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一点愤怒都没有，更多的反而是心疼。
莫凡心头一窒，紧闭上眼，将额头顶在金属门上，拉丝质感的门体，映称出自己的脸，模模糊糊朦胧一片，那圆睁的眼
睛并不是他的。偷了别人的身体，伤了别人的情人，并不舒服。
莫凡向来是很自我的人，虽然内疚也只有短短的一分钟。
逃离那个大厦，莫凡迅速的拦到出租，脱力的倒进后座，整个人瘫倒在靠椅上“陌晨巷10号，麻烦你，快一点。”
他现在最想见的人只有宗季。
手背摊在额头上，莫凡快速的盘算，偏偏脑中混沌一片理不出头绪。他向来是越乱越稳的人，而这个身体的脑容量真是
让人着急，明明有需要盘算的东西，它却如同中了毒的电脑，输入指令后，以超缓慢速度运行，给不出结果。
莫凡心急的用拳头敲头，前排的司机和蔼的笑，趁着等信号的时候回头安慰“年轻人，别着急，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
”
莫凡最讨厌多事的人，立刻瞪回去。以前周围的人，莫凡若是扔出这表情，都会被他瞪走的，这司机却像个啰嗦大叔，
不但不低声敛气，反而哈哈大笑“小孩子不要闹别扭了，看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先去趟医院更好啊？”
“不要你管，开你的车吧。”莫凡呲牙，司机笑得更凶了，莫凡翻了个白眼给他，忽然瞥到倒视镜里自己的影像，莫凡
不由得怔了一下，这张脸，就算做出讨厌别人的表情，竟然也这么讨喜。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天份，再讨厌的动作他来做，再惹人烦的话由他来说，都会被宽容。显然，李哲哲就是这种人。这
么无礼野蛮，莫凡看了都想用手捏一下他脸颊。
李哲哲和莫凡曾经的一个师弟很像，当年莫凡与那师弟先后出道，莫凡只年长他一岁，两人待遇便颇多不同。片场里，
那师弟开过份的玩笑，都没人生气，一度对武师恶作剧，武师们也不计较，无论吊威亚时还是现场做动作指导，既耐心
又包容，颇得武师照顾。
莫凡对武师们从没有过不恭，却经常在这方面吃苦头。小细节照顾不周到的地方太多，有一个武师尤其过份，莫凡做俯
冲时，他仗着身体好，省力的一松手，莫凡便失去重心的大头朝下坠去，他则临到莫凡快落地时，才用全身力量牢牢坠
住，惊得莫凡一身一身的出冷汗。几乎以为自己的小命就此交待，条件反射的想尿裤子。
莫凡刚出道时，虽然也有几分脾气，毕竟没到后来的级别，对前辈也不敢不尊敬恭维，可是千万小心还是会出错。
某一次莫凡自己去印行程表单，因为前辈在用复印机，莫凡便说“好，我一会再来。”
等他再去时，小助理紧张兮兮的把他拉到一旁“刚才你说什么了？明姐说你生气了，她不印了，要你先来。”莫凡明明
并没有生气，因为他脸上没有表情，就会被人误会，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转身，私下就被评点脸酸，真是太冤枉了。
出道初期，甚至有娱记评论莫凡适合演鬼片，说他的笑容阴森，就算嘴角上翘也笑得假。
莫凡自以为拍那张照片时十分很开心，实在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这么编派自己。觉得自己又被人“黑”了，仔细研究对
比后发现，倒霉的理由只是因为照片里有马驰的缘故。
那男人笑起来没心没肺的，“阳光”用在他身上都无法完全诠释，用核能扩散倒是比较贴切。他即使只出现在角落里，
都笑得抢眼，笑声震耳还能得到“亲和力强”的评价，真不可思议。
多少年来，莫凡都不能理解。于是一遍遍对着镜子练表情，练到绝望才终于找到一款适合他自己气质的微笑。从此以后
再没有人说他阴森，一如既往的套用官方宣传的词汇“高贵、忧郁。”
莫凡也知道，因为自己很少笑，有时明明说出的话是这个意思，偏偏就会被人误会成另外一个意思。时间长了，他也不
去解释，觉得在圈子里浸淫得久了，大家必然会知道他的脾气。而且体贴和温柔都是给亲近的人的，对着那帮娱记，他
不自觉的便戒备起来，不是莫凡疑心病太重，捕风捉影的描写，被害的次数太多，不由得不怕。
莫凡知道自己长得不够可爱，轻易也不放肆，今天心情不好率性发飚，竟然被原谅，只是因为换了副面孔，心里的感受
一时无法表述，五味杂陈，自嘲的觉得自己白吃了许多年的苦，不如做个整容手术来得痛快。
莫凡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暗自较劲“可爱有什么用？小子，这张脸上镜不好看，拍古装片尤其丑的。”
“你们年轻人啊，应该多照顾照顾自己，我听过你的歌噢，蛮好听的。”司机大叔还在唠叼“最近压力挺大的是吧？别
担心，我挺你！加油！”
莫凡一怔，这个大叔说的这些话，应该是对李哲哲了解的，他说的压力大，应该是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同志风波
。
莫凡不由得侧目，他没想到，李哲哲竟然还有这种年龄段的粉丝。而且，还这么铁杆。这个世界果然乱了。
莫凡到了和宗季住的地方，觉得有些奇怪，往常四周都会埋伏几个蹲点的娱记，今天却冷清得很。径自走过去按门铃，
问宗季在不在，答他话的佣人声音很激动“莫先生，你醒了？宗先生去公司了。咦，你是谁？”
莫凡大怒，妈的，刚叫我莫先生就问我是谁？后来醒悟到对方一定是通过门镜看到了他的脸，立刻扣了电话。
莫凡马上改道去公司，路上急匆匆的给宗季打电话，偏偏没有人接。到了公司，进进出出所有的人，都用看外星人的眼
光看他，保安似拦不拦的半放水般让他进去，莫凡所过之处虽畅行无阻，却能明显感到所有人都在冲他行注目礼。
一开始莫凡还很从容，他活着时没少被人这么注视，后来才意识到，是因为他现在是李哲哲，别人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态
度。竞争对手公司的员工堂而皇之的出入，大家不解其中缘故太正常了，甚至有几个记者端着像机跑过来冲他拍照。
不等问话，莫凡快速的闪进高层专用电梯，啪啪按下一串密码。结果宗季那一层他还是上不去，密码每月一换，今天正
是月初。
莫凡急得像没头的苍蝇般在大厦里乱闯，偶然看到宗季下楼，又打了车跟在后面。一路奔波，尾随宗季到了医院，一见
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把宗季围得水泄不通，莫凡吓得立刻躲到一边。
“宗先生，听说莫凡这次伤得很重？”
“宗先生，有传闻莫凡被毁容了，这是真的吗？”
“宗董，有消息说莫凡已经苏醒了？能否告知他的近况吗？”
“宗老板，坊间传闻拍到莫凡一张近况照片奖赏三十万，这是确有其事，还是炒作？”
“对不起，我不清楚……我和大家一样，都在焦急的等院方通知……有最新消息时麻烦你们也告诉我一声……不好意思
，无可奉告……请借过，我想先去看看莫凡。”
莫凡苦笑，能在这种境况还引来这么多记者，想必自己那个金牌经纪人费了不少心思。就算他永远成了植物人，这噱头
也做得够大的了，某一天恢复过来，人气也绝不会下降。
莫凡很庆幸，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体贴的经济人，还有合作密切的幕后团队，还有每天顶着压力，被问得百般厌烦也耐着
性子应付记者骚扰的爱人。每天都来医院守着自己，一夜又一夜，只盼着他醒来。
莫凡揩掉眼角溢出的泪水，背贴着墙，微仰起头感动。对面有个夹着摄像头低头吸烟的男人走过来，莫凡立刻垂下头，
让额发遮住半边面孔。就算是小明星他也是个容易被认出来的面孔，莫凡硬着头皮想与他擦肩而过。
那男人似乎有预感般，猛然向前抬头，莫凡吓得立刻闪进旁边的一个门，原来是厕所。
莫凡烦躁的洗手，对着镜子里的脸皱眉，无论他做任何奇怪的表情，里面都反射出来同样的一张脸，是他又不是他，好
像另外一个自己在看着这一切，太奇异了。
莫凡思量怎样才能夺回自己的身体，他要接近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宗季刚才的面孔一闪而过，憔悴而又伤感，莫
凡太心疼了。
有人进来，莫凡疑心是刚才那记者，立刻心虚的躲到一个格子间里。没想到进来放水的两个人，竟然是他的经纪和另外
一个同事。
“贺鸣哥，你说莫凡会醒过来吗？”
“他最好醒过来。虽然醒着的时候也难侍候，好在人是好好的，这么半死不活的算怎么回事。”
“也是，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养活呢。”
“你操什么心？没有莫凡也饿不死你。”
莫凡自以为，他和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这样置身事外的口气，如同在讲一个陌生人的冷淡，莫凡的手微微颤抖，心底
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他不敢相信，面前却如同张开一个黑洞，似乎有他更不希望发生的事在那里等着，不想靠近，又
不得不一步步迈将过去。
第五章
外面两个人还在小声说话，嘁嘁嘁嘁，每个字莫凡都听清了，但是连接在一起，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如同看着盲文
漫天飞舞，莫凡的脑容量又出现暂时性缺失，等他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时，外面忽然没了声响。
贺鸣毕竟是金牌经理人，职业敏感让他瞬间意识到刚才可能说了错话，“小心隔墙有耳，”那些言语话太容易被人抓住
把柄，有心人拿出去改改就算面目全非，也会有一两句来自他们的交谈。
助手接到眼神示意，猛然去推格子间的门。
听到旁边厕所门呯的发出声音，莫凡紧张得紧贴在门口，视线下垂瞄到自己的脚，吓得又往旁边缩了缩。
很快就轮到了他的门口，有人在外门轻轻推了推，然后，竟然没了声响。外间，贺鸣冲助手悄悄招了招手，里间，莫凡
皱着眉把手按在心脏处。良久，好像有脚步走移动，渐行渐远，莫凡一颗心兀自怦怦跳得厉害。
莫凡并不怕贺鸣，只是顶着李哲哲的脸胆子瞬间就变小了。莫凡以前也听到过别人讲他坏话，因为表现太出色被人排挤
时，因为一时失误被人背后点评时，被前辈说太过张扬得意不重视别人意见时。有人是无心的有人是故意的。
莫凡有时会意气用事出去洗个手，淡然无波的从那些人旁边走过，有时会默默的缩在里面舔伤口。今天却像踩踏在海棉
上行走一般，所有的事都带着不真实感。莫凡用两人手捏脸颊，希望这个梦境快点醒过来。
贺鸣并没说什么，莫凡却有受伤的感觉，捏紧手掌，指甲在掌心处抠得生疼，他依然用力。这两个人，都是他身边的人
，都是他曾尽心维持的人。去年莫凡还送过贺鸣一辆车，款式略微有点过时，还是蛮耐用的，贺鸣喜欢得不得了，看他
一副激动得要死的样子，莫凡还当他是真的喜欢，现在想想背后是不是也在怨念着他小气。
莫凡深呼吸，带着些愤怒，那个助理是莫凡一手带出来的，长得那么帅气的小伙子，平时万般讨好，端茶递水殷勤得可
以，马屁精一个，不过因为他有些能力，莫凡便觉得孺子可教，这个圈子里谁不趋炎附势？真正的清水莲花可混不下去
。没点见风使舵的本事早就成炮灰了，只不过是他太年轻做得明显了些而已。于是在笑着享受对方讨好时，莫凡曾许诺
这个助理有机会让他上镜。
莫凡对贺鸣更不满一些，因为他原本也更看重贺鹤。待身体状态恢复以后，莫凡整理好表情一如以往无数次一样，向外
面走去。
推开卫生间的门，发现贺鸣就靠在旁边墙上，切的一声笑出来“原来是你。”带着放心和不屑。
莫凡瞪向他“是我怎么样？”
贺鸣没想到这人偷听得还理直气壮“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李哲哲对吧？你来做什么？不会是来看你莫凡哥的吧？真是
巧啊。好多新人就喜欢躲在隐蔽的角落，然后猛然窜出来。比如卫生间里跳出来握手，比如拐角处蹦出来搂腰。”
“你说什么呢？”莫凡冲他皱眉，一脸不满。“就算你是明星经纪也没到万人迷的程度。”
“好了，好了。”贺鸣才不把他放在眼里，“你是等在这里抢镜头的？”既然是李哲哲那就太好办了，虽然他出现在这
里也很奇怪。但是显然好对付许多。“在圈里混要紧的是嘴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有分寸，否则以你的立场和地位
即便说了真话也未必会有人信，竞争公司的竞争对手，你挑战莫凡，还不够格。”
打量了一下这个矮了自己一头的家伙，贺鸣笑得从容，“眼睛瞪这么大，你对我有意见？”
“你怎么可以那么说莫凡？”莫凡想知道理由
“说什么了？”李哲哲瞪眼睛，贺鹤用手盖住他的眼睛“别这么看人，明明很可爱，不要像莫凡一样偏激。还有，你小
孩子不懂的。快回去吧，跑这来抢噱头没用的，出来的报道指向莫凡的，你这孩子可真有心机，知道哪里记者多就往哪
里闯？前几天有个女明星说是来看她妈妈的，恰巧和莫凡是同一家医院。你见过关于她的报道上说什么吗？为博出位不
惜诅咒母亲身体不好，别说我不允许她正面出现，记者们对她也没兴趣，都等着拍莫凡呢。你快回去吧！外面老虎多，
还是家里安全。”
贺鹤的话虽然毒了些，莫名的莫凡就是从那话里听出好感和关照来。莫凡刚打出些小名气时就是贺鸣在带，莫凡却觉得
他们至少是相处五年以上贺鸣才同他交心，与他说话时才带着真心关怀。
莫凡气得心里堵一口气“等等，我找你呢。”
“什么事？”
“我想见宗季，我有话对他说”
贺鸣噗的笑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小鬼，见宗季，你还不够格。回家去吧。”
莫凡是个独来独往的人，知心朋友没有几个，圈子是个吃人的世界，只将一颗真心给了宗季。如今遇到难事，一定要见
到宗季才好。尾随着贺鸣走了几步，被贺鸣像掸烟灰似的赶，气得莫凡又鼓腮又是握拳的，恨不得扑上去先打他一顿。
莫凡尾随着贺鸣，往病房方向走，打定主意宗季一定在那里，就算现在混不进去他早晚会出来。结果走出不多远，贺鸣
便顿住了，被迎面扑过来一个人撞到一边。那人嘤咛一声，搂住鹤鸣的腰，呜呜痛哭“莫凡哥~”
莫凡跟在宗季后面被前者撞得鼻子一酸，眼泪盈满眼眶。贺鹤回头，把他拨到一边，然后轻轻一点下颌，示意莫凡看。
莫凡和他太熟悉了，明显知道那表情是什么意思“看，你要像这么演才有机会。”
扑到贺鸣怀里的女孩像朵樱花似的哭得一拉头发乱颤，鼻涕眼泪果然都有，表情也十分哀伤，只是莫凡觉得，自己和她
真的不熟。
“莫凡哥平时最照顾我了。”莫凡不记得有刻意照顾过她。
“莫凡哥还夸过我演技好，说下一部戏邀我一起演出。”莫凡可以发誓，他没说过这样的话，那天只是几个人闲聊，女
孩子拜托他将来有机会提携自己，莫凡只是客套的说等合适机会的再说。
他轻易不许诺言，更何况他也不记得自己和这人关系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