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头，发现李明空也望着河对岸，她的眼睛里有着难以道明的情绪，仿佛是重归了故土，又似乎带了一丝悲伤。尹斯斯忽然觉得，她此刻手里应该点一支烟，才能表达她的心情。
不过李明空没有点烟，也没抒发什么情感，只是再一次让尹斯斯陷入晴天霹雳。
“斯斯小同志，欢迎来到冥界。”
“这不科学！”尹斯斯一路说。
“你都说了不下二十遍了。”李明空翻了个白眼。
“这不符合逻辑！”
“逻辑能吃吗？多少钱一斤？”
“所以这不科学！”
“行啦尹斯斯教授。”李明空揉揉他的脑袋，“我们去忘川河对岸，得去码头坐船。那个船是渡亡灵的，所以……”她丹凤眼一挑，不怒自威，“待会儿你敢说话，就把你扔进忘川河里去。”
虎落平阳……尹斯斯同志海带泪。
和一群死人一起坐在轮渡上的感觉你试过吗？
尹斯斯说，那是相当的销魂～
虽然外表看着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但心里惦记着“自己和死人坐在一起”的事实，怎么想都会寒毛直竖。
反观李明空似乎是熟门熟路了，蛋定得很。
尹斯斯只好竭力在脸上装出蛋得不能再蛋的蛋定来。
轮渡缓慢地开啊开啊开啊，他带着蛋蛋的尤桑听着死人群众们八卦八卦八卦。
从深宫秘史到死之前刚看的最新宫斗片，从死之前的明星隐私到死之后的真相脑补。
好不容易汽笛鸣起，他几乎要唱起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了，再坐下去估计不蛋碎也得蛋疼。
李明空带着他走进离渡口不远的一个硕大的办公大厅，很像是海关关口。
她无视那一排排如同机场安检口的队伍，径直走进最靠边上的一个小屋子，熟络地对里面的办公人员打了个招呼：“我带新人来登记证件。”
“嘿，你们竟然还招得到人？”那人接过李明空递上的档案袋，“我记得去年还是前年，楚田田回来探亲的时候还跟我说招不到新人哪。”
“总不能随随便便招些阿猫阿狗吧。”李明空道，“这年头能适应这份工作而且契合度高的人真是太少。别说人世了，你们这里有几个敢做的？”
那人埋头登记，嘴上也没闲着：“我啊，还是老老实实做这个吧，工资虽然不高，但日子悠闲，哪天不想干了就往井里面一跳，到底还是实惠自己。也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拼死拼活图个什么。”
李明空涂着兰蔻指甲油的手往桌上那么一按，似笑非笑：“干你的活去。”
尹斯斯坐在那边的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一直到李明空抱着档案袋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似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才回过神来。
“这是你的工作证。”李明空将卡递给他，“用法之前你已经见我用过了，具体的你回去看一下说明。”
“谢谢……”他接过工作证，有些犹豫，还是问道，“明明姐，这里能不能见到已经故去的人？”
“理论上能见到，但是你要见的人故去多久了？如果超过五年，除非执念太深或者在冥界当了公务员，其余的基本上都投胎了。”李明空道，“我倒是能帮你问问。”
“那就算了。”尹斯斯脸上掩饰不住失落，“那人死了不止五年。”
李明空定定地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过逝者已去，留在人世的事情也记得不清晰了，见不到反而更好些，说不定对方现在投胎过得很好呢。好啦，我们回去吧。”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墨一鸣三个早已吃完了午饭，正在研究外卖单，见两人回来，林木探出他那个鸡窝头道：“明明姐，尹小同志，要不要奶茶？”
“我不用了，刚吃完一碗酱肉面，把我撑得。”李明空摆摆手，转头问，“斯斯要不要？”
尹斯斯的脸上莫名有些红，道：“我要……布丁奶茶。”
林木欢天喜地地跳出来：“你也喜欢布丁！终于有同盟了！”
尹斯斯脸上更红了，就是控制不住对这种软软滑滑嫩嫩的甜点的爱到底怎么办才好。
“说起来。”周正说，“明明姐，刚才二部的人过来要围观新人。”
“围观个鬼。”李明空瞪了门外一眼，“斯斯苗正根红的好孩子，让二部那群老鬼见了还不得生吞活剥。”
生吞活剥……会不会太夸张了……
尹斯斯想着，上班头一天就这么猎奇，以后还得了得……
从单位到家，尹斯斯早上是骑车，下班后一路骑车呛着冷风，让他蛋疼了一路，决定明天早上拼死也要挤上公交车。
至少不会呛风。
“我回来了……”今天的尹斯斯，比昨天更没活力。
正在看晚报的尹老爹放下报纸，呵斥道：“上一天班就累成稀泥了，干嘛呢，拯救地球还是去找霍金谈时间简史哪。”
“……”尹斯斯无力反驳，换上拖鞋走进客厅，不由一愣，“这位是……？”
尹老爹边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年纪与尹斯斯相仿，极有精神气，更重要的是这人的眉眼，几乎让尹斯斯脱口而出曹老爷子的经典名言来。
这个妹妹……呸，这个兄弟我见过。
“这是你表弟曾怡翔，忘啦？你三岁的时候我们带你回老家过年，你还和他一个炕上玩呢。”尹老爹从眼镜上面瞧了他一眼，“他妈，就是你小姨，他五岁的时候出了事，你姨夫就带他去英国了，这不，犯罪心理学毕业，回来报效祖国了。”
三岁的事谁记得啊，而且那个时候脸都团团的，和现在的模样差远了去了。
尹斯斯默默吐槽。
“斯斯表哥记不清也很正常。”曾怡翔笑着说，“三岁的时候，我也记不大清楚了，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长大变了样子。”
“翔翔啊，想吃什么菜尽管跟大姨说啊。”尹妈热情地举着菜铲从厨房里冒出脑袋来，“你在英国这些年，以前难得回来一次，这次回来安定了，要多吃点，看你这瘦的。”
曾怡翔站起来忙道：“大姨你别做太多菜，我好养得很，平时一个三明治就能解决。”
“那么没营养的东西怎么行！”尹妈大惊失色，“难怪这么瘦！”她又开始倒腾冰箱，“再加个黑椒牛柳……”
尹斯斯低头回房间：“我去换下衣服。”
他的心里面砰砰直跳，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舒缓一下。
刚换好衣服，门响了：“表哥，我可以进来吗？”
尹斯斯赶忙撸平衣服上的褶皱，道：“进来吧。”
曾怡翔一进屋，感叹道：“表哥这屋真是书卷气重。”他的目光落在书桌边上挂的书法卷轴上，“这是表哥自己写的吗？真好看！”
“随便玩玩而已，平时也没这个空。”尹斯斯的心脏又跳了一下，急忙转移话题，“你这次回来工作搞定了吗？”
“我读犯罪嘛，找了个侦查工作。”曾怡翔笑道，“之前公务员考试可把我考得累死累活的。听说表哥也考了公务员，在哪里高就？”
“呃……算是海关吧……”尹斯斯觉得自己的舌头僵住了，连说话也结结巴巴。
“哦，那可真是辛苦。”曾怡翔点了点头。
此时客厅里响起尹妈的晚饭召唤，尹斯斯如获重释，手脚并用往外走：“去吃饭吧，不然我妈又要唠叨了。”
第五章：熊孩子桑不起
曾怡翔吃完饭后和尹老爹聊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
尹家爹妈还对他依依不舍，让尹斯斯一个头比两个大。
“翔翔一个人住，太不安全了，这么小的孩子……要不是我妹妹她走得早……”
他都二十多了，哪里小了！尹斯斯很不乐意地想着。
“斯斯啊，说起来翔翔他家离你单位不远。”尹妈眼睛一转，“妈妈以后做点菜你帮忙带过去，这么小的孩子，整天只吃面包片，太可怜了。”
“我们单位是保密单位，不能随便出门。”尹斯斯道，“而且附近就是商业区，什么吃的没有？妈你别操心了，再过一分钟你要看的电视剧就要开始了。”
“啊啊，老头子给我遥控机！”
“那个电视有什么好看的？！这个谍战剧才好看，你要看你去房里看。”
“死老头子，你进去！”
“你进去！”
尹斯斯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卧室，打开电脑。今天李明空让他去进修民俗学，他自己没把这个当做玩笑，确实民俗学知识是有点缺乏。
他进入本市最好的一所文科院校网站，查了一下公共课表，想找个空去旁听。
现在还没开学，但是课表很早就出来了。
倒是没有民俗学的课程，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一栏上。
中国古代社会生活史。
每周三下午三点到四点半，逸夫楼209，讲师：安定。
这个倒也可以凑合，他拿起笔记下了来，学校离单位大概是单位到家的距离，周二自己值夜班，周三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去旁听。
由于上班第一天楚田田给自己造成的严重心理阴影，尹斯斯换上了牛仔裤和短袖，背着大学时代一直用还没用坏质量还挺不错的书包去上班。
这个学生形象得到了李明空的高度赞扬，林木用一种十四行诗的感叹调表示，新人的加入给这个充满死人让尔等活人鸭梨山大的地方注入了新的一针青霉素。
尹斯斯听着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时空局的工作也不是天天出任务，更何况是大热天谁肯一头汗。
没事儿做做时空质检，写写报告，轮到自己值班了，就叫好外卖在办公室里打小方块。
这天轮到尹斯斯值班，他准备好布丁奶茶和鲜奶泡芙，又买了一份酸笋米线，在李明空他们下班后，写好值班表，一边吃着米线，一边打植物大战僵尸。
夏天的天色晚的很慢，一直到天完全黑透了，玉米加农炮把新的一波僵尸击退后，尹斯斯发现已经九点了。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把饭盒扔进外面的垃圾桶，顺便运动一下，在单位里溜达溜达。
突然，警报器响了。
尹斯斯胃里面被米线撑得半死，从单位这一头冲到警报监控屏那里，不阑尾炎也得胃疼半天。
“你好，一部。”
“我是四部，刚才技术发现本市有时空电磁波异动，坐标请记录。”
尹斯斯夹着电话，记下一串坐标，对照地图，是本市一所挺有名的寄宿学校。
整个行动部门只有他一个人值班，李明空说今天晚上去参加一款香水发布会，其他三个一下班也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边上二部也是空空荡荡。
尹斯斯只好又拨通了五部的值班电话：“一部申请调用公务车。”
大四考了驾照还是有用的，他一路开车过去，九点钟的时候下班高峰期已经过了，路上的车并不多，很快到了学校大门口。
对外时空局是借用了国安局的名义，还发了和那种小册子一样的工作证掩人耳目。
尹斯斯亮出工作证给门口：“国安局。”
门卫叫来了教导主任，主任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过来，说话也带着大喘气：“同志你好……有……有什么事吗？”
“学校内部发现不明异动，老师你可以陪我进去一下吗？”
“当……当然可以。”
两人往里走，尹斯斯掏出监控器看着屏幕上波动的光点，问：“往这个方向是哪里？”
“是我们学生宿舍和操场之间的小花园。”
“去那里。”尹斯斯说，“别打手电，别说话，脚步放轻。”
教导主任虽然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可尹斯斯说话的口气带着不可置否，所以也没敢发表意见。两人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小花园，尹斯斯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
一群熊孩子。
几个女生蹲在花园中心，那里是一片彩色瓷砖地，铺成了一个同心圆，非常美观。绕着这个同心圆的八个方向点，被摆上了不同颜色的水晶簇。
如果是小号的水晶簇倒也罢了，起不了什么大事。
不知这群熊孩子怎么把大号的水晶簇带进学校的，家长也不管管。
“啊！老师！”一个女生听到教导主任大喘气，回头一看，尖叫一声，其余人也跟着尖叫，准备逃走。
夜空中，切子弹的声音额外清脆。
“谁敢动一下，子弹可没长眼睛。”尹斯斯举着枪，声音冰冷，“转过身，看着我，排成一排，立刻，马上。”
女生们抖抖索索排成一排，教导主任小声道：“同志，这样不太好吧。”
“老师，再让这群孩子继续下去，她们就要造成对整个国家整个世界的灾难了。”尹斯斯故意把结果说得很严重。
“我们没有！”一个女生委屈地辩解，“我们只是试试看。”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想试试看，但是这么大的水晶簇，哟，还排列得挺精巧，你们知道造成多严重的电磁波干扰吗？万一经过上空的飞机卫星遭到电磁波干扰，坠落，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尹斯斯一开口，就止不住自己的话痨说教癖，“飞机掉下来，燃烧，死得不只是飞机上的人，地面上住宅区，包括你们学校都会被摧毁，还是你们想早点体会世界末日的滋味？”
一群熊孩子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心里面不服，觉得不过是一个小实验而已。但这个小实验，能让我们国安局都检测到，确实也够不小的。告诉我，各位伟大的科学家们，你们想通过这个实验来证明什么伟大理论？”
一时间几个女生都不敢说话，教导主任有点生气地说：“还不快说！”
“我们是网上看到的……”一个女生小声道，“说把不同颜色水晶簇按照这个顺序摆放，可以打开时空通道，穿越时空……然后就想试试看，现在穿越小说那么流行，说不定是真的……”她指了指边上几个书包，“我们把穿汉朝唐朝宋朝清朝的行头都准备好了。”
尹斯斯又是一阵胃疼。
“想得到还挺周到，万一穿到原始社会怎么办？和野人一起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教导主任气得跳脚：“必须要处分！太不像话了！”她一脸沉痛，“同志，这是我们教育的缺陷，我们一定……”
“青春期孩子，想法很多值得理解。但是对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认识确实需要提高，我今天不说你们，再过五年十年，你们自己会发现自己行为的可笑和幼稚，那个时候你们大概才能明白现在老师的用心良苦。”尹斯斯摆了摆手，“扛上你们这些价值不菲的道具，跟我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教导主任办公室，活像是去参加什么邪教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