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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潘郎是无情——by潘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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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水的忧,绵绵。潘郎疲倦至极,任小山吵闹他要而不得的糖人儿,锁了院,裹被睡了。睡足三日,却愁坏了小山爹娘。“怎地又把篮子拎回来了?”小山的娘揭开篮子,饭菜都原封不动的。

“潘郎不给我开门!我叫他他也不应!”小山嘟嘴,又不是他的错。

小山的爹一拍裤腿儿,起身:“我得去姚家院看看。好好一人,三天不吃不喝的作死呢!”

“看看也好。那日回来,潘郎就跟走了魂魄似地。”小山的娘叹气说道。

小山的爹搭着梯子,费了老大的劲儿爬进姚家院子,三步并两步的推开卧房门。“潘郎,潘郎!”他使力气摇醒潘郎。“怎地?不舒服?病了么?我瞧瞧——”

“没事。”潘郎微眯着眼,轻笑:“累极,睡得忘了时辰。”

“也不是你这个睡法儿!”小山爹把屋外的柴掰碎了弄进火盆,点了燃。“岛上本就湿气重,你就这么睡着,冻坏了手脚怎办!”说着,开了院门,差进小山的娘。“去把吃食热一下,送过来。我给潘郎烧锅水,洗个澡。那屋跟地窖似地冷!”

小山一家便忙活开了,潘郎苦笑,总是给人添了麻烦。

待到洗过澡用过膳,潘郎再三跟小山爹娘保证如常,才换得了清净。“潘郎,你瘦了好多。”小山把烟杆递给潘郎。“潘郎,你睡得好吗?会做梦吗?我就老做梦!你睡了三天,一定做了个长长的梦吧?”

没有梦,没有人,只得潘郎自己。“小山,你喜欢玉花吗?”

“啊?”小山猝不及防的红了脸。“干,干嘛问我这个!我,我跟玉花要成亲的!我娘也乐意玉花做我媳妇儿!”

“那你要好好待她,不要让她伤心。”潘郎想不透姻缘。

“那是自然。”小山气鼓鼓的。“潘郎你有媳妇儿吗?”

“没有啊。”

“那你要找个媳妇儿!我娘说孤独终老很可怜的。”

“嗯,很可怜呐,我不会一个人的。”

“那潘郎你会一直住这儿吗?遥岛没有未嫁的姑娘啦!你可不许跟我抢玉花!”

“不抢。”潘郎不答小山的问,答不出。遥岛好,可是会孤独终老,一个人真可怜。他怕了可怜。

开春,梅花油酿好了。潘郎送了两瓶给小山的娘,又拿了两瓶给陆老倌:“上次去遥岛还亏了老爹,这些送您内人。”梅花谢了,红蓝花开,潘郎有了兴致,摘些,做胭脂。

小山的娘喜欢,陆老倌的内人也喜欢。“还请潘郎多舍些胭脂与我,那老娘们儿跟她姐妹儿夸下海口,每人送一份儿,这,这——”陆老倌饶是不好意思。“我就说哪有那么些份儿!”

“多得很。你家夫人喜欢就好。”潘郎把十来盒胭脂全与了陆老倌。“我得闲就做,正愁没人用呢。”

一来二去,潘郎的脂粉生意又起来了,只是分文不取,更为络绎不绝。岛上妇人没事就来讨一盒,陆老倌更是讨得厉害。“唉唉,我这老脸全被家里的败家老娘们儿赔光了,这点儿山货潘郎莫要客气。你要是不收,我下回都不敢来要了。”潘郎笑接,转而给了小山的娘。

“潘郎,把你的胭脂也给我一盒成吗?”小山巴望着,满怀的胭脂盒子。“你瞧,我都帮你把她们用剩的胭脂盒收来了!方便你制新的!”

“小山要胭脂干嘛?”潘郎把各色的瓷盒摆到桌上,想起潘家杂货用的瓷盒。上好的瓷盒,君白,容一枚铜钱大三枚铜钱厚的胭脂,盒底落着潘家杂货的款儿。二十文起价。

“我想送给玉花!”小山咧嘴笑开,缺牙的年纪,一呼一吸都漏风,可爱之极。

“我来教你做胭脂吧,把你自个儿做的胭脂送给玉花更好。”潘郎轻笑。

“真的?”小山瞪大了眼睛。“真的?真的?”

“真的。”潘郎把一小盆澄清后的红蓝花汁递给小山。“把这些倒进灶台上烧着的锅里。”

“嗯!”小山小心翼翼的端着盆子,去了灶房,不消一刻,就顶着盆子奔了出来。“潘郎,那里面的水是什么啊?怪香的!”

“是花露。”

“哦。”小山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又跑回灶房,使劲儿盯着冒着热气的锅。

晚饭时分,小山的娘拧着小山回了家。“这个野娃子!不看着点儿天!啊,潘郎,饭菜给你置桌上了,明儿我再来收拾!小崽子,还磨蹭什么呢!”

“潘郎,胭脂明儿能好吗?”小山把着门栏,扯着嗓子问。

“能好。”潘郎看得此景,只觉好笑。

“那,那我明儿再来!哎哟喂!娘!娘!别拽我耳朵!拽掉了!娘……”小山咽唔着,被拖了走。

院里没了别人的声音,只得静。潘郎坐灶台前,熏燃了烟,等胭脂熬好。

三月,樱桃刚好。陆老倌给遥岛的人带了满满一篓的樱桃。“小山他娘,你给各家分分,都尝个鲜儿。啊,潘郎在自个儿家不?”

“在呢!怎么?又来讨胭脂?上次的花露你就占了大头,真不害臊!”小山的娘笑说着,找碗碟分樱桃。

“哎哎,瞧你言语的!我们家娘们儿抹好看的给人瞧!你们再是擦个俊也就给自个儿男人瞄一眼!”陆老倌回嘴,把随身的纸包揣个紧。“得得!不与你打趣儿了!我找潘郎有正事。”

春光好,潘郎坐院子里抽烟赏天的,独缺了一棵树,少了树荫,让日光没了诗意。“潘郎闲着呢?”陆老倌说着,进了院。“我给你带了烟叶——”

“老爹时时惦着我,委实过意不去。我还有烟叶呢——”

“你接着,跟旁的不一样。”陆老倌避了潘郎的眼神。

潘郎一滞,接过烟叶,便是不打开,也能闻见薄荷清香。“老爹——”

“一个男人给我的。我说我压根儿不认得叫潘郎的人,他却硬要塞给我,让我告诉你他在晖郡等你。”陆老爹顿了顿,叹气道:“他说你不见他,他就踏平遥岛。我也是没办法,以为遥岛无人知,以为啊,真是天真过头了。”

“他在晖郡?”潘郎似松了口气,该来的总要来。

“现就在晖郡碧水客栈住下了。”

“带我去见他吧。”

碧水客栈,居闹市而不闹,自有一番闲适。陆老倌问过掌柜,引潘郎上楼。“他在左手把头的一间。”

“有劳老爹了。”潘郎摘下披风,推门而进,看屋中人的身姿,未有一分憔悴。“苏丞好。”

“好。”苏南渊挽起笑意,从不远离。

第76章

“苏丞——”

“诶,潘郎,我允你犯错一次,莫要再生分。”苏南渊揽过潘郎,闻到烟草香,苦的,渗进了潘郎的骨里,衬尽了潘郎。

“若是再犯又如何?”潘郎轻笑,无奈得很。

“踏平遥岛不是虚言。”

“我知道——”

“你瘦了。”苏南渊抬起潘郎的下巴,瞧了仔细。美人衣衫宽,消得惹人怜。“这里不好。”

“这里很好。无是非,无妄言,无祸端,不被人累。”潘郎偏头,躲了苏南渊的吻。

“潘郎,我想你。便是我的想,你就会累,怎可不累?”苏南渊苦笑,抱紧了潘郎。“我们做个了断吧,我也累了,想你想得累了。”

“苏南渊,你不该想我。曾经种种,都是恶因——”

“必然结不出好果?”

“菩提树下修一世,也未必有善终。你要我如何待你?”潘郎始终记得画舫那夜,他如此拥着他,说喜欢,珍惜他的眼泪,却忘了珍惜以后。“我并不恨潘陵澜,你杀了他也好,天下太平是正途。可为什么要迫潘苑璟?她只是爱你——”

“她爱我,骗我得了种,做潘陵澜的眼线,设计你出皇城。这是就她爱我的法子。”苏南渊的语气,是淡的,淡的伤人。“我不稀罕她的爱。”

不稀罕,所以死。潘苑璟大约是死了心,才甘愿死的吧。潘郎瞧苏南渊,何等聪明的人,聪明害人。“我怕你。”潘郎说怕,坦诚害怕。

“怕什么?怕我待你如潘苑璟?我一指头都舍不得伤你的。潘郎,我喜欢你,这一世就这个喜欢,无碍旁人旁事——”

“我不信。纵是信了,也是害怕的。”潘郎轻叹:“你不会伤我,可我总觉得你会伤我——折断我的手脚,挖掉我的眼珠,啊,拔了我的舌头。我怕疼,苏南渊,我怕疼得很,是个没用的男人。”潘郎怕疼,最怕心疼。

“潘郎——”

“你会放了我的,对吗?你喜欢我。”

苏南渊说不出话了,千句万句,这一句成了劫,成了命。

“我自私,拿‘喜欢’威胁你,望你随我的愿——”潘郎的“愿”被苏南渊吃了,狠心的吻,割破嘴唇,血的咸味,像眼泪。潘郎放任了苏南渊,只能放任,所有的选择都是苏南渊的,他定要称心如意的结果。

夕阳落入房内,尽覆金纱。苏南渊舍不得如此的潘郎,光华流溢。“潘郎真是无情。”潘郎无情,怕疼,自私,软弱得很,坏。一无是处的男人只得一副脸面好看,可苏南渊还是爱这副脸面,爱一无是处的潘郎。

“是南渊多情。”潘郎轻言,眼角眉梢轻佻。苏南渊辩不过了,一声“南渊”要人心神。“我得走了,再晚便赶不上老爹的船了,你想好再回我。”潘郎挣不开苏南渊的手,皱眉道:“我得走了。”

“我同你一起。”苏南渊为其系好披风,牵起潘郎。“让我在你身边想清楚。”

潘郎一顿,苦笑:“非要这样?”

“定要这样。”苏南渊结了客栈的帐。

陆老倌看到潘郎身边的苏南渊时,不经一骇。“这——”

“他随我去遥岛住几日。老爹放心,他不是多嘴之人。”潘郎只得圆场。

“哦,哦。”陆老倌也是认得形势之人,没多说什么,让苏南渊上了船。太阳落尽时,船靠了遥岛的岸。“你们脚下小心些,我就回去了。”

“劳烦老爹了。”潘郎一直看着老爹使船脱出视线才转身回走。

“潘郎喜欢这儿?”苏南渊如此问。

喜欢?又是喜欢。潘郎分不清喜欢。多年前,凉笙要走,要去谁都不认识他的江南,那时候起,潘郎也想去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个地方究竟有多好,好得让凉笙再不顾潘郎。“其实,哪儿都一样。”

“那就随我回去。”

“回去也好。可是不愿跟你再起纠葛。苏南渊,你的喜欢太轻,你心里的我太轻。”潘郎借月光看清苏南渊,一表人才的丞相,宏图大志一一实现,舍不得放他,也就仅仅是舍不得而已。“我要一个人全然为我,你不是。既然不是,留我寻他人。”

“潘郎好残忍——”

“不如你。我只伤人心,你却要人命。”

“你怪我逼死潘苑璟?”

“不怪你。只是怕哪天悬梁之人换了是我。”潘郎推开姚家院门,缓道:“你可愿与我在此隐世一生?”

苏南渊无奈了:“我做这些不为隐世,你该知我——”

“我知你。这大渊国皆为你所依,怎可小家子气的和我逍遥世外。你坐镇堂上,一早就明白人心险恶,我与之你,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少不得被拔出。倘若某日,世人要你选渊国和我,你选么?又会选谁?你不是昏君,而我不想牺牲。”

“潘郎——”

“我只想老死于一人之怀。你不是那个人。”苏南渊不是那个人,潘郎吝惜于承认,又不得不承认。

二日,小山踮着脚站在院门口,瞧见院中的男人。“潘郎,他是谁啊?”小山问着,怕生,跑到潘郎身边,才敢正大光明的看男人。

“我的朋友。”潘郎笑着,抱起小山。

“你的朋友啊——可是我娘说不能随便带人进遥岛的。”小山对苏南渊做着鬼脸。

“嗯,是啊,他以后不会来了。”潘郎认真回道。“小山要跟我去摘红蓝花吗?”

“好啊!等我去找玉花!我们三个——嗯,四个!一块儿!”小山说着,挣了潘郎的怀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苏南渊从后揽住潘郎的腰,真是瘦得没边儿了。“还以为潘当家就此金盆洗手——”

“怎可金盆洗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潘郎笑说,帮着苏南渊打趣了自个儿。大家都是,本性难移。

山坳处,一大片的红蓝花。小山拉着玉花玩得不知所以。潘郎蹲下身,仔细甄别花蕊。“以前,胭脂原料都靠上官家从西域进,原以为那是顶好的料,到这儿才知错。遥岛的红蓝花滤出的汁,艳而纯,与露融合,上色持久——”

“我便是靠这些胭脂寻得你。”苏南渊低言。“你送给陆老他家的胭脂。”

潘郎怔了怔,笑道:“总瞒不过你。”

“你并不想瞒我。这一点,我最高兴。”苏南渊摘下一朵红蓝花,捏碎了,淡红染指。“不瞒我,不讨我高兴,不得我相守。”

“我们都一样。”潘郎学着苏南渊的样子,捏碎了花朵,一抹红色点于苏唇,吻。“不得相守,便不相守。”

“羞羞羞!两个大男人亲嘴!羞死人了!”小山喊着,捂住玉花的眼睛。玉花脸红,也要掰一指头看。

“羞啊——”潘郎假装苦恼,牵起苏南渊。“小山,把那篮子花拿好,回家了。”

小山嚷嚷着“不要”,还是老实跨上篮子。苏南渊跟着潘郎回家,臆想中数次的平和,而今实现,短暂。

尔后,他们不说现在,不说以后,日子在胭脂和烟叶里过了。“只要这一刻就好了。”苏南渊轻叹,呵气附潘郎耳际。

“一辈子总不止这一刻。”潘郎转头,瞧苏南渊。“是否有了决定?”

决定啊,注定遗憾。“潘郎可会开心?”苏南渊问。

“开心?”

“没了我,你会开心吗?”

“不知。”

“谢你坦言。”苏南渊扬起嘴角,笑容是涩的。“我不会开心。”

有几人能开心。潘郎被苏南渊抱在怀里,暖的,冷的,伤感的,开心。次日醒来,苏南渊走了。

“潘郎,你的朋友不见了!”小山找遍了遥岛,没苏南渊的身影。“奇怪啊!陆老爹又没来,他怎么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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