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从柜子里拿来替换的尿布，掀开了叶莘的衣服。
一股淡淡的味道弥漫开来，叶莘皱紧了眉头，双手不自觉地抵在了床上。
换好尿布，叶疏又拿来替换的裤子。
把裤腿往上撩的时候，经过叶莘变形僵硬的膝盖，叶疏停了停。
叶莘勾着脑袋看到了，心里最后一道关终于崩溃，他从挣扎着扭动身体，用肩膀微微带动了下身。
“怎么了？”叶疏抬头看叶莘，又担心地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你就那么见不得我的身子？”叶莘恨得牙痒痒，“我的胳膊腿儿哪儿得罪你了？”
“我是希望你好。”叶疏坚持，声音里却藏了几分动摇。
“滚！从我残废起，就不会好了！你看不上我这样子，就别碰我。”叶莘心里委屈，变成这样他也不想，但没想到叶疏这么介意他的身体。
他残废这么多年，却很少像今天这样无奈又失落，仿佛又回到了刚受伤那会儿，发现自己动不了一样。
叶疏看叶莘的态度不太对，恍然意识到了问题。
他连忙替叶莘换好裤子，又把衣摆弄脏的外衣脱了下来，捋袖子时他顺势捏了捏叶莘的手，强笑道：“你不也总嫌我功夫不够好么？我这不是就希望你更好点儿？”
说罢，叶疏捧起叶莘的胳膊，吻了吻刚才被他折腾的肘关节，调侃道：“谁知道你这么娇气，算了，我错！你揍我？”
叶莘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认真地看着叶疏道：“我不准你再拿我身子说事儿。”
“说我喜欢也不成？”叶疏见叶莘似乎是要消火儿了，趁热打铁，扑到叶莘身上，吻了吻他的脸。
叶莘偏头，轻嗤一声，道：“你会喜欢才有鬼。抱歉了，就只能是这副样子了，您忍忍吧！”
叶疏心里一顿，随即弯了弯嘴角，又凑到叶莘面前，笑道：“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第3 章
感觉到了叶疏充满歉意的刻意讨好，叶莘心里的火早就熄了大半，可“习惯”二字听起来却是那么刺耳，终究还是泄漏了叶疏的态度。
多年的相互依赖和习惯才是他们感情的本质，换个时间和背景，他叶莘也许就该是叶疏厌恶的瘫子了。
叶莘的心渐渐有些凉，脸上却牵出了随意散漫的笑，懒懒道：“收拾收拾准备睡吧，我困了。”
叶疏挑眉，继而点头，小心地扶起叶莘。
这么多年的熟悉之后，叶疏已经掌握了技巧，使得叶莘不会因为体位骤变而发晕。
叶莘还记得叶疏第一次开始贴身照顾自己的时候……
才八岁的叶疏看起来有些惴惴，完全没有初见时的大胆放肆。
这大约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躺在床上的叶莘想。
“没事的。”叶莘温声道，眼神里有几分鼓励。
叶疏吞了吞口水，一手插到了叶莘颈下，一手扶着他的腰，极其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一点角度，表情如临大敌。
等了半晌，叶疏见叶莘都带着点疑惑看他了，才又往上抬了一点，然后观察叶莘的反应。
叶莘看着叶疏紧绷的小脸，觉得有些好笑，却偏偏沉下脸，冷声道：“太慢了。像你这样磨叽，我一天不得都搁起床上了？”
“啊……哦！”叶疏慌张地应着，然后像是上了膛般连忙猛地一抬。
“呃。”叶莘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强烈的眩晕感骤然袭来，视野模糊一片，背后更是有一股一股的刺痛顺着脊柱冲入脑子。
断裂成几截的脊柱经过了四年的恢复依然脆弱不堪，在这阴雨天气愈发折磨人。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拧着他的骨头，往骨节的缝隙里吹着寒气。
“你、你没事吧？”叶莘痛苦的表情吓坏了叶疏，他早早就被管事的叮嘱给唬的不轻。
他很怕脆弱的叶莘会死在他手上。
叶莘露出来的胳膊看起来那么细，仿佛一捏就断，他的脸色是那么白，双唇几乎没有血色，好像风都能吹死他，叶疏心想。
叶莘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轻摇了摇头。
先前太慢，这样似乎又快了，叶疏心里顿时有些无措。
叶家的少爷突然收留了他这个没人要的小乞丐，给他好吃好喝，还有一身新衣，仿佛天上掉了馅儿饼。
他曾因一无所有而无所畏惧，现在却又因尝过了滋味而患得患失。
他很担心由于自己做的不够好而被叶五少爷“退货”。
“今天天气不大好才这样，平时都没什么问题。”叶莘皱着眉头，视线有些漂移，语气平平地道。
“哦。”叶疏忙点头应了，又开始结巴，“那……那……”
“继续。”叶莘轻吐出两个字，同时含了含下巴。
叶疏放慢了速度，试探地抬高了些，叶莘暗自咬牙，双目阖上，眉尖若蹙。
“这样就好！”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压迫和疼痛，叶莘连忙出声阻止了叶疏。
这样的高度便是他能承受的最大限度，虽不是躺在床上了，却也不过半卧。
叶疏空出手，抓过了床上的软枕，一只一只垫在叶莘身下。
叶莘睁开眼，看到叶疏捧了衣服，似乎在等他。
“嗯，来吧。”叶莘朝叶疏点点头，抬起胳膊，拇指勾住了衣带，轻轻地扯开。
弯曲的手肘叶莘是无法再伸直的，于是便随意地搁在了腹间，然后微微抬起一边肩膀。
叶疏忙把那边的衣服往下捋，接着叶莘放下肩，换另一边如法炮制。
如此褪下寝衣后，叶疏把里衣展开，然后把叶莘弯曲的胳膊打直，套上了袖筒。
叶疏回忆管事教的，来到床尾，把叶莘一条腿搬起越过另一条腿放下。
放稳后，叶疏回到床头，一手扶着叶莘的肩膀，一手托住他的腰慢慢推动，让叶莘侧卧。
接下来，叶疏把刚才穿了大半的袖子套好到肩，剩下的衣服则塞在了叶莘的身下。
之后，叶疏把叶莘的身体放平，等他抬起另一侧肩后，手再伸到他的背后捞出了袖子，把叶莘的胳膊塞了进去。
好不容易穿好里衣，叶疏又去拿外衣，回过头看见叶莘正用手腕蹭着腹间，似乎想要衣服抚平。
叶疏一拍脑袋，想起了被他遗忘地细节，忙上前把衣服拉扯顺直。
外衣再次被叶疏拿过来的时候，叶莘却摇摇头，只让他给披着就作罢。
转眼间，都过了这么多年。
叶疏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偷偷瞥了一眼旁边似乎已经睡着的叶莘。
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才八岁，管事就敢拿了叶莘的气话真把照顾叶莘的活儿交给他，恐怕是存了几分歪心思的。
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照顾一个瘫痪的少年，还拉拉杂杂地交代的很详细，把小孩儿吓得不轻。
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都记下来，做得虽然不够完美，好在叶五少也没有逞强，有什么遗漏也都提点了他。
这人就是这样，才舍不得隐忍了一点委屈，弄疼了点他就叫得震天。
但是，一想到他失去大半感觉的身体，唯一留下的便仅是莫名其妙的痛觉和一点点压感，又觉得有点儿心疼——自己落在他身上的吻，还有进入他的时候，他只有清楚地看着才能知道。
叶莘自锁骨以下不知冷热，平时给他沐浴泡脚都得注意水温，否则，他便是烫伤了也不自知。
还记得自己开始照顾了他大约一个月的时候……
叶莘又有点发烧，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而从失去感觉的双腿不断传来一阵一阵奇异的疼痛，让坐在轮椅上的他几乎发疯。
“苦死了，不喝！”叶疏刚端来药就被叶莘给拂掉，药汁烫得他半边手都红了。
叶疏蹲下身默默地收拾了碎碗，又替叶莘换下了洒上药渍的衣服。
将脏衣送了出去后，叶疏回到房里。
“过来。”叶莘闷闷地道，鼻音有些重。
叶疏上前，不知道叶莘又要发什么少爷脾气。
“那边柜子打开，左边第三格抽屉最外面第二个瓷瓶。”叶莘瞄了一眼叶疏发红的虎口外侧和手背，“能治烫伤。”
叶疏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朝叶莘咧嘴一笑，“谢谢少爷。”
“嗯，笨手笨脚的，浪费我的好药。”叶莘不满地哼了声，然后偏开头，似乎懒得再理叶疏的样子。
叶疏擦上药，清凉的感觉深入肌理，瞬间平复了灼痛，还有他心里微微的一丝怨气。
入夜，叶疏端来了热水，要替叶莘泡脚按摩。
叶莘的脚早就穿不住鞋子，平日都是套入一双布靴中，靴口扎上防止掉下。
叶疏撩起叶莘的衣摆叠在大腿上，然后脱下了叶莘的靴子。
突然，他发现靴子上沾了一片褐色的污迹。
叶莘平时不下地，靴子怎么还脏了？
呀，莫不是药还弄到靴子上了？
叶疏撇撇嘴，心想，反正叶莘也看不到，拿去给那些浆洗的又要看脸色，不如就当没看见！
于是，他佯装镇定地把靴子放到一边。
然而，替叶莘卷起裤管后，叶疏暗叫不好。
原来叶莘脚上还被烫出了几个水泡。
这……叶疏心里转了几个弯儿，既然靴子都匿了，这水泡也没打紧吧？
若是让叶莘知道自己烫了他的脚，指不定又怎么发火，说不定还要责罚他。
反正他不知道……
叶疏心里不厚道地想，只要他小心些，过两天水泡消了，叶莘也是不知道的。
“怎么回事？”叶莘敏感地发现了叶疏连续两次的迟疑。
“没事。”叶疏赶紧摇头，还挤出一个笑来。
“把我的脚抬起来，我要看。”叶莘眯了眯眼睛，盯得叶疏顿时感觉无所遁形。
“可……”叶疏支支吾吾半天手上却依然不动，而冷汗开始渗出。
叶莘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道：“搞什么鬼？快点。”
叶疏瘪了嘴，不情愿地把叶莘烫伤的脚抬到了他的膝盖上。
叶莘很久没看自己的脚了，这会儿看到，突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那是自己的脚么？
完全感觉不到。
肿胀的脚与细瘦的小腿呈一条线，脚背微拱，脚趾蜷着，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
脚背内侧有两个透明的水泡，看起来似乎是小乞丐紧张的原因。
叶莘心里也转了几个弯儿。
没想到自己已经成这样了，这样的腿脚就算自己以后能动恐怕也没用了吧。
只能赌一赌面前这个小乞丐了，可是，他现在就开始学会瞒着自己了……
草，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叶莘很想使劲捶一捶自己的脚，仿佛这样，不听话的家伙就会乖乖认真工作了，他也就不需要这样无助地依靠别人。
心里划过了一轮的不甘、愤恨、痛苦、委屈、失落、恐惧，叶莘脸上却没露出一丝表情。
这已经是最坏了，不能再坏了，叶莘这样劝慰自己。
“不就是烫了两个泡？我还以为脚趾头掉了。”叶莘嗤笑了一声，“起来。”
叶疏抬起头，脸上的惶惶不安还没散去。
“没事儿，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不怪你。”叶莘冲他摇摇头，看起来毫不在乎的轻松模样，“不过，以后别瞒着我，我感觉不到……”
说完，叶莘又用有点委屈、有点受伤的眼神看着叶疏，叶疏吸了口气，觉得像是有软刀子戳进了心里。
那个时候，自己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叶疏心里微微一沉，连美好的回忆也蒙上了一层郁色。
那让自己用的烫伤药是不是也只是为了笼络和示好？
他不能动了，所以需要自己做他手中的一把剑，做他脚边的一条狗。
叶疏晃晃头，不是在当时就想清楚了么？
叶莘也是无奈的。
如果不是他需要自己，也许自己还是一个有上顿没下顿的乞丐。
他们是相爱的。
叶疏看着叶莘安静的侧脸，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第4 章
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叶疏就从浅眠中自动醒来。
这已经是多年形成的习惯，自从开始照顾叶莘起，他就没有好好地睡过完整一觉。
每夜，他都必须起来三、四次替不能动弹的叶莘翻身。
叶疏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爬到床尾，然后把垫在叶莘脚下的软枕抽了出来，搭在右脚上，再将左脚放到右脚前侧。
接着，他抬起叶莘的腰，将垫在后腰的软枕往右下方挪了挪。
叶疏这般上下倒腾也没惊醒叶莘，直到他扶了叶莘的肩膀，叶莘警觉地睁开眼，看清是叶疏后，眼神里的锐利才慢慢褪去。
两人相对无言，却也不需要多说什么去破坏这个安宁的夜晚。
最后，帮叶莘换好了右侧卧位，叶疏从床尾捞过一个略长的软枕叠了，包在叶莘被压在下面的右膝盖上。
“疏儿。”叶疏刚闭眼，却听到了叶莘的声音，有些尚未清醒的含糊，又隐隐带着一股沉重和疲惫。
叶疏没睁眼，似乎是在下意识地回避着看到叶莘的表情，或者哪怕黑暗中的朦胧眼神。
他摸索着往叶莘那边靠了靠，一手虚拥住叶莘。
那些垫在叶莘身下让他保持姿势并防止压出褥疮的软枕抵在叶疏的身上，让两人无法紧贴。
叶莘低头，肩往前送了送，身体唯一能动的小部分都费劲地拱了拱。
叶疏突然感到叶莘的脑袋埋进了自己的肩颈，轻轻地蹭着，有一些撒娇的意味。
叶疏心里一软，拇指顺着叶莘的耳廓磨了磨，然后托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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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武林大会照旧讨论了一番进攻魔教的事宜，又评了评这三年崛起的新秀。
除了那些个被点名的新秀，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冲着午后开始的比武大会而来。
武林中人好勇斗狠，以武会友切磋功夫必是少不了的。
这比武大会其实头名也没有什么实际奖励，真正的武林名宿也不会参加。
但是，能在几千报名者中脱颖而出、拿到第一也可以说明很多事。
叶威当年便是希望叶莘能在这大会上拔得头筹，重振藏锋山庄之威。
可惜这梦想在十多年前就早早碎掉，直到三年前叶疏在大会上一鸣惊人。
叶威当时便表示要收叶疏做义子，没想到叶疏退到叶莘的轮椅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婉拒，说自己不过是五少爷的小厮，配不上。
午饭时，叶家七子齐聚。
叶家三少爷叶英端起酒杯，一副认真品酒的样子，又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对面替叶莘夹菜的叶疏，道：“叶疏啊，今年怎么不报名了？莫不是怕了那些后起之秀？”
叶疏还没答话，只见叶莘微微一笑，道：“三年前我不懂事，由着疏儿胡闹了。这次大会怎么还敢碍着三哥的道？”
叶英执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继而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下，又把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大笑道：“说的是，好狗不挡道，老五你要好好管教这不懂规矩的下人才是！”
听完这话，桌上的人都微微皱眉，叶莘的脸色更是一变。
而叶疏反而表情平静，又替叶莘盛了碗汤，仿佛说的与他无关。
“呵～今年没有疏儿，想来三哥终于可以放心了。那我在这里预祝三哥旗开得胜，扬我叶家之威。否则，恐怕又有人要嚼舌，说我们藏锋山庄的少爷还不如……”叶莘侧头抬眼看了叶疏一眼，“下人。”
“啪！”被摔到地上的酒杯四散裂开，叶英霍得站起，长兄叶蒙抢先拦住他，道：“你莫不是喝醉了？下午还有初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