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卿又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家王爷这般风流多情,哪儿需要考虑子嗣问题?正要开口,萧沐非又张了嘴,那语气是十足十地凉,却无异火上加油。
「你说,那中人之姿的皇后都能容得後宫佳丽三千了,你嘛……」
说便说,那目光偏生有意无意地滑过君非凰左脸上的胎记,教他看得怒从心起,君非凰往桌上一拍,一干茶具都跳了三分高,萧沐非这才正眼看向他,却仍是似笑非笑、不甚正经,看得君非凰更是气不打从一处来,连说出的话都一字一字颤颤抖抖,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了般。
「莫说三千,只要王爷养得起,那怕三万都不成问题!」
以为萧沐非还要开口说些什麽,却不见他家王爷竟是站起身,状甚欣喜地就是一声好,倒像怕君非凰反悔似的。顾晓卿已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丢脸丢到这步田地,他以後哪儿还有脸面见君非凰!转身就往杜苍略肩头靠去,只想着眼不见为净。杜苍略倒很给面子,也不闪避,就任他靠,一面忍笑一面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顾晓卿心中那个凄凉实在笔墨难以形容,也不动声色,暗地里就往杜苍略脚上狠狠踩去,杜苍略忙隐下笑意,虽是吃痛却仍是不动。
萧沐非与君非凰自然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也无心理会,两人面对面站着却不知该说些什麽,想起怀中揣着顾晓卿硬是要他带来的发钗,萧沐非又看了君非凰一眼,就这麽把钗送出去议下这件事也不是不行,可他总觉得忘了什麽,偏头想了想,方一击掌。端王!
君非凰却不知他想些什麽,只略带猜疑地看着他,就怕这王爷又要说些什麽引人发怒的话。
「你说端王回去与王妃和离,不知走了多少时日?」
心下算了算,君非凰坦承回道:「端王已离开月馀。」
三十日啊……这青城边境到端王自己的齐国,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二十日,再算个和离、再赶回来,大概也还要十日的功夫,这般想着,他又笑了。就不知披星带月、车马劳顿的奔波两个月,连王妃都和离了,这君非凰却让自己得了,那萧令瑀会是怎生表情?想来就令人开怀。
「好,本王这就与你议定,他日我若称帝,你便是我一生之后。」
之前明里暗里的说,都不及这一句来得痛快明白,君非凰抬起眸看向萧沐非,却蹙起了眉,一副错把自己便宜卖了的样子,像正懊悔不及,萧沐非商人出身,将那表情看得是一清二楚,分明就是要趁势坐地起价,反悔来着,忙不迭地取出怀中金盒,俐落地开盒取钗,趁着君非凰还因他的动作在那儿怔楞之际,萧沐非绕过桌子,硬是将君非凰压坐椅上,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把亮晃晃、华丽无比的珍珠发钗,连那金盒都不敌它的光芒万千,君非凰正让那光芒闪了眼,猝不及防,就这样让萧沐非将钗插上他的发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显见萧沐非训练有素。君非凰吃惊不已,正要开口,萧沐非却突然朝他笑如春花,不可讳言,萧沐非这身皮囊确实生得极好,他一笑,竟像连屋子都亮了、三月春风都吹了进来,君非凰一时不察,竟任他将唇压上自己,吃这一唬,更是身硬如石,动弹不得!
说实话,若闭上眼睛不去看君非凰那半脸胎记,这唇着实是香软而有滋有味,说来奇怪,方才这人分明没喝茶,口中却有一股清香,看来那端王的茶叶确实不差,回去也该买两斤来囤着。正自胡思乱想,照着平日的习惯就要探出舌头,却让君非凰给大力推了开,萧沐非没有防备,竟让他推倒在地,一旁的顾晓卿和杜苍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把四只眼睛往一旁瞧,当作没看见他家王爷出丑就是了。
「你!」
萧沐非见君非凰掩着嘴,眼中分明又怒又惊,面上却是掩不住的两片红云,又见他微喘着气,回想起来,这方才难不成他都没呼吸来着?
心下大喜,又往君非凰看去,自己方才那发钗插得急了,也没留意,如今看去倒是钗横发乱的,明明该是香艳至极的画面,配着他要杀人般的眼神,竟是说不出的纯情可爱,这一下真忍俊不住,萧沐非张口笑了起来。听见他笑,君非凰更是气恼,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要朝他那张惹祸的脸上丢,可又不知顾忌什麽,硬是没丢下来,倒是顾晓卿见要闹出人命了,忙上来劝着,杜苍略也来扶起萧沐非,没人劝、没人扶倒也还好,一有人劝、一有人扶,那边是杯子真砸了下来,只是准度有待加强,只从萧沐非袖口擦过;这边是越笑越大声,连窗外枝头的雀儿都吃了一惊,振翅飞去。
六
顾晓卿只觉自己都要拉不住君非凰了,偏生萧沐非还在那儿笑个不停,实在头痛,但又空不出手去赏他家王爷几下子,只得一面拉人一面喊:「王爷,你不要再笑了!」
萧沐非自知理亏,忙掩了嘴,可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怎麽也掩不住,看得君非凰更是怒不可抑,随手又拿了一个杯子,顾晓卿眼见这次方向相得可准了,忙上前扯住君非凰的袖子。「君公子、君公子,有话好好说,分明是喜事,这真丢下去可坏事了,何苦来呢!」
萧沐非笑得更是欢快。「就是,订亲头一天就谋杀亲夫,成何体——唔!」
未等顾晓卿发难,杜苍略眼明手快便掩了萧沐非的嘴,顾晓卿还来不及感激杜苍略,这边君非凰已推开他,气冲冲地质问:「谁跟你订亲了!」
萧沐非掰开杜苍略的手,仍是笑着。「不就是你吗?你既嚷着要做皇后,这不便就是要与我订亲?如今发钗都在你头上了,难道你想反悔不成?」
君非凰狠狠地瞪着他,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在他心中向来只将这事当盟约看待,不似萧沐非当「亲事」看,可若这般说也确实没错……但心底怒气就是无法压抑,想起师傅说过自己便是这脾气坏事,忙偏头调整呼吸、平稳心绪,然唇上偏又留着这厮无礼轻薄的触感,这般想着,君非凰双眉更是紧蹙,抬手以袖猛擦双唇,又瞥见手上握着的杯子,反手便往地上一摔,匡啷一声,便碎了一地。
顾晓卿倒是没有说话,只擦着额上的汗,这分明还是三月天呢,他就出了一头汗;杜苍略只看着桌上的最後一个杯子,一贯的沈默。
突然间屋里又是一片沈静,君非凰看萧沐非仍是似笑非笑的坐在桌前,只觉烦闷,便坐到一旁去拔头上的发钗,想他一个大男人,头上带着这女人家的发钗哪儿能看?但他拔来拔去,那钗反与发丝相互缠绕,硬是拆不下来,萧沐非看着,摇了摇头,起身向他走来,见他又有动作,君非凰几乎是严阵以待,看得萧沐非又好笑起来,便在他面前三步之处站定。
「我没有别的意思,可那发钗是我娘的遗物,交代过要给未来儿媳的,我只是怕你给弄坏了。」
君非凰原不想是如此珍贵之物,又看了萧沐非一眼後便转过头去,萧沐非一笑,便上前为他解了发钗,也不退开,就站在他面前又将钗递予他,看着眼前光灿夺目的珠钗,君非凰却不知究竟该不该接过……谋画许久,他心中的最佳人选确实是萧沐非无疑,特意移居这青城边境也是此意,可这萧沐非与他所打听到的实在有些差距,尤其是这一身纨絝气息,哪儿像是那遭劫遇难、忍辱负重的先帝之孙?竟比端王更像个彻头彻尾的贵胄子弟。
莫非自己所打听到的都是他身旁人刻意放出的风声?狐疑地瞧了顾晓卿一眼,却又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相信自己的消息来源,只是……君非凰陷入沈思,半晌方回过神来,惊见萧沐非仍拿着钗站在他面前,竟是动也不曾动过,抬头看去,萧沐非不再端着那张恼人的笑脸,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地望着手中发钗,想起他说这钗是已故太子妃的遗物,君非凰心中一动,又去看萧沐非面上表情,竟像是哪儿隐隐地痛了,只不愿表露出来罢了。
这麽一想,他竟鬼使神差地接过那只发钗,孰料,就在那一瞬间,萧沐非面上淡然神情竟烟消云散,方才的惘然倒似泡影,又换成那张惹人心烦的笑脸。君非凰一愣,手中的钗却已握得确实,察觉被骗,可手中这钗却怎麽也抛不出去,又不敢握得太紧,只得重重偏过头去,懊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沐非倒是笑得开心,自己回到桌前坐下,右手五指又动了起来,仍像是拨着他的算盘。
顾晓卿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想着这事总该算成了,便大胆地开口:「这天也晚了,君公子何不随我们一同回府?」他觉得自己这话也算理所当然,君非凰现在既已投入萧沐非之下,身份问题暂且不论,总也不能继续住在这草屋,可他家王爷不知又怎麽了,听了他这话竟蹙起一双好看的眉。
「不可!」
君非凰总算抬起头看向他,眉眼间却是不满,只要听他又有何高见。
萧沐非也往君非凰处看去,两人一来一往,目光正好对上,分明看见了他的不满神色,萧沐非又是一笑,直是潇洒俊逸,君非凰咬咬下唇,忍着没移开目光。
顾晓卿扶着额,咬牙切齿地道:「王爷,你又有什麽问题?」
「当然,这君非凰可是我将来之后,就这麽不明不白的跟着我回府,成何体统?聘则为妻奔为妾,这怎麽说也不好听。」
难道还要三媒六礼的把君非凰「娶」回去不成?顾晓卿当真愣了,张着口却什麽也说不出口。
只见萧沐非好整以暇地道:「时值乱世,什麽俗礼都可免了,可总也得择个吉期让本王亲迎才显得庄重。」
君非凰不以为然地轻笑。「那王爷以为何日为佳?」
「本王出门前倒是看过本子,十日後恰是吉日。」
十日……君非凰心下明白,萧沐非分明就是刻意要在回转此地的端王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可虽然清楚,却也无法反驳。又看向萧沐非,只见後者仍是笑盈盈的直瞧着自己,对那端王的情绪竟是半点不露。无可奈何,君非凰唯有一声轻叹,点头应了。
於是,仍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顾晓卿与杜苍略就这麽跟着萧沐非走出草屋,身後君非凰相当有礼的送到门外,但回头的身影也相当俐落,就不知甩门的力气是不是跟甩头的力道一样大?
萧沐非也不急,就骑着马慢慢地往前走,顾晓卿还未开口,他反先厉声对杜苍略道:「苍略,注意这草屋,本王可不想再听见端王无声无息地踏到这地界上来。」
「是。」
闻言,顾晓卿心中总算有些安慰,他家王爷虽在君非凰面前丢了些脸,可骨子里到底还是认真的,他都还没提,就知道要注意端王的行踪,可马儿还未向前走出个几步,萧沐非又对着他恢复了那张笑脸。
「晓卿,去帮本王准备样东西。」
他有相当不祥的感觉……「准备什麽?」
「还能准备什麽,当然是一顶大红花轿!」
七
「可需要鼓吹乐队?」
萧沐非看向杜苍略,眼神中满是赞叹,并猛地击掌。「有道理,总得热热闹闹地办起来才是。」
「只怕来不及做凤冠霞帔了。」
「闭嘴!」
在一旁越听越莫名的顾晓卿终於忍不住,用力踹了萧沐非的坐骑一脚,萧沐非一时没留意,马儿就这麽往前狂奔,间歇仍传来萧沐非的大叫:「顾晓卿!」只是听不真切。
看着萧沐非狼狈的背影,杜苍略非常明智的闭上嘴,顾晓卿却像仍不解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後,便也策马前行,一路奔驰,硬是超越了萧沐非不说,连马术极佳的杜苍略都险些追不上,最後只见顾晓卿在宅邸前跳下了马,看得杜苍略是一阵心惊胆跳,忙跟着下马。
冲进府邸中的顾晓卿一脸要吃人的样子,伸手抓住不小心从他身边经过的下人,恶狠狠的问:「华宁什麽时候回来?」
「啊?」他是在厨房端菜的,不知道华大夫的事情啊!
杜苍略摇摇头,上前按住顾晓卿还扯在下人衣襟上的手。「晓卿。」
顾晓卿松开了那名无辜的下人,转身往杜苍略的小腿上狠狠一踢,杜苍略痛到差点叫出声,顾晓卿方才冷笑一声,看似十分愉快地走回他的後院,这头蹲下身子的杜苍略还在揉着伤处,身後走来的萧沐非只是摇头。
「啧啧,苍略,本王同情你啊。」嘴上说是同情,语气却更近於幸灾乐祸。
杜苍略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麽。这一晚王府的餐桌上热闹非常,萧沐非捧着碗筷,无奈地看着顾晓卿快把面前的红烧鱼哭成了鱼汤,而杜苍略拿着帕子的手却一直被忽略,见状,他终於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本王知道了,不要鼓吹乐队。」
「凤冠霞帔?」
「也不要了。」
顾晓卿终於不哭了,抬起头红着眼问道:「那大红花轿呢?」
「这个一定要!」
闻言,杜苍略看向萧沐非,大有「再惹顾晓卿哭我就跟你拼命」的样子,萧沐非看着顶上的梁柱,没好气地说:「我是王爷还你们是王爷?我就这麽一点要求,你们还不能答应?」
「万一把君非凰气走了怎麽办?」顾晓卿急了,拍桌就吼。
萧沐非气势同样不输人,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摆明不肯罢休。「他都有种提出那个荒谬的条件了,却不敢坐上本王的花轿?」
顾晓卿低下头,没再说话。他自是了解萧沐非的,他家王爷没什麽不好,就是爱美爱到了一个走火入魔的境界,如今却肯让步令君非凰为后,嘴上说是为了谋国大业,心底肯定恼得不行,还不让他出口气、乐一乐也实在太过份了……但他又怕君非凰就这麽转头走人,说不准还便宜了端王,到时岂非两头落空?
萧沐非也不罗唆,站起身,怒袖一挥。「我告诉你,唯有他坐上本王的花轿,本王才承认他是我一生之后。」
杜苍略没理会萧沐非离去的背影,只朝下人招了招手,便有人送上水盆,杜苍略将手上的帕子沾湿後递给顾晓卿,後者委屈的擦了脸,待手足无措的下人离开後才嘟哝道:「我也是为王爷着想啊……都多大年纪了还那麽幼稚。」
杜苍略沈默良久,见顾晓卿无辜模样又不免心软,方开口:「我本以为王爷对谋国之事,可有可无……大概就是为了和端王过不去。」见顾晓卿开口就要反驳,他只摇摇头。「然今日他肯立君非凰为后,我方知他下了决心。」
「我当然知道……」顾晓卿还在扭手上的帕子。「但你也看到了,那君非凰又哪里是好惹的?」
杜苍略只是拉着他的手微微地笑,没再说话。顾晓卿也不甩开,只喃喃地说:「华宁到底哪时回来……王爷真的该吃药了!」
那一天晚上,杜苍略在厨房里遇到同样来找夜宵的萧沐非,後者动了动嘴,终究没说什麽,杜苍略看他颇用力地咬着手上的冷鹌鹑腿,嘎吱嘎吱的像是要把谁也吞下肚去的气势,不禁沈默下来,只倒了杯水放到萧沐非手边,并不忘分他些自己方温好的热粥,萧沐非拿起粥来就喝,却不慎烫了嘴,杜苍略也不笑,端着放满食物的条盘就往外走,又让含着冷水的萧沐非叫住。
「叫顾晓卿把大红花轿准备好。」
杜苍略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後,便马不停蹄地丢下还闹着别扭的他家王爷离开。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萧沐非哼了一声,就这麽怕顾晓卿饿死不成!
在顾晓卿的坚持下,王府着人日夜赶工地造了一顶朴素到极点的花轿,萧沐非捧着他心爱的金算盘来看过,几个拨动後硬是命人加了些彩球、明珠,又吩咐轿帷上要绣个丹凤朝阳的吉祥图案,见下人忙不迭的点头,这才满意地走了。萧沐非前脚方离,顾晓卿後脚就来了,看着那堆彩球、明珠,杜苍略很有先见之明的扶着顾晓卿不让他昏倒,後者只是掩面无言,不懂他家王爷这一次怎麽这般阔气起来?
十日後,顾晓卿又与萧沐非在王府前僵持不下。
「花轿不能空着去,你来压轿。」
「我不要!」
「那让苍略来也可以。」
一旁忽然被点名的杜苍略愣了住,顾晓卿看了看杜苍略的身高,又看了看意志甚为坚定的萧沐非,眼睛都还没眨上一眨,萧沐非立刻阴阴笑道:「今日可是喜事,你胆敢给我掉一滴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