上官际阳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他,“有是有,但在一个只有历任武林盟主才能去的暗室里,我都没有去过,所有的心法都是爹爹亲口教授的,我也是那样的。”

独家心法是该保密,只是林重楼却想到了别处去。

上官际阳看他的脸色,又扔出一句警告:“喂,不许告诉别人!”

这小家伙太没礼貌了!林重楼一脸被猜中心事的恼羞成怒,往上官昊跟前听教去。

只是他根本没有把上官际阳的话放在心上,在上官昊跟前十分努力,上官昊也是对他连连称赞,只道让他下面好好去练习待到内功进阶再教授。下了课回来林重楼便找了楚青岫说要和他一起练内功,将心法一字一句地写在纸上递过去给了楚青岫。

楚青岫看得脸色发白,一面暗暗与脑海中记着的心法相对一面对他道:“师弟,内功心法是不可泄露个旁人的!”

林重楼拿了烛台过来,对他微微一笑,“师兄是旁人吗?”

楚青岫一愣,却听林重楼催促道:“师兄你记清楚了没?记清楚了我便把这纸烧了。”

纸张触火,一点即燃,望着地上飞灰烟烬,楚青岫摇了摇头,“师弟,以后切记不可在做这种事。”

林重楼似将一生的笑脸都摆在他面前了,浅笑着说:“我们下次也口口相传,绝不会让他人发觉。”

“我,和你们……”

“师兄!”林重楼截断他的话,突然目露凶光地盯着他说,“师兄,你和我——才是‘们’!”

我自打遇上你便没有想将你当做“旁人”!——这句话一直存在林重楼心中,却是始终没有对他说出。

到了四月的时候,盟主夫人跟上官昊说:“现在孩子也多了,他们也大了,再找那位夫子上来教也不合适,不若将阳儿和楼儿都送到拘书馆去,你看……”

上官昊想了想便应道:“夫人说的是,这拘书馆也不远都在南郊。”

上官昊话音未落上官际阳便跳了起来,气鼓鼓地嘟着嘴反驳:“不行不行!那老夫子开课开得那般早,卯时就要到那去背书练字,还那么远!我不去!”

上官昊喝声道:“你当你是官宦家的娇少爷?不过是卯时而已,赶明儿我让你娘寅时便叫你起床练功,然后再让你去拘书馆,看你还叫喊什么!”

上官际阳吓得一哆嗦,扑到母亲怀里去哭闹,上官夫人虽然娇宠孩子却也明白事理,便跟着丈夫一心一意要压着他去上学。

林重楼在一旁听着,想到了楚青岫屋中那些书籍。

楚青岫十分喜欢读书,还日日临帖,林重楼曾看过他临魏碑,大字颜体十分端正,而他案头笺纸叠来,篇篇都是欧阳询的碑帖。

而林重楼不同,不是十分喜欢在那书堆里坐着,但回来和楚青岫说过之后,楚青岫眼底那一抹羡慕却让他说不出话来。

“听说,那拘书馆的夫子是个十分有学问的人呢,收弟子的条件也十分苛刻,你能和师弟一起去真是太好了。”楚青岫这样说,从眼神到话语中都透着歆慕。

林重楼眼睫一错,随即道,“那师兄你不如与我同去?”

楚青岫闻言一愣,几乎是立刻就摆手拒绝。“不可……”

“有何不可?”林重楼紧抿着唇角,说明他在生气。他料想,那夫子收徒再苛刻也不过是挑剔弟子的财智资质,楚青岫这样的人,哪里有被拒之门外的机会?只怕是抢着收!

更荒谬的是,当林重楼走进那拘书馆看到一群满地跑的乡野童子的时候,他尤其想要发火。

这究竟是谁说的这个夫子收徒苛刻?!这分明什么孩子都可以往里进!

而那夫子却的的确确长得像是收徒苛刻的人。

林重楼头一条上学堂回来,在饭桌上楚青岫问第一天上学如何。林重楼头一个说的便能使夫子,“嗯,今日学的是论语,也没有什么好说,只是那夫子……师兄,那夫子真是一个如松柏般的人物,纵然年纪大了,却一副斯文长相,没有多少见老。”

楚青岫夹了块牛肉给他,笑道:“你端是只盯着人家的长相了。”

“也不是,只是他身上那一股子气质十分的……”林重楼一下子想不出个词来形容,垂下眼眸去看楚青岫,认认真真郑重地说,“师兄,明日你同我一块去吧,他那学堂里什么孩子都有,做我旁边的那个还是刚刚从牛背上下来的牧童,大家读书乏了的时候,夫子还让他吹牧笛给大家解乏。”

楚青岫却仍然是摇头,林重楼觉察着他的落寞,忽而明白了些什么,咬着筷子暗暗下了决心。

最终楚青岫拗不过他,便拿了些纸条给他,上面写着楚青岫自己读书时不懂或是疑惑的问题。有时是某个句子的解读,有时是个别生涩字的读音……林重楼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懂,直直在夫子面前念了又拿来纸笔把夫子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写下来、带回去给楚青岫。

一来二去,夫子看他的眼光都是不同的,林重楼不是不知晓,而是……十分得意!

这一日也是一样过,楚青岫和他吃完早饭,便将写好的纸条递给他,只是今天的有些长,他看了两遍,竟发现有些字自己不认识。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什么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林重楼皱了皱眉,看看下面更多的什么什么的,跳过这一大段之后的字句眼熟起来。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兰亭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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