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锐一下车就看见林晴天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大片地方，他还是一眼就把他单独挑出来，好像眼睛拥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雷达和探嗅。
林晴天没看见他，下一秒，唐锐也迅速地闪进了一边，从小路绕了过去。他朝着宿舍大步快走，直着脖子，倔强地不肯朝后多看一眼。
有半个月不见了，唐锐并非没有想起过林晴天，只是每次想起他，唐锐都会立即告诉自己，别想了。
唐锐直到那天看见林晴天的留言，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这个人，对林晴天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就算现在这个人不是他，换成另一个，林晴天一样会对他好，一样温柔，无微不至，没有太大的区别。对林晴天重要的是，要实现那个要答应过照顾他的的诺言。
说白了，他只是林晴天的一个额外的责任。是唐锐自己把这件单纯的事弄得节外生枝了，他还奇怪为什么他的告白和示好会搞得林晴天那么被动，那么为难，可怜他居然才明白过来。
那些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信誓旦旦、傻兮兮的情话和告白，想起来就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那一刻，唐锐对自己说，算了吧。
算了吧。
他一直知道林晴天还在关心他，降温了会想到给他送衣服这种事他也确实像是他会做的事，他的事情林晴天从没忘记过。虽然没和他直接联系，林晴天还是会通过王志那边，了解他在学校的事情。
他去探监的时候，他妈妈也说，林警官来看过我，说你已经回心转意了。
她小心翼翼又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唐锐很安静地回答说，嗯，我回心转意了。
第89章
“送你到这里就可以了？”
苏曦捂着半边脸，含糊不清地点头，程近拉下她的手看了看，啧声：虽然用冰敷过了，那吹弹可破的白皙面颊还是高高地肿起来，几道清晰的指印，看得叫人不由就泛起一股怜香惜玉之情。
“有时候，没必要强争一口气。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程近说，虽然他无意搅进这一趟浑水里，但看这小女孩懵懵懂懂，非要撞个头破血流还不知道退后的样子，他也有点不忍心。虽然这种话注定是不顺耳。
苏曦闷闷地瞪了他一眼，看在他送自己一程的份上，才没瞪得太狠。“对他来说，我乖也好，不乖也好，他才不会在乎。”
“至少不会受皮肉之苦。”程近凉凉地说，如他所愿，苏曦捂着脸又瞪了他一眼。程近淡淡勾起嘴角笑了。
“算了，算我多管闲事吧。”
校门口来往的人不少，多是周日晚上返校的学生，他们这一对组合相当招眼，主要是苏曦的缘故。程近想自己确实是多管闲事了，赶紧走吧，他可没兴趣再惹出多余事端。
苏曦下车，站定了，犹豫着，似乎想说什么，程近赶紧挥手：“你进去吧，你那脸，自己知道怎么弄吧？就照我教你那样，很快就能消肿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因为看见苏曦身后走过来的人，眼角一跳，颇觉兴味地挂起了微笑。
“唐锐？这么巧。”他招呼着少年，后者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带着评估，又定回了苏曦的脸上，眯起眼睛，却没开口。
和他一起的男生则要没耐心多了，冒冒失失地冲口就说：“你怎么了，是谁打你！？”一面说着他一面愤恨地看着程近，好像已经认定那个人是他。
苏曦没回答，她撇过脸，却又小心地瞄着唐锐——从苏家出来之后，程近第一次发现这女孩子原来还会紧张。
他来回地看这三个少男少女的各自情态，一下全明白了。嘴刚一弯，唐锐的眼睛又盯了回来——于是程近知道他也明白自己明白了什么。
“你们认识啊，”他说，轻飘飘的笑容里毫无诚意，“那就帮我把她送进去吧。”
说着，他招招手，把唐锐叫到一边，唐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过来了。他们身后，杜晓伟围着苏曦开始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可惜苏曦紧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说。
“她和家里闹翻了，跑出来了。”程近对唐锐低声说，用那种你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口吻。“你们尽量看着她，让她在学校呆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别让她做傻事。万一要有什么事就找我，林晴天知道怎么能找到我。”
“你怎么了？”程近开车走了，唐锐才问苏曦，杜晓伟偷偷对他扁嘴：刚才无论他怎么问，苏曦的嘴巴就像拉上了锁，连个嗯声都不肯施舍给他。
而唐锐一开口问，奇迹就出现了。
“我饿了。”苏曦说。说完了这三个字，她又紧紧地合上了嘴巴。
唐锐很通情达理地没有再说，说：“那正好，我们也正要去吃饭。一起吧。”他看杜晓伟。杜晓伟却没响应，他的脸酸皱得像一条腌黄瓜。唐锐拽了拽他胳膊，不轻不重地推攮一下。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杜晓伟嘟囔一句，很有骨气地把脑袋别到一边去。
吃饭的问题是很容易解决的，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
苏曦本身是走读，学校宿舍根本没她的位置，如果想再安排一个住宿床位，不单要班主任、宿管、学校方面都要一层层地批，更需要家长那边出面签名，而且现在女生宿舍早就满了，想插也插不进去。
要是男生还好，随便找个宿舍塞进去就行了，可是女生就麻烦了，加上苏曦老是独来独往的，她认识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完，更别提还有能匀出一半床位给她的人。
唐锐想来想去，只好去找李菁菁，李菁菁爽快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先和我睡吧，要是你不习惯和别人睡，你睡我的床，我去和别人挤挤，没关系的。”
就这么说定了。
下了晚自习，唐锐正烦着，想这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李菁菁按照约定，过来领苏曦，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杜晓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建议出去吃夜宵。
“大半夜的困死了吃什么宵夜？”李菁菁乜斜他。“难道你有什么好事需要庆祝吗？”
“什么……呀……”杜晓伟被她堵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满脸涨红，“我就是，不去拉倒。”
他气咻咻地甩手要走，唐锐的话却又把他拉了回来。“算了，去吧，反正回去也没事。”
苏曦自然是没意见的，李菁菁满腹狐疑，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一锤定音扭转局面了，杜晓伟高兴得简直想抱住唐锐亲一个，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是夜宵，其实就是烧烤店，就两个小店，勉勉强强能放四张桌子，再多就得把桌子摆到路上去。外面滚油锅里翻滚着豆腐干地瓜串，飘过来一阵阵香。
杜晓伟几乎把单子有的都点了一通，李菁菁骂他神经病了才罢手。他左右看看，唐锐闷着头在发呆，苏曦眼睛也不知道落在哪里，空空的没个焦点。这两人好像就是来表演神游的。
杜晓伟在桌子下踢了李菁菁一脚，让她说话，李菁菁毫不客气踢回去：要发神经自己发！
正在莫名其妙的冷场之际，他们的桌子上忽然又坐下了一个人。
“对不起这有人——”杜晓伟吞掉了剩下的半截话，呆瞪着欧阳毫不在乎的无赖笑容。“不好意思，人太多了，拼个桌吧，咱们也不是不认识。”
“你——”这人居然混进学校里来了。
杜晓伟一口气憋住出不来，然后发现，先前神游的两个人也齐刷刷回神了，都看着欧阳。只不过唐锐是意味深长，苏曦却有点不太自然。
欧阳却偏偏就找上了苏曦：“听说你和你哥闹翻了？不打算回去了？那你能去哪里？”他盯着苏曦的脸，啧啧声：“你哥也真下得了手。”
“不关你事。”苏曦说，感觉却有点赌气：“反正你也不愿意帮我，我要靠我自己回去找我妈妈。”
欧阳牙疼地抽气：“大小姐，你真天真啊，”他说，“你上哪里找她？找到她之前你自己就先饿死了。”
欧阳几乎苦口婆心地说：“听我的，先回去，至少有你爸在，苏二还不敢真对你怎么样……”
苏曦冷笑着打断了他：“我爸爸？我爸根本连他自己都顾不到了。我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她的声音尖利，除了欧阳和唐锐，其他两个人都忽然感觉到一阵不自在。就像是无意闯入了不该去地方。
苏曦眼里已经没有了别的，她激动地继续说：“我们在楼下那么吵，你觉得他真的听不见吗，他只是不想理会。从我回家那天，他就没正眼看我。”她苦涩地说，“我只是个小野种，他才不会在乎呢。”
突兀的一声像打嗝一样的抽气声，苏曦转头看着呆张着嘴的杜晓伟，目光直接和他对视：“对，我就是我爸在外面的小老婆生的野种，根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人家不要我，我就什么都不是。”
杜晓伟呆呆看着她，表情蠢笨又无措。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他结巴地说，越发说不清，苏曦嘲讽的笑容彻底击倒了他，他没办法，只好求助地转向唐锐。
唐锐还是面无表情，他看了下手表，对李菁菁说：“你们宿舍快熄灯了，你先和苏曦回去吧。”
李菁菁愣了愣，说好，站起来，拉起还不太情愿，但是最终还是屈服的苏曦走了。
“你来干什么？”唐锐问欧阳。
欧阳叹了口气，“你说呢？谁叫我先招惹这大小姐，她要发疯了我可不是要陪着倒霉吗？”
唐锐想说，你可以不用管她。但他没说出口。他看着欧阳站起来，拍拍裤子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再一次扯出三分无赖七分不正经的笑容，但只维持了一秒就恢复了正色。
他说：“看着她，她要是想做什么傻事，不管是骗也好哄也好，捆也好，都给我稳住。不能让她真的跑回去找她妈妈。”
“理由呢？条件呢”唐锐不动声色地说。
欧阳咬牙笑了：“你小子……行，我去帮她找她妈行了吧？”
唐锐笑，但看起来却更像是龇了下牙，“行啊。成交。”
第90章：中秋番外——生日礼物
老万拿着杯子晃出办公室，一边走还在想着事，快下楼的时候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招呼了他一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哟，小唐。”他摆摆手，算是打招呼，“来找小林？”
对方说是，微笑有礼，他也点点头，继续往下走，走了几步，猛然又转过身，把人叫住了。
“小林不在队里呀，他正好去Z城出差，还说顺路过去看你呢。”
青年脸上的表情茫然空白。“啊？”
老万也纳闷了，说：“怎么他没和你说？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也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他看着唐锐懊恼的神情，了解了：“给他一个惊喜是吧，这下好了，两个惊喜加一起，就剩下惊没有喜了。”
唐锐还愣在那里，老万真是苦笑不得，“赶快给他打个电话吧，小林也是，多大的人了，还玩什么惊喜。”
十分钟后，唐锐打通林晴天电话。知道他回了应城，林晴天也有点哭笑不得。
“我这边事情已经办完了，待会就坐夜车回来。”他说，“你先回我宿舍等我吧，有一把备份钥匙在我办公室里。自己先弄点吃的。我可能要晚点才到。”
公安大院的老宿舍在滨江路，唐锐进了小区，只见几个老人在路边摆开桌子打牌，老旧斑驳的苍黄墙璧下，今天难得出了太阳，天气回暖，几只猫卧在树丛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唐锐慢吞吞地在小区里逛了一圈，才找到了林晴天的宿舍。开门还没迈脚，差点先踢翻了堆在门边的几个箱子，唐锐把东西挪开去，发现房间里也没多少立足的地方——房子的格局是一房一厅，比之前他们住的地方就大了一点点，正中一张大双人床就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地方。房间里东一个西一个的箱子，林晴天估计是搬过来之后，都没时间整理，就全堆在那里了，一看更乱。
唐锐吸了口气，认命地卷起了袖子。
等他把房间清理出了个样子，一看时间也差不多八点了。忙的时候没觉得，一停下来，立即就觉得饥肠辘辘。
他在小区外不远找了家小餐馆，坐下没多久，手机就响了，唐锐一把抓过来，却是杜晓伟。
“唐锐！”杜晓伟的声音咋咋呼呼的，还有背景的杂音：“你在哪里呢，我到你们学校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一起吃个饭呗？”
“我不在学校。”唐锐说。“我回应城了。”
“什么？”杜晓伟说：“你开玩笑吧？你回去干嘛？”
唐锐懒得解释，或找理由。“我说的是真的。”看他点的虾蟹粥上来了，他说：“你去找苏曦吧，不用管我了。等我回去再找你。”不等杜晓伟再说，就挂了电话。
从中午回来路上也没吃什么，到现在确实是饿得狠了，唐锐毫不在乎吃相地开吃，干掉了第三碗的时候，门从外面被推开，有个声音说：“老板，一份排骨粥打包——”
唐锐猛然抬起头，林晴天也在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压抑不住漏了出来。
“老板，排骨粥不打包了，就在这里吃。”
“你怎么会忽然回来了？”林晴天说，一起回了宿舍。林晴天开门看见收拾齐整的房间，小小惊讶之后居然也没脸红，拿了之前藏在浴室里没被唐锐搜出来的脏衣服，塞到洗衣机里。一边问他。“不是说最近忙论文吗？”
“想回来就回来了。”唐锐笑嘻嘻地说，林晴天盯了他一会，唐锐从来不怕他看，越看越有恃无恐，从背后张手抱了上去。
“我要礼物。”他凑在林晴天耳边说，嘴唇几乎触及到林晴天的脖子。林晴天只觉得那一块皮肤腾一下就烧起来了。
他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唐锐反而把脸埋进他肩颈之间，鼻子抵住他颈侧蹭啊蹭个没完。
“我今天带过去给你了，放在你宿舍里。”林晴天勉强地说，“你要是在学校里都拿到了。”
“我又不在。”唐锐撇撇嘴，马上又笑了。想到他们两个人的惊喜变擦身而过，幸好往来的路程不长，最后还是赶上了。
林晴天显然也想到了，也笑起来：“下次你要再回来，还是提前跟我说一声，不然万一我不在，你就白跑一趟。”
唐锐嗯了一声，下巴还支在他肩膀，林晴天推了他一把。“抱够了没有？起来，洗澡去。”
唐锐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手臂松开，但下一秒又合拢回来，将林晴天圈得更紧。林晴天看着他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忽然预感到一阵不测。
“……一起洗。”
没有奢侈的大浴室，非要一起洗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挤在水龙头下，分享着热水和对方的体温。
哗哗的流水声里，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我今天回来之后，先去看了我妈。”
唐锐闭着眼，让林晴天把他脑袋上揉出一团雪白泡泡。
“应该的。”林晴天说，用一根手指头抹掉挂在他眉毛上的泡沫，唐锐睁开眼，望着他笑。黑眼睛深得人要陷进去。
他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把泡泡也蹭到林晴天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