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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潘郎是无情——by潘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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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样。”阿赟叹气,静坐一刻。“潘郎,你说苏南渊有多喜欢你?”

“我不知。”

“会喜欢到为你颠城覆国么?”

“我不知。”

“如果真是到这地步又如何?”

“便是他如此做了,也不是为我。他有他的野心,否则也不会和潘陵澜一路——”

“是啊。可若是真到了那天,天下尽收他囊中,你又置于何处?他放得过你么?”

“我不知。”潘郎失神。——如我,也是一样。不甘和你遥相一望,誓得偿所愿。

二人无言,对坐良久。天暗了,阿赟才挪步:“我得回义庄了,否则叫悠语瞧出不妥。你先安着,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潘郎一直如此,不得其法,只好如此。是夜,下雪了,鹅毛大雪。清早,院子里铺了一层,脚踩下便没了靴跟。

“公子,今儿还开店么?”柳儿伸手接雪,簌簌的,紧。

“歇着吧。”潘郎偎在塌里,一夜未眠,阿赟的话绕耳边。变天啊。

第46章

雪,一直下了三日。潘郎病了,烧得厉害,柳儿把火盆架得极旺。“公子一人可行?不若我向端老板告个假——”柳儿替潘郎掖好被子,这人似没生过病,这下垮了,心没来由的慌。

“我不妨事,现下好多了。生意的信用,轻易不毁。”潘郎被三床棉被压得动弹不得。

柳儿辩不过,叹气:“那您就老实歇着,我尽早回来,水杯放在床边。便是热,也不能掀了被子,您这身汗迟迟发不出,烧即是退不了。”

“谨遵柳儿吩咐。”潘郎使了力气调笑。

柳儿又是啰嗦了一遍才拎着罗盒出了门。潘郎一人守得这个潘家铺子,说不清哪番心绪,头昏得沉,睡不安生,听得柴被烧得“噼啪”响,便算有了生气。“潘郎如此不爱惜自己——”轻言一语,潘郎睁开了眼,苏南渊。他和衣上床,搂住潘郎,热的被窝多一人,烫得更甚:“我以为你顾得好自个儿。”

“你怎么进了来?”潘郎哑着声气,别过了脸。

“这皇城,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便是看我想不想进去罢了。你——你我不见的一年,我也认得你的事。”苏南渊低声,似惑。“潘郎,你变了,我也变了。”

“变好了?还是坏了?”潘郎挣不脱苏南渊的怀抱,就由他抱着。方寸间的天地,又逃得了多少。

“若你好了,我就好了;若你坏了,我只能更坏。”

“坏了。”潘郎只认得坏了。

“坏了。”苏南渊的笑,一丝无奈。“潘郎不曾想过否极泰来?”

“轮不到我想。”

“不如想一想。”

潘郎这才转头,瞧苏南渊。眼前的苏南渊,与一年前的苏南渊,是一人,似一人。“苏南渊,你想做什么?这天下有什么好的?断然要取?”他说一个明白,就是明日人头落地,今日也要一个明白。

“取个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我不拘世俗——”

“万一不成又如何?”

“我苏南渊一人,九族也就我一人,既是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天赋我才,不用岂不可惜?”

“天赋你命——”

“我的命,是我的。”苏南渊紧了手臂,潘郎的香气,萦绕。“潘郎可曾挨过饿?我挨过。酆渊十三年,原州大旱,地方官不作为,克扣赈灾银两,与中央勾结,四方百姓民不聊生。我爹娘便是在此天灾人为之祸中活活饿死的。世人认我是宪阳人士,其实我是乞讨到那儿,叫个孤老收养了。而这乞讨一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官道沿路都是尸体,活着的翻死了的包袱,未咽气的婴儿被丢入热锅,我也分食了人肉。如此,我的命,是我的。”苏南渊低下头,埋入潘郎肩窝,便隐了神情。“潘郎,我失去了太多,不怕失去,可一旦得到,绝不放手。”

“你得不到我。”

“得不到么?我们试试好了。”苏南渊撑起身,一滴泪,落到潘郎颊上,像极了潘郎的泪。他吻了他,渡过一颗药丸。“御医制的伤风丸。等你好了,看我如何坏,如何来得你。”苏南渊留念的看了潘郎一眼,起身,离去。

口里的药苦溢开,潘郎苦了。他不喜男人哭,他哭过,他瞧见了,现下,他还之于他,泪偿清。苏南渊啊,潘郎终不过是潘郎。

第47章

柳儿披了一身雪回来,脱了蓑衣,蹲火盆前搓热了手,试潘郎的额头,迟疑。“仿是退了些——”柳儿嗅了几嗅。“公子,可曾有人来过?”

潘郎木了一刻,才讷讷道:“柳儿怎知?”

“有药香。”柳儿拧干布巾,擦拭潘郎的汗。“做脂粉的人,对香味最是敏感,这可是您教我的。”

“青出于蓝啊。”潘郎轻叹,略过了问。

病来得急,去得慢。潘郎养了半月才重新坐镇内堂。阿赟三天两头的来瞧潘郎,说皇城朝上的事,隐隐担忧。“怕是板上钉钉了,兵权现已落入丞相手中。潘郎有何打算?”

潘郎怔了怔,轻言:“走一步看一步。”

“我现下就得打算了,姚家从来就是皇家的镖家,若是江山易了主,站哪边都是难。我去探过苏南渊的口风,果真做大事的人,圆滑得,我挑不出一丝毛病。现下,我叫悠语减了镖数,真是到了那般境地,我便带着悠语逃了这是非之地。”阿赟愁苦着:“潘郎可要跟我一块儿?”

潘郎把着烟杆,不抽,大夫禁了他的烟,点燃也只图薄荷苦香。“阿赟要远走高飞?”

“我倒是想。不过走也是一时之避罢了,姚家名号在此,走不得。我只求圆个两全其美的折,保住姚家,又不得罪新主。”阿赟揪起眉毛,何曾如此恼人过。

潘郎只觉得阿赟这幅表情稀罕。“此时的阿赟真像个成大事的人——”

“喏,我才不成大事,平安此生便是罕事!”

这话,潘郎记下了,真像文妃弦的意思。若是由他娘说出来,只怕更淡薄。

初春,潘家杂货一屋子春色,脂粉为绯,女子流云,柳儿招呼不过来,还跟姚悠语借了小哲子。“公子,这位小姐来买香。”柳儿慎重把碧玉女子领入内堂。

潘郎抬眼,观生客。“请问小姐要哪种香?”

“红烛暖床思夜短,不如一香画极乐。”女子慢言,意态撩人。“潘当家自然知我要哪种香。”

潘郎会意,抽出高阁里的迷香。“夜来香味。”

“便是这味。”女子接过迷香,覆手与潘郎一锭银。“还望当家的收好。”

“一定。”潘郎恭送女子出门,才摊开了手,银子底下的纸条薄如蝉翼——十二望来岷山施庙一叙。苑璟字。

晚饭多一人,热闹很多,小哲子也会跟柳儿开开小玩笑。“小哲子不如来我家做工。”潘郎打趣。

“啊?不行不行!我跟姚家签的是死契!而且我家小姐对我是极好!阿赟哥哥也好——”小哲子慌忙摆手。

柳儿“扑哧”笑出了声。“小哲子唤悠语姐姐为小姐,唤阿赟哥为哥哥,这乱的!”

小哲子红着脸,结巴道:“我,我习惯了。待,待会儿,请潘当家借我地道一走,我,我想回去看看小姐哥哥他们,也不知我不在他们吃得上热饭不——”

“等下我给你收拾一罐花胶炖鸡回去,便是他们今日吃过了,明儿还能有口福。”柳儿说着,宽小哲子的心。

“也好。”潘郎赞柳儿的议。“再跟悠语说说,十二那天把你再借我一日。”

“公子?”柳儿诧异看向潘郎。

“那天我有事需办,柳儿可要看好店。”潘郎烟瘾犯了,点燃烟锅,放跟前,贪图一闻。

柳儿静了静,应“是”。

第48章

十二这日清早,潘郎差柳儿去风彻馆借了匹马。“宁三总管说这马温顺——公子,不若我陪你吧。”柳儿咬着唇,冒犯。

“不用了,再过片刻,小哲子也该来了。你们守好店便是。”潘郎翻身上马。

“公子几时归?”柳儿拉着缰绳,不放。

“或者今日,或者明日,一定归。”潘郎笑言,策马而去。

城南岷山施庙,香火不旺,便是占了一座山的庙,也只得一位老主持和一个年幼弟子。“公子来上香?”小和尚盯着潘郎,心还不静,认得美色。

“上香。”潘郎应道,随小和尚进了庙院。空旷的院子,一株参天的树,嫩绿的杂草衬了新意。庙里只供一尊文殊菩萨,太过寥落,凡人总是想把神仙拜遍,加之路远,岷山施庙香火一直不旺。潘郎布过功德,接下一炷香,去文殊殿,跪文殊菩萨面前,未有心愿。而跟他同跪的潘苑璟则念念有词。

一炷香,潘苑璟起了身,对潘郎一笑。“真怕你不来。”

“做如此一局,不来真对不起你的苦心。”潘郎站在殿外,还是凡人的地界儿好,猖狂都是安心的。

“真心从来都是苦的。”潘苑璟抚过云鬓,几分憔悴。“哥哥近来可好?”

“托福——”

“苏南渊找过你,对吗?他有的手段,我也有。”潘苑璟扬起嘴角。“只可惜,我不是局中人。”

“我就一定是?”

“不敢揣测。皇城快起风了,这场风,不知刮下多少花枝。”潘苑璟回身,瞧潘郎。“哥哥,我做花泥护你可好?”

“苏夫人——”

“我是苑璟,无碍潘苏。这场风,阻不了的。”潘苑璟沉了一刻,垂下眼。“我也在其中。哥哥,我也在其中——我有孩子了。”潘郎一怔,道不出恭喜,静看女人。“爹一直不满我跟苏南渊无喜事,他明知苏南渊好男色,却硬要我爬苏南渊的床。呵,说来多亏了你的迷香,这香还是我爹亲手交与我的,潘陵澜啊,他就是想把我毁了,怎办,我也得顺着他的意思毁了自个儿。我有孩子了,有了苏南渊的骨肉,他以为便是有了称头——”潘苑璟淡淡的,说撕心裂肺。“苏南渊真会做戏,在我爹面前宝贝着我的肚子,转头就逼我喝麝香水。他说他不在乎孩子,倒也不怨我——他让我想通,想通了就落下肚里的肉,或者死。”潘苑璟笑着,这人生,无非一桩笑话。“我选死。”潘郎皱起眉头,忧愁浮出眼波,美得伤人。潘苑璟认得这美,难怪苏南渊喜欢,便是她,也喜欢。“哥哥莫伤心,我好容易做一回自个儿的主呢。苏南渊应我保我的孩子,他答应的,一言九鼎,我死也死得甘愿。”

良久,潘郎吐出一句。“孩子受罪。”

“是否受罪,我不知。可我必是舍不得我的孩子,苏南渊待我如此心狠,心都这么狠了我还是爱他的。”潘苑璟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一定要死?”潘郎失神,问起人命,直白得迫人。

“一定要死的。我爹天真,以为苏南渊甘匐他脚下,殊不知这网便是苏南渊结的。我不知这网有多大有多深,但逃得出的人若无一二。我愿你逃出。他喜欢你,可这喜欢,能害死人的。”潘苑璟执起潘郎的手。“若是风起,你即散去,莫留恋,害人害己。苏南渊要你,折磨你生不如死,还是要你的。”潘苑璟整了脸色,附耳一言。“且观天色。”

潘郎独坐庙院内,回魂已无潘苑璟身姿,这场话,似水中月镜中花,叫人辨不清真假。“公子可要留此宿斋?”小和尚颠儿颠儿的来,佛家纯真。潘郎摆手,仓惶离去。

第49章

天色晚,潘郎抱一壶酒做宣河边,对面的画舫点燃了夜,纸醉金迷的。潘郎未曾好好赏过皇城的景,他人认他做皇城的一阕。潘郎啊,一介凡夫俗子,只求吃饱穿暖混到死,可“死”这一字,偏生难写。烧刀子的酒,滚过喉咙,热了心肠,女人说她选死,文妃弦又选了哪样?女人的孩子如何?他又是哪般?潘郎不敢认自己受罪,终生不认。

“公子可算回来了!”柳儿开门便迎了出去,扶住潘郎,闻见了酒气。“若是你天亮了还不回来,我就要去报官了。”

“说今日也可,明日也可——”

“昨儿说的明日,便是今日!”柳儿帮潘郎宽了衣,裹好潘郎的被子。“公子便是歇着,店由我看——”

“都歇了吧,你也一夜未睡呢。”潘郎头疼,醉似针,扎肉扎皮。

“一夜无睡也无碍,只是别让我提心吊胆就成。您说着潘家杂货与我,现下我还没备着收!”柳儿抱一篮子衣服,替潘郎关了门。

潘郎就着柳儿的温情睡了,无梦的一眠。

“丁香花没了,原说好的花农这刻又给不上。”柳儿翻着入货册子,仔细禀明潘郎。“倒是在上官家定的香和玫瑰到了户,后天收黄角兰,公子是亲自去?还是我替您——”话被钟声断了,悠远的声,敲得人凝滞。柳儿揪起眉毛:“是传国寺么?”这问还淤在舌尖,巷子那头便跑来一阵锣声——“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公子等等!我去瞧瞧!”柳儿合上货册,拎起罗裙就随着敲锣的更夫跑出了后巷。

潘郎心里一阵紧,该来的,总是要来。

酆渊二十九年,璟渊帝崩,幼储尚轻,朝堂乱,大渊天下堪忧。

“我去贴白联,公子换好素服。”柳儿摘下珠钗,拭去唇色。“服孝十日,正好趁这十日制香。”

“柳儿可否哀怨些?叫人瞧出事不关己可是大罪。”潘郎瞧着床上整放的一袭白衫,微讽。

柳儿摸出腰间脂红,往眼尾抹上几点,顷见犹怜。“这下哀怨了吧——”

“讨巧之举。”

“公子教导有方。”柳儿福一礼,出了潘郎屋门。

潘郎换上素服,发呆。风雨欲来,沉静。

傍晚,狄泽栎来了潘家杂货。“服孝做不得生意,一脂柳巷闷得怕人,我向端老板说了假来看你。这核桃酥是她给你的,要我瞧你身体好了没——”

“这般不知所谓,小心被人告你不知国殇。”潘郎端看同一身白的狄泽栎,狐媚子脱了胎,倒有几分仙气。

“瞧着人少的时辰才敢出门,端老板也允我今夜在你这儿过宿。”狄泽栎把核桃酥交给柳儿。“劳烦柳儿添一双碗筷。”

“便是劳烦,你也来了。”柳儿说笑,奉泽栎一杯茶,去了厨房。

泽栎捧着温茶,轻言。“潘郎可也嫌弃我?”

“便是嫌弃,你也来了。”潘郎学着柳儿的语气,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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