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安定是为了刷存在感？享受掌握命运的感觉？”尹斯斯冷哼一声，“安定养你还真是瞎了眼，他还处处维护你，结果呢？”
他捏紧了拳头：“你只是把安定当作工具！”
“不……”
安亭轻声叹息：“他是我的父亲，我从没把他当做工具。”
“一开始立下契约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带着女儿一起来的原因。”她脸上泛出柔和的笑意来，“初期真的很艰难，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抛弃我。说实话就算他抛弃我，我也能活下来，但他从来，一点儿也没想到过抛弃。他可以三天不吃饭把钱全部用在奶粉上，可以给我买最好的衣服自己却一点也不讲究。你能想象吗？一个曾经过着金枝玉叶生活的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阳台上沉默下来。
忽然卧室的门嘎吱一下开了，尹斯斯看着进来的曾怡翔，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四哥，你在跟谁说话呢？”曾怡翔一脸睡意，“这么晚回来还不早点睡。”
“是啊，耽误四叔休息了呢。”安亭拂了拂头发，朝曾怡翔挥了挥手，“那么晚安了，四叔、十三叔。”
“喂！——”尹斯斯要喊住她，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安亭就在阳台上消失了。
高层住宅素来有点高处不胜寒，夜风卷过，生生拍打在窗帘上。
“那人是谁？”
曾怡翔出声问道，阳台吹进来的冷风使他的睡意散去了一些。
“长得有点像安亭……？可是安亭没这么大啊。”
他自顾自说着，尹斯斯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冷风刮上脸，生疼。
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谁也说不清。
尹斯斯想。
头晕。
他转过身来，脸上是阴沉沉的，衬着深夜，愈发灰暗。
“十三。”他说，“回去睡吧，明天再说。”
曾怡翔抓了抓头发，道：“我睡不着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睡不着也得去睡。”尹斯斯的口气带着命令，“现在，马上，去，睡觉。”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曾怡翔挫败地离开了房间，回去睡觉。
尹斯斯回到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盯着天花板出神。
今晚别想睡了。
他想。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天蒙蒙亮，街上的早点摊子还没摆齐全，尹斯斯已经背着包出现在大街上。
他从终点站坐车，一直坐到另一个终点站，这里是郊区的一处农场，满地金黄，是秋收后的残余。
尹斯斯一声不吭地坐在田埂边上，盯着插在田地里头的稻草人，一动不动。
直到太阳爬到了脑袋顶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他才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转身重新坐上公交车。
到达终点站后，他伸手打车。
上楼开门时，尹斯斯想起梦境中的事，手一下子缩了，对着铁门犹豫了。
此时铁门一下子开门，尹妈奇怪地看着他：“斯斯啊，你在门口傻站着干嘛？这么冷的天还不赶紧进来，感冒了怎么办！”
尹斯斯怔怔地看着自家老妈，嗓子有些嘶哑，唤了一声：“妈。”
尹妈顿时紧张起来：“斯斯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进来坐下，跟妈妈好好说，乖啊。”一边叫着尹老爹，“老头子你快出来，看看我们家斯斯怎么了？”
尹老爹嘀嘀咕咕地走出来，见到儿子也不由大吃一惊：“你这小子怎么了？颓废成这样！是不是曾怡翔欺负你了！哼，我去打电话骂他一顿。”
说着老头儿就要打电话。
尹斯斯连忙伸手止住，摇了摇头：“不关他的事。”
尹老爹更摸不着头脑了：“你小子从小到大也没这样，现在怎么像个闺女似的？”
“你别逼着斯斯。”尹妈端了杯子过来，“斯斯你先喝点热牛奶，有什么心事慢慢说啊。”
尹斯斯捧着杯子，低头喝着牛奶，半晌后才低声道：“爸妈，你们俩实话说，我和曾怡翔的事情告诉你们后，你们到底生不生气。”
夫妻俩对视一眼，觉得今天儿子太不对劲了。
尹老爹想了想，清咳一声，说：“如果真的生气，还会让你坐在这里喝牛奶？傻小子，你从小到大什么事情能逃过你爹的眼睛？你以为高中时候人家小姑娘给你的情书你全当作草稿纸这事儿我不知道？你爹那个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哪有青春期的臭小子看到小姑娘不心动的，论我那个年纪也会……”
说到这里，他发现说偏题了，尹妈也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于是他又咳嗽一声：“总之我和你妈就盼着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甚至埋地里了，你有个贴心的可以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尹斯斯瞅着杯子内壁上结起来的奶皮，小声说：“真的不怪我？”
啪。
他的脑袋被尹老爹拍了一下。
尹斯斯捂着脑袋抬头看自家老爹。
老头儿叉着腰，隔着老花眼镜看他，哼了一声：“傻小子。”
尹斯斯忽然舒心地笑了。
夫妻俩又对视一眼，今天儿子真不对劲，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于是饭点的时候，家里又来了一个人，曾怡翔。他一进门就找尹斯斯：“大清早就没见着你人，打电话给你又关机，要不是姨夫打电话给我，我还得去你单位找你。到底怎么啦？”
尹斯斯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还这么奇怪？”曾怡翔显然不相信，“昨天晚上……”
尹斯斯连忙杀鸡抹脖子使眼色，不让他说下去。
“一看就是更年期来了。”尹老爹在边上道。
“……”尹斯斯无语。
鉴于今天尹斯斯太过不对劲了，曾怡翔跟局里请了假，两人陪着老俩口玩了一下午，又吃了晚饭才回去。
“说吧。”曾怡翔发动大切，“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过去后我会告诉你。”尹斯斯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曾怡翔手上一顿，转头看他：“四哥！”
尹斯斯闭了闭眼，嘴上说：“单位有任务，我大概会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记得没事儿多来这里，照顾下我爸妈。”
他的神色坚决，一点儿口风也不肯透露给曾怡翔。
曾怡翔只得应了一声，对着前面的道路悄悄皱起了眉头。
到家后尹斯斯主动缠上来，让曾怡翔大为惊讶，这种事上他的记忆里对方一直都是开始含蓄，下半夜才显露本性，奔放起来。不过难得这么一回主动，他权当作情趣，好一番抵死缠绵后，两人累得半死，素来有洁癖的尹斯斯硬拖着他去冲了个澡，方才沉沉睡下。
翌日天还没亮，尹斯斯就又出了门。
这回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单位大楼。
他站在电梯里，抬头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大半年前来面试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看着的。那个时候自己还在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腼腆沉默的应届大学生，从小学一路读到大学，喜欢看电影，不怎么爱篮球，正常的不能在正常。
现在却知道了一切，从开头就设下的结尾。
他伸出手，按在电梯墙上，金属冰冷僵硬，映照出自己的脸来。
依稀和以前没多大区别，只不过眼镜很早就换了一副金属材质的。
电梯到达顶层，叮的一声徐徐打开了门。
他深吸一口气，一如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果然不出所料，安亭、楚田田他们都在办公室。
尹斯斯盯着安亭。
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答应你。之前安定拜托过我，无论他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发生了什么，我都要帮助你。”
安亭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脸庞苍白得似乎能在下一刻消失。
“谢谢。”
“根据检测到的坐标，经过函数建模的演算后，发现这是一个浮动的镜面空间坐标。在这个坐标区间内，安定可能存在于随机的一个镜面空间，具体是哪个……谁也不知道。”
楚田田打开厚厚的一打演算报告，说话时没有看向任何人，低头盯着纸照本宣科。
这个消息太糟糕了，比之前李明空掉到的固定镜面空间更糟糕。
尹斯斯盯着报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之所以需要电磁波符合大磁场的灵魂，是因为这个方案必须有一个人甘愿当调频率用的发射器对吗。”
他没有疑问，口气冷静无比。
坐标区间内的有无数镜面空间，就像是收音机能听到很多电台，但是没有节目预告表，所以你不知道某个主持人到底在哪个频率，更有可能是，好不容易在这个频率抓到了主持人的声音，结果下一秒就跳台了，你还得继续调频率。
安亭抬起眼看向他，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连带着声音都是平的。
“所以你需要先脱离肉体，灵魂直接与大磁场共振，这样才能最快找到符合条件的镜面空间。放心，肉体会暂时以植物人的状态保存，你的灵魂脱离肉体后，和李明空、王萌他们一样，还是可以实体化的。但之所以需要电磁波共振，是为了保证你顺利进入那个空间的你的躯体之中。”
尹斯斯点头。
一切很快准备起来。
踏入时空隧道之前，他停了一下，转头看向安亭。
“请说。”安亭道。
“最后一个问题。”尹斯斯问，“周正是不是你杀的？”
安亭点头：“是。”
“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完全走进了时空隧道。
时空之中的朔风凌冽而无情，呛得他一口气差点接不上。
尼玛。
尹斯斯想。
敢不敢最后一次不要给我呛风！
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伴随着风，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耳边仿佛有什么动静。
尹斯斯脑袋昏昏欲睡，但还是竭力睁开。这一睁开可把他完全惊醒了，猛地坐起身来，脱口而出：“二哥？！”
安定的脸笑眯眯地映入视野，他一身杏黄色袍子，腰间配着和田玉佩。
尹斯斯一惊，说不定这人不是安定，马上改口：“太子殿下。”
太子眨了眨眼睛：“尹斯斯同学，四阿哥是不会叫我二哥的。”
“……”尹斯斯伸手按了按额头，“安教授好久不见。”
安定笑了笑，坐在他床边：“的确好久不见，我都已经过完几十年了。”
尹斯斯愣愣地看着他，显然脑袋太晕没闹明白。
安定摊开手：“这是我经历的第二轮生活了，第一轮里面我已经活了几十年了。”
如果现在两人在扣扣上聊天，尹斯斯保证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口=
“你全都知道了？”尹斯斯犹豫了一下问，“安亭的事……”
安定叹息道：“我很早就知道了。”
“那你还待她这么好？！”尹斯斯觉得自己的声调都变高了，“她这么对你，完完全全就是把你当作工具，明摆着是一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四弟！”安定皱了皱眉，“不准这么说亭亭。”
“你也太——”
安定打断他的话：“我说过，我知道亭亭是谁，也知道当初契约定下的原因。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等于重新开始了一段人生，亭亭也是这段人生中唯一能证明我的存在的人，无论她是谁……你明白吗？”
他的表情坚定且严肃，没有一丝一毫动摇的迹象。
尹斯斯咽下那句话，他原本想说安定也太圣母了，但安定也有自己的理由，反驳不成。
“那么你在第一轮怎么过来的？”他问。
安定摸了摸下巴：“这个说到点子上，我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因为我在第一轮是完全按照历史程序走的，最后在咸安宫的时候我想该到头了吧，但根本没到头，一觉醒来自己又重新开始了。”
“循环吗？”尹斯斯按了按太阳穴，脑袋又开始犯晕了，昏昏欲睡。
“我在寻找规则，第二轮我准备改变一下方式……”
安定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模糊，最后尹斯斯重归黑暗，最后听到的是安定的一声“四弟？！”
尹斯斯又醒了。
好吧，他又睁开眼看到了安定。
这回安定的造型比较惊悚，长发飘飘，一身道袍。
“安道长……？”尹斯斯小声问。
安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终于盼到你了，尹斯斯同学。现在你是受皇阿玛嘱咐南下私访结果不小心遇到乱党掉进水里的四阿哥。”
尹斯斯按了按太阳穴，问：“那么你呢？”
“我这是第三轮啦。”安定眨眨眼睛，“第二轮我改变了一下方式，成功当上了皇帝，十年后我就死了，醒来发现第三轮开始了。”
“无限轮回么。”尹斯斯吐槽，“你现在一身道袍算怎么个事儿啊。”
安定抖了抖拂尘：“再改变一下方式呗，我趁着十岁生日宴的时候，逃出宫来修仙求道，已经快三十年啦。”
尹斯斯胸中一口气上涌，差点吐血。
“敢问安道长你发现了什么玄而又玄的真相吗？”
安定叹了口气：“只发现一条，那个把我带进来的人根本没想杀我。”
尹斯斯沉默了一下，还是把镜面空间和安亭负面精神力的事情告诉了他。
“难怪……”安定思考着，“送了我这么多时间，原来是为了这个。”
“二哥……你这样反复轮回不觉得要疯了吗？”尹斯斯觉得自己这么睡来睡去迟早也得疯了。
“心中有个念想存着，哪怕一丝希望还在，我怎么会疯呢？”安定笑道，“每次等你醒来吐槽也挺有意思的，下次我们可以设个暗号什么的……四弟？”
尹斯斯又睡过去了。
尹斯斯睁开眼睛。
安定的脸看着他。
他也看着长着安定脸的人。
“我家后院有两棵树。”那人突然开口。
尹斯斯条件反射地接下去：“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两人的手握了握。
“这是第四回了吧？”尹斯斯问。
安定点头：“见你一次还挺不容易的，得等上大半辈子。”
“我也不想这样啊，谁叫这个频率总是在跳啊。”尹斯斯吐槽。
“好吧，说说第三轮的事情。”安定说，“我把晕过去的你送回去后继续修行，嗯，还算有所小成，结果被雷劈了。”
“被雷劈了？”尹斯斯复读机一样重复道。
“呃，如果按照X点那些小说来看，算是天劫？”安定想了想，“我可以确定了新的一点，就是我那个时候要冲破空间的封锁了，但那个人不肯放我走，把我雷劈了后送到了第四轮。”
“所以，我其实是一个作为人质的存在。”他总结，“那个人拿我在要挟别人，那个别人只可能是亭亭。”
尹斯斯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那人哪来这么大的信心觉得拿你足够能威胁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