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所知，是如此没错，他可是连阎王都开始注意的鬼。可是昨夜我看到有人影晃动，才跑出客栈。」小黑用前脚擦
擦嘴，看起来有点像猫洗脸，狗坐起来格外逗趣。
「你看到的是我们吗？」程洛言其实是想问，他昨夜看到的是眼前的狗吗？可是他记得是人影不是狗影。
「是我暂时的饲主，裴宁，昨夜她是醒着。」小黑语气有些沉重。
方玄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如果她昨夜有看到我们、有看到邱夏生他们，又为何今早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今天有跟着裴宁离开吧？她是回御剑山庄吗？」罗义大声喊道，他还是本能的相信裴宁，虽然没相处多久，他还是
想相信啊……
小黑转头，闭上眼睛：「她是往北，往京城的方向。」
小黑话才刚落地，方玄拍桌站起，看到方玄冷冽的表情，罗逸痛得想哭，不知是可能又被背叛的痛，还是心疼方玄的痛
。
「等等！」
方玄的手都搭上门了，小黑却出声制止。
「告诉你我算越权了，但相信我一次，往东、往御剑山庄一趟，会找到你想要的。」
「想要的？」方玄现在最想要什么？找到人还是找到物资，或者是……邱夏生所说的尸体？对上小黑乌溜溜的眼睛，他
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想相信，自己识人的眼睛，还有……天命。」
他想相信裴宁，这个被选为他暂时饲主的女子。
百年前，小黑为了初相识的人哭过，百年后，他希望运转的天命就算稍稍偏离了轨迹，结局还是幸福的。
最后，方玄命程洛言先赶回京城，自己和罗逸则往东去。
「谢谢你相信小黑。」罗逸抱着方玄的腰，骑在马上。
理智告诉他，该去追裴宁的，但心却告诉他，相信小黑、也相信裴宁不会害他们。
「是我该感谢你们。」方玄知道，神有神道，鬼有鬼道，罗逸和小黑为他们所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职责范围，只
希望他们不会受到惩罚。
罗逸轻笑，算是接受方玄的道谢，他们还在城内的道路上，行人颇多无法快行。
「东方、东方……」罗义四处看看，好歹也是他第一次外出所到的城市，他总要记个仔细。罗逸突然发现他们行走的方
向跟昨夜不同，他们昨夜是从北城门出去的，如果转个弯之后遇到了游鬼他们，那个方向是……
「东方，是昨天游鬼他们出现的方向吗？」小黑都提示这么明显了，他怎么会没想到呢？
「没错。」
方玄策马疾行往东而去。
第九章
红月城外不出三十里有个小农村，只有几户人家和谷仓，方玄原想驱马直行穿越小村，但在中间道路奔驰一半时勒马停
下。
「怎么了吗？」罗逸揉揉撞红的鼻子，方玄的背还满硬的，看不出外表瘦瘦实际上还颇有肌肉，不愧是练家子，靠起来
也很……马上停止脑中浮现的画面。
「太安静了。」方玄抱着罗逸下马，这里跟昨夜的红月城一样，安静得没有人气。
「是荒芜的村庄吗？是干净了点。」罗逸没见过人烟散尽的村庄，但总不会屋瓦不缺，道路整洁吧？
「不，应该有人。」
方玄和罗逸一家一家找，从窗户往内看，家俱整洁，但却没看到人。整个村才二十多户人家，直到最后一家时，他们看
到房舍后面燃起炊烟。
他们绕过去，发现五个人面无表情的在煮饭，周围堆放了成山的米袋，上头还烙有官印。几个大炉灶像刚盖的，砖块方
正整齐，灶上大桶的米远超出五个人的食量。其中三人穿着破布衫，另外两人罩着麻编的斗篷。五个人的动作静得过分
，只有器具碰撞和木材刚燃起的些微声响。
方玄一把扯下其中一人的斗篷，露出了灰蒙蒙的官服。
「都尉服！」都尉是军中负责领对的小队长，人数众多，方玄也只认识其中几人。
被扯下斗篷的都尉仍表情呆滞继续工作，方玄下意识的放开他，变形的斗篷斜挂在他身上，丢木柴时还被烧到，蔓延的
火苗让方玄回过神智，一把抓起那名都尉往后甩去，在地上磨擦使斗篷上的星火熄灭，那人却又爬起来继续往炉灶里丢
木柴。
「他们是被下咒了。其他人应该就在这附近。」罗逸原本拉住一个村民的袖子，对方只顾着继续做事，连袖子被他扯下
一片都没反应，依他的推测，这些饭应该是煮给其他人吃的。
方玄的脸色非常难看，看不出生气还是难过，但最少不会是高高兴兴。
「我们去找找。」
罗逸原本想说他们虽然被下了咒但性命无恙，最少证明，邱夏生所说「人都是他杀的」是谎言，可是看到方玄的脸又把
话吞了回去。
方玄和罗逸决定进屋搜索，果不其然，他们在几个房子内发现往下的楼梯，上头的盖子都是新劈的木头，却又刻意抹上
一层灰掩饰，乍看之下很难认出有新辟的地下室。
楼梯下去是偌大的房间，沿着墙壁坐满了人，地下室中间燃着薰香，味道刺鼻却不能算臭，他们将薰香熄灭，清点完人
数，又上去了。两人算了一下总人数，发现失踪的官兵、捕快和村民都在这了。
罗逸想了很久，才想起薰香的气为是余枒曾拿来泡茶的芳草，还被取名为沐鬼草，因为点燃和冲泡的味道不同，他才一
时没想起那个见鬼的气味。
游鬼从那时就开始策划了？罗逸顿时感到心伤，若不是有百年交情，他甚至会怀疑游鬼陪余枒喝茶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
的，每次帮他挡茶也是……
「方玄，如入鬼境是怎么样的感觉？」
「做恶梦吧。」方玄给予中肯的答案，声音像从牙缝中挤出来，语调毫无起伏，不似平日的冷中带柔。
知道失踪的人都安然无恙，罗逸是庆幸多于生气，但方玄的表情却是乌云密布，只差没雷电交加先劈了跟游鬼算旧识的
他。
「为什么邱夏生要欺骗我们，说人都是他杀的呢？」罗逸还是问了，虽然他知道这个问题对此刻的方玄很残忍。
「他想扛下来，将所有的罪都扛下……」方玄早该明白，他了解邱夏生、也了解邱家对权力扭曲的渴望。
「方玄，你很生气吗？」罗逸只见过方玄声气一次，那是在藏书楼知道赈灾物资被劫时的怒吼，之后方玄一直很冷静的
追查，直到现在。
方玄吸气、吐气一阵，然后又深深凝望罗逸才说：「我是不甘心，被那个叫游鬼的当儿戏耍，一个鬼就愚弄了我们所有
的人！而我却什么都没办法，包括骂邱夏生一顿都做不到！」
看到每个失踪的人都安然无恙，方玄才彻底明白游鬼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伤人，而邱夏生又为什么说失踪的人已死，如果
对方更可恨一点他就不会这么生气，只会秉着决心将他们绳之以法，偏偏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他都想通了。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唤醒这些人。」罗逸明白方玄的意思，他们都了解对方本质是善良的。
如果对方是有苦衷的话，就算御史台的人从不心软，也狠不下心去办熟悉的朋友。
「你能办到吗？」
「可以，不过人数太多，我只能恢复其中几位。」
罗逸选上了仍在煮饭的那五个人，用神力将他们唤醒，恢复神智的都尉跟他们说明情况，用来运货的马车早当木材被烧
了，马也都进肚子里了，只有米粮还剩很多，而他们这五人每天固定煮三餐，再分配给各地下室的人，除了一开始和六
名捕快被送来时之外，没有见过邱夏生和游鬼。
方玄将腰牌交给都尉，要他们到御剑山庄请人帮忙，找来马车将剩下的米粮送至湖南，以赈灾为第一优先。在无限钦佩
的眼光下，方玄将自己的马交给都尉，把他赶去御剑山庄。
然后嘱咐三位村民将剩下的人不论用打用踹都要想办法唤醒，回头才发现剩下的一名官兵揉了个饭团要给方玄，说御史
大夫路上充饥也好，方玄谢而不收。
拜别之后，罗意找了个没人看到的死角准备使用腾云驾雾，时间紧迫，安全可以摆最后。
罗逸的腾云驾雾果然很恐怖。听本人提起原以为是谦虚，直到亲身体验，方玄才明白腾云驾雾的真实感受，以及上下穿
梭随风摇曳是怎样的滋味。
一个很努力的飞，一个很努力的忍，一人一神都屏息专注，到了京城的近郊他们同时看到了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跟
鬼。
游鬼和小黑、邱夏生和程洛言，双双对决，看不出邱夏生身手不错，和程洛言对打还隐约占了上风。
眼看邱夏生一掌要打飞程洛言，罗逸连忙大叫：「住手！」
当下没鬼没人注意到他，罗逸紧急迫降，用摔的飞向游鬼。打死的鸟被狗叼，被方玄砸昏的鬼一样被狗咬。
回过神的游鬼将小黑甩开，连带一样昏眩的方玄也被丢开。
罗逸很想笑，又在邱夏生一剑劈像方玄时收了声，大叫止在嘴边，好在方玄一个翻身躲过。
游鬼原想对方玄下手，又在小黑的制止下避开。罗逸加入战局，没想到小黑赫然收口，往后退去，还不断朝地上吐口水
，像吃了什么难吃的东西。
「既然小逸都来了，我也该收手了。要不是你突然攻击我们，我也不用搅这场局。」
「哈哈，被几条排骨收买，破格带那个书生回京的勾魂使大人还真会说笑。」游鬼大笑，罗逸觉得莫名的丢脸，明明是
他们鬼的事，怎么是他这个神感到羞愧。
「喂！游鬼，现在我当你的对手！」罗逸指着游鬼，拿出千军万马的气魄。
方玄加入邱夏生和程洛言的对决，局面一下子逆转，邱夏生很快的败阵而下频频往后退。
「小逸，你真的认为你有权干预天命吗？」游鬼自然注意到另一边的情况，一边向罗逸放话，一边偷偷预备术法。
「你不要想混淆我，这招你上次已经用过了！」罗逸也分只眼看向另一边的战局，应该只要再一下下，就可以拿下邱夏
生了。
「我可是认真的，而且这也关系到你的生死，没印象吗？你死前刮起的那阵风，格外温暖吧？」
「什么意思？」
罗逸瞪像游鬼，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刻，游鬼放出术法直往方玄飞去，方玄连忙往后退，程洛言还是直往邱夏生猛攻，没
想到术法转了弯击中了程洛言，跳跃到一半的身影直接往地上摔去。
方玄立即上前，发现是种黑色的鬼气缠绕全身的术法，连嘴巴都被罩住，程洛言顿实动弹不得，方玄拿剑往鬼气砍去，
却像砍上滑溜溜的水，剑身一下就滑开了。
「你居然……」罗逸想冲上前去帮忙，又被游鬼一个纵身挡住，同时，邱夏生不知不觉跑到游鬼后方。
游鬼眼神顿时变得悠远，带着哀伤看向方玄，不知是悲哀方玄猛砍鬼气的徒劳无功，还是为了什么，随后又对罗逸勾起
戏谑的笑，「你不知道吗？上任土地神就是因为干预天命而堕入轮回，不然你也不会成为神。」
罗逸告诫自己不能相信游鬼的话，但他不免多想……他只记得自己死后好像有看到小黑，因不甘而作祟赶走了当时的邱
家，但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甚至有没有发生都让他怀疑，再恢复神智时就已经成为碧湖村的土地神了。
他看向小黑，却看到小黑张大的狗嘴张张阖阖，狗脚指着前面。
等等，邱家、碧湖村、小黑，邱夏生？一道破风之音迫使罗逸回头，他同时看到了方玄瞪大的眼和邱夏生愤恨而带泪的
眼睛。
邱夏生不顾一切将手中的剑往罗逸捅去，剑身没入胸口又被拔起的罗逸往后倒去重重跌到地上，可又在下一刻起身，拍
拍身上的脏污。
「破邪剑可是能斩妖除魔的宝剑，怎么会没用？」邱夏生的眼泪滑落了，滚滚晶莹掉的不是时候。
「斩妖除魔？请问一下，我是什么？」罗逸咬牙切齿，一切的起因就是邱家和碧湖村，在场的方玄是碧湖村的人、自己
是碧湖村的神，而邱夏生则是当时肖想碧湖村的邱家后代。
「神？」邱夏生颤抖的唇挤出一个字。
「是神又不是妖和魔，怎么会被伤，你这个呆瓜！居然因为你出了那么多事，真是反了！」罗逸正想暴打邱夏生一顿，
胸口却染上一片红色。
顾不得游鬼将邱夏生带离，方玄眼中只有倒下的罗逸，方玄抱起他直往京城的方向奔去。
「呆瓜何其多啊？」小黑感叹，神被砍倒也是会流血、武功再高用跳会比鬼术快吗？还有就是……
「呜呜呜！」谁来救我！程洛言无言的呐喊，像只活泼的鱼在地上蠕动弹跳，不过再跳也跳不回京城。
京城玄天八街城隍庙，小黑好鬼坐到底，把两人一神都送到了城隍少爷这里，还没进庙就看到少爷气呼呼的站在门口。
少爷一弹指，之前在方玄脸上盖印的庙公就拿过罗逸，像拿个木头似的放到神坛上。
方玄怎可能让有仇在前的庙公碰罗逸，却在少爷的一个眼神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罗逸被拿走，然后飘浮在神
坛上，不知再多久前，罗逸就取消了现身，庙公果然不是普通人，而方玄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看向中于被解开术法的
程洛言，对方则一脸担忧注视着罗逸。
很多事，在他们不经意之间成了理所当然。程洛言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看到没现身的罗逸？邱夏生又为何看得到，更何况
能伤他？
「别想太多，一个跟神相处久了，一个跟鬼相处久了，一切都很自然而然。」城隍少爷摇着扇子，又开始啃包子。
自然而然？方玄无意间瞥到开始喝茶打哈欠的小黑，忽然想到，那裴宁呢？
方玄决定无视那颗包子和旁边拿整笼包子待命的庙公，追查裴宁为其次，何况以她的速度应该还没到达京城，他以非常
严肃的口吻问：「逸不要紧吗？」
「不要紧不要紧，小逸再过一阵子就醒了。」城隍少爷吞了一个包子再拿一个。
「一阵子？什么一阵子，破邪剑直入逸的胸口……」方玄不满城隍少爷的态度，他以为少爷也很重视罗逸。
「本爷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你瞧，小逸的伤已经消失了。」
方玄上前摸了摸罗逸的胸膛，发现别说伤口疤痕，连块血迹都找不到，衣服也恢复成原貌，干干净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过。
「你可知道小逸的佛像里包了什么？」
方玄是安了心，却还是没力气跟城隍少爷打哑谜，只顾着注视他最珍惜的人。
罗逸没醒，他怎可能完全放心？
「木头？」程洛言知道没大碍，就开始自然地跟城隍少爷聊天。
「你才木头哩！小逸的佛像里可是有块充满灵气的上等古玉，和你家头子送他的那块可是系出同源，不过玉如意是杂石
居多，好的部分只有青色的那些点点，人家罗爸爸可不一样，为了宝贝儿子可是倾家荡产，就求罗逸死后能过得舒适点
。」
「难怪奶奶会阻止我替逸塑金身……」方玄喃喃地说出声。
「噗！还塑金身咧？金光闪闪的小逸能看吗？」说不定很有趣！城隍少爷很乐的偷笑。
「可是我不觉得罗逸的法力很高。」程洛言默默下了评语，会被邱夏生刺到再爬起来又倒下去，真不是普通的……偷看
了眼方玄，没胆继续想下去。
「哼哼，那是小逸不懂得使用。不然你以为每个善终的人都会成为神吗？没有一定的能力和一定数量的人怀念，可是入
不了神格的。」还有就是神位有没有缺，这点城隍少爷含在嘴里不明说。
逸就是逸，如何成为神不是他所关切的。
「是吗？那罗逸真算是法力高强的神？不像啊……」打斗法术都冒冒失失的样子，程洛言还是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