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天呢？」
「好啦……明天……」他半掀着眼累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全，沈仲宇挤过来把他的头抬起来放在大腿上，轻轻抚摸着他侧边的头发。
「厨房的菜我都收进冰箱了，明天晚上我会赶在七点前回来的，你可以在家等我吗？」
「明天……明天不是礼拜天吗？嗯……你要去哪里？」他趴在他腿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虽然努力抵抗着周公的诱惑，可是发梢间手指移动的速度过于温柔竟牵引着他慢慢堕入梦乡。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爸那边有事要我帮忙吗？今天是特地腾出来的，所以明天开始会很忙……不过再忙还是会回家吃饭的。」
「喔……」
「那今天晚上就住下来罗？」
「嗯……」
「那明天晚上——」呃、睡着了……
苏向槐缩着肩膀窝在他腿上双眼轻闭，浓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映出两片阴影，让他忍不住以指背摩挲着那片光洁的脸颊。
担心他在客厅睡会受寒，他用被单将他裹好后，尽量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把他抱进卧房。如果这个愿望不算奢求，他真想每天清晨醒来就看见他的睡颜，想要一辈子都宠溺着一个人的心情，大概莫过于如此吧？
一早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陌生的床上，苏向槐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没想过要在沈仲宇家过夜，但昨天晚上聊着聊着似乎糊里糊涂睡着了，实在也是因为太累又很困，他以后说什么都不要在赶了一堆行程之后还在浴室跟他——
再想下去脸又要红了，他拍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只是当他掀开被单忍耐着腰酸背痛准备下床时，赫然发现棉被底下依然一丝不挂的时候，不由得烦恼起衣服的问题。
他的行李似乎还放在后车厢没提上来，至于昨天穿的那一套早就弄湿了，就算现在动手洗，应该也要等到下午才会乾吧？
他光着身子走到沈仲宇的衣柜左翻右翻，好不容易找到一套看起来比较陈旧的睡衣，怎知套上之后裤管跟衣袖还是折了两褶，他为此又莫名生了点闷气。
沈仲宇在床头柜留了纸条给他，他反覆看了几遍本来想拨通电话过去，可是顾虑到他有可能在忙便又作罢。
盥洗过后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喝，然后坐在餐桌前望着冰箱发呆，他很少会睡到中午才起床，因此脑袋还有点浑沌，也没什么饥饿感。
沈仲宇答应他会在七点前赶回来，那么从现在开始，他有非常充裕的时间可以去决定菜色。为了给他制造意外惊喜，他打算拿出当初待在育幼院伙房时的拿手绝活，难得有机会表现，他绝对要让他享用到一顿毕生难忘的晚餐。
从较费工时的萝卜排骨汤，蕃茄炖牛肉，芹菜炒花枝、酱烧茄子，糖醋鱼，乾煸四季豆到热炒青江菜，为了清光冰箱，他果真煮了两个人绝对吃不完的一桌菜。
分针再差五分钟就刚好七点整，沈仲宇应该快回来了吧？也不晓得自己的手艺合不合他的口味，他望着满桌佳肴嘴角禁不住上扬。
脱掉围裙后他到浴室冲了个澡换上自己的衣服，等陪他吃完这顿饭他就要打道回府了，因为从明天起他就要认真找工作，毕竟恋爱跟面包是两回事，踩在现实的钢索上他无法不战战兢兢，距离毕业还有两年，他一定能够撑过去的。
时间来到七点半，门口跟手机都没有动静，苏向槐主动拨了通电话过去不过直接转进语音信箱，他留了言挂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转开电视看，有线、无线加起来，好歹也超过上百个频道的第四台，他居然找不到一台想看的节目。
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多了，沈仲宇依然音讯全无，苏向槐走到餐厅发现桌上的菜有些已经冷了，他一边找着保鲜膜又不死心地打了一次，还是没接。
「你在哪儿？有要回来吗？我煮了好多菜……」简讯发出去之后迟迟没有回覆进来，他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把双脚缩到椅子上跟着那锅炖牛肉一起熬到表面开始结冻，终于等到九点左右，他起身把桌上的菜一一包上保鲜膜搁进冰箱，无精打采地拎起背包开门走了出去。
「我等了好久你还是没回来……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回我电话吧？对了，菜在冰箱里面，你回家之后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吃了，还有，瓦斯炉上的萝卜汤如果没喝完的话，记得也要冰起来。」上了捷运之后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纯粹打发时间似的又发了一封简讯。
适逢收假前夕，车厢内成双成对的情侣也不少，有着肢体轻靠有的十指相扣，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如果他的对象是男人的话，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在外面牵手拥抱吧？
如果其实已非如果，既成事实的现实让他思考起自己对沈仲宇的感情，决定踏出这一步所凭藉的，或许只是一股冲动催化了所有的不甘心与嫉妒，可是事到如今，他连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不经意想起的也是关于他的一切。
他的胸口被填得很满，满到近乎疼痛的地步，即使曾经毫无保留地交付体温，可是当骇人的寂寞席卷而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对沈仲宇根本就一无所知。
喜欢一个人只懂得他的温柔、他的体贴是不够的，好比昨天，好比更早之前，他不愿意让自己负担的心事总是三缄其口；莫若今天，更遑论未来，他永远都无法第一手掌握到他的行踪更何况是心的方向，这样无能的自己，真的有办法跟他一起走到最后吗？
回到五楼的公寓后，他把背包往地上一放整个人便瘫在床上，意识恍惚之际，他好像听见手机响了，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掏背包，没想到打来的人居然是陈麟。
「诶？你明天就要上来了？为什么？」
「我妈觉得我这学期花太凶，扬言下学期要减我的生活费，我就想说干脆上去打工好了，反正你不是也要找吗？我们刚好可以一起找，我还有车能载你，多方便啊！」
「这……也太突然了吧？而且你不是刚回家没几天吗？你妈舍得放你回台北喔？」
「厚，说到这个我就有气，你知道吗！昨天载你去车站之后回来我妈把我骂到臭头，还一直逼问我是不是我招待不周把你吓跑了，所以下午又赶紧卤了两锅香菇肉燥……」
「什么香菇肉燥？」
「就拌面拌饭用的香菇肉燥啊，她已经装罐冷冻好了，特地吩咐要我明天带去台北给你。」
「你妈也太客气了，明明是我自己有事要先走，你不会老实跟她讲就好了？」
「我讲过啦，她又不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总之为了那两罐冷冻肉燥，我妈恩准我搭高铁上去，我明天中午前就会到家了。」
「喔，好啊。」
「阿槐，你现在是在家里吗？」老妈分派的任务交待完毕之后，手机另一头异常安静的环境让陈麟忍不住问道。
「对啊，不然要去哪儿？」
「喔……我以为你跟沈老板在一起……」
「没、没有啦，我在家……明天下午预定会去公司办离职，应该也碰不到吧？他最近似乎很忙……」
「忙什么？他把你Call上去又不陪你，是在耍人吗？」
「也不是啦，他家里有点事，我又帮不上忙……」
「阿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陈麟贸然打断他，他不想知道沈仲宇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关心的只有自己的朋友。
「嗯？」
「我的意思是跟男人……会很辛苦的……」
「陈麟——」
「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所以假如被欺负了，一定要跟我说喔！我会帮你修理他的！」
「我没事啦！」苏向槐干笑了几声握着手机仰躺在床上，陈麟若无其事地又东拉西扯讲了半个小时，他虽然没什么聊天的心情，可是有个人能够帮忙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只是沈仲宇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拿着手机睡着之前，他心里牵挂的始终都是这件事。
「怎么了？」削了一头俐落短发的黑衣裤装美女探过头去，沈仲宇给了一个微笑又把手机还给她。
「好像在通话中……没关系，我回去再打就好了，谢谢你借我手机。」
「嗯……真的很不好意思，占用了你一整天最后还劳驾你送我来机场——」
「还好啦公事要紧，你别这么客气……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那个老外应该也快出来了，你要不要往前站一点？你认得他吗？需不需要写张名牌？」周末的航厦旅客川流不息，沈仲宇一边提醒对方留意贵宾的身影，眼角馀光又忍不住去瞥大厅的时钟。
都已经十点半了，向槐不会傻呼呼地等他吃饭吧？
本来傍晚和公关公司开完会之后他就打算回家的，怎知同席的皇城集团千金何婉如临时接获通知，有个重要的贵宾远道而来需要亲自去接机，因此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机场。仓促之间，他的手机似乎遗落在会议室，以至于目前对外处于失联状态。
「仲宇，我看见他了！」
「哦？」沈仲宇收回注意力基于礼貌迎上前去，何婉如热心地将他介绍给对方认识，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随后便往饭店移动。
由于开车回到台北还需要一段时间，路上为了打发时间自然也聊了各自的背景与生活，大致上还算相谈甚欢，只是等他送完两人再回到信义区的家，已经逼近凌晨一点了。
他迅速停好车立刻上楼，门一打开道歉都还来不及出口，玄关两侧的小灯让他黯然地把话又吞了回去。
客厅的沙发上没有人，卧房也没有，餐厅的餐桌上除了一锅汤，只有一张纸条写了几个字，他就这样回去了吗？不是还在放暑假吗？为什么不干脆留下来就好？
他抓起纸条看了几眼原来还觉得有点气恼，可是打开冰箱之后莫名填满胸口的情绪又让他露出了苦笑，他一边扯开领带一边把菜一盘盘端了出来，幸好他还知道微波加热要按几分钟。
他从电锅盛了碗饭默默吃将起来，情人亲手做的家常菜固然好吃，不过要是能够吃到热腾腾刚起锅的当然更好，他吃着吃着竟忍不住想像起少年待在厨房做菜的身影，他是不是太贪心了？
结束迟到的晚餐后他抬头看了下时间，过于寂静的深夜忽然又让他的心情起了雾，虽然觉得苏向槐很有可能已经就寝了，但他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他试着用市话打他的手机，没想到号码拨出之后没多久就接通了，好运到令他感到惊喜。
「喂？」
电话另一头听起来朦胧又保留，有些陌生的口吻让他清了下喉咙。「是我。」
「嗯？」
「沈仲宇，你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吗？」
「唔……不是啦，因为是没看过的号码……我还以为是骚扰电话……」话筒另头传过来的细微呻吟听起来像是伸懒腰的声音，他禁不住笑道：
「怎么你常接到骚扰电话吗？」
「也没有啦，你忙完了吗？」苏向槐停顿了几秒迳自岔开话题。
「抱歉，晚上临时有点急事，你有等很久吗？」
「没、没有啦，我又没什么事等一下也不会怎样……唔……那个菜我怕天气热坏掉都冰起来了，你看见我留的纸条吗？」
「有啊，刚都热来吃了，害我现在好撑可是也没人可以借我靠。」
「你客厅沙发上不是放了很多抱枕？」
「我喜欢人肉做的。」
「我又没什么肉……」一回答完他就后悔了，果然从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了某人得逞的笑声，他牙痒痒地道：「你继续笑吧，我要睡了。」
「哎呀，等等再睡嘛，先陪我消化一下。」
「谁叫你要那么晚吃？我整个晚上又打电话又传简讯的，结果你一通也没回……我还以为你怎么了……」他努力按捺着心底的急躁但口气还是藏不住激动，沈仲宇于心有愧连忙解释道：
「抱歉，我把手机忘在会议室了，我就是担心你等我所以跟人家借手机打给你，碰巧你又在通话中，你是在跟谁讲电话？」
「你是几点打的？」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吧？」
「喔……我在跟红清学姐讲电话啦。」
「红清？你们私下还有保持联络吗？」
「一直都有联络啊，怎么了吗？」
「也没有，随口问问而已，她找你吗？」
「嗯，跟我约了礼拜三下午。」
「她好像常常找你出去？」
「也没有常常啦，她要我陪她去哪里的样子。」
「她怎么不找文诩去？」
「可能林大哥要上班吧？」
「……她知道你喜欢过她吗？」一来一往，坦率到不行的回答终于让沈仲宇放弃暗示了。
「不知道，就算被知道了也要打死不承认。」
「这么害怕？」沈仲宇失笑道。
「唔……总觉得有点丢脸。」
「向槐，你还喜欢着她吗？」
「喜欢啊，不过感觉已经不一样了。」瞬间陷入的空白让他暗自捏了把冷汗，苏向槐的声音听起来轻轻淡淡，但却意外带着坚决。他握着话筒没有接话，突然觉得会提出这种问题的自己似乎有点幼稚。
他承认他很在意，始终非常在意，在意苏向槐没有在家等他回来，在意自己不被摆在第一位，还有更多在意不完的，对于那些追之不及的过去。他真的不晓得自己还能假装豁达多久。「对不起——」
「干嘛突然道歉？」
「以后我会尽量不对你失约的。」
「沈仲宇。」
「嗯？」
「你要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向槐，要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就好了。」
「为什么？」
「我好想抱你。」
苏向槐红了脸的表情他没机会瞧见，可是轻贴着话筒隐约传递过来的呼吸却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聆听，如果可以的话，他会花一辈子的时间好好守住他的。
第九章
在陈麟的坚持下，苏向槐在家吃了香菇肉燥拌面当午餐之后才共乘一辆机车出门。八月的夏天艳阳依然高照，尤其是闷在安全帽内的头颅更是昏沉到近乎打盹的地步。
陈麟把他载到公司附近找到停车格停好机车，苏向槐走了几步回头瞥了他一眼，像是不解他跟上来的用意。
「我陪你上去。」
「我只是上去办离职手续……」苏向槐叹了口气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你要不要先去晃晃？这附近还蛮好逛的，顶多半个小时，不会太久的。」
「那我在大厅吹冷气等你，警卫应该不会赶我吧？」
「嗯，也好，那我跟他讲一下，我有识别证。」
安顿好陈麟后苏向槐去按了电梯，没想到从B1升上来的门一打开，郝思沛刚好在里头，他们彼此对看了一眼，尽在不言中的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听说你前阵子出事了？」
倚在角落的美女不改冰山之姿连说话的口吻都吐着寒气，苏向槐一边控制着电梯开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嗯，不过已经没事了。」
「你给仲宇添了很多麻烦，还能有事吗？」
「……」本来觉得背对着人家讲话很不礼貌，但在那声轻哼过后，他突然庆幸自己没有转过头去。虽然郝思沛对他向来就不假辞色，但能把话说得这般一针见血也是她的本事。
「所以休息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肯销假上班了？」
「不是，我今天是来办离职手续的。」
「你不做了？」
「嗯，不好意思继续给老板添麻烦，还是辞掉比较好。」听不出是惊喜还是错愕的口气让苏向槐忍不住反将了一军，他按住开门键示意请郝思沛先出电梯，没想到她没走，居然就站在门口等他出来。
「我刚是开玩笑的，我们毕竟也同事了那么久，我怎么可能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