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璟然也愣住了,他好像慢慢开始了解尤安竹的每一次选择了,其实,放在自己身上,只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他们都不是只有自己的人,在他们心里,除了自己,还有很多很多。
“璟然,喝醉了,看你好像和平常不一样了!”安竹带着笑容,看起来特别美。
“安竹,别喝了,好不好?”
“璟然,我想要和你喝一杯别人成亲的时候才会喝的交杯酒,我想和你喝交杯酒,我一定要在你和别人成亲之前先跟你喝了交杯酒,然后,我才肯放手让你走,好不好?”
“好,好,好!”一连几个“好”字,卫璟然把安竹搂进怀里,小心的低下头,亲了亲安竹看上去湿润的眼睛,小声的说,“安竹,今天之后,我就不会再对旁的人说‘喜欢’二字了,那只属于你,只属于我们,好不好?”
安竹点了点头,拿嘴巴凑近了卫璟然,触上了的那一瞬间,两个人笑得好美好美。
一杯酒,足以让人醉生梦死。
第18章
等到天亮的时候,当卫璟然醒过来的时候,尤安竹早就已经离开了。揉了揉额头,卫璟然强打起精神看了看周围,除了桌子上放着的杯子证明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早已经没有了安竹留下来的痕迹。
这家伙,从来就这么不带来不带走的,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的,有时候干净的让人近乎绝望,就像卫璟然现在这样的状态。
眼角不经意间扫到桌角,卫璟然不由得苦笑,看起来这一回尤安竹至少没有衣袂飘飘的直接消失,至少,他还留下了一点能够证明昨天晚上这里一塌糊涂。拾起那张纸,卫璟然的眼角略微有些湿润。
璟然,其实,昨夜如果我真的狠下心的话,也许我们两个现在就已经走在了黄泉路上,我有没有提起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是一种很美的意境,但也是一种很累人的心情,所以,璟然,若是我,宁可我们一起走了,也不愿意留下一个人在这一世受苦。但是,璟然,我踌躇了,不管怎么样,冷风吹醒了醉意的时候,我想,人活着总比死了的好。所以,璟然,我们一起活着吧,活着,然后等着一天一天过去,直到我们死了。下一世,我会成个女子,你不要挑上那些漂亮的女子,她们是带着眷顾降生的,而我,是今生就已经有了贪欲,想要得到幸福,所以,来生一定不会有太多幸福的,但是,璟然,你一定不能找不到我,一定要找到我啊!
无意识的将手握紧,连同手里捏着的书信也一并变得皱了起来,卫璟然不由得闭上眼睛,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安竹在烛光之下,借着昏暗的光一笔一划的写着那最后留给自己的信息。他看见安竹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自己,眼睛里面流露出的是无法形容也无法忽视的悲伤,就那样铺天盖地的迎面涌上来,让人无法不蹙眉,无法不痛心。
安竹,你为什么不回头问问我的心,如果你离开,如果留下一大片的空白,会不会冷,会不会结冰?
但是,不管怎么样,安竹已经离开了,就像夜晚点上的一星烛光,当新的一天到了的时候,就会化成一缕烟,然后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卫璟然揉了揉也许是因为宿醉而有些隐隐作痛的头,有些摇晃的挣扎着扎起身,正要出门的时候,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那力道很轻,像是害怕屋子里面的人还没有睡醒,害怕扰了清梦。
“安竹?”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继而忍不住的嘲笑自己,做什么美梦呢,该醒了,不是吗?
“小侯爷,是我,弄琴!”似乎是被卫璟然脱口而出的名字扰到了思绪,弄琴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安竹公子已经走了,他留下话,让我这个时辰来叫您,免得您睡过了时辰,误了喜事。”
“喜事?”卫璟然猛地想起,今天就是他和皇上约定的成亲的日子,他们约定,只要卫璟然答应娶了镜纶公主,那么尤安竹就能够恢复自由之身了,没想到,尤安竹会记得这么清楚,还想得这么周到,换个位置,如果今天是安竹要和别的女子成亲,自己又会是怎样怎样一副光景呢?“是呀,是喜事,过了今天,他就没事了,自由了,呵,我允诺过他的事情,总算是做到了。”
“是,”弄清低着头,看起来无比恭顺,也许吧,处在这样的地方,多少有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感觉,人总是有点自己的傲骨的,但是,却总是一点一点的被打磨掉。“安竹公子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是好事,喜事,这是安竹公子吩咐我去准备的一份贺礼,银子是公子出的,挑的都是上好的东西,说是小侯爷的喜事,不能随便糊弄了过去,定是要用心准备的,毕竟也是知交一场,走的时候,公子还给我和清茶赎了身,算是给了我们一条明路。”
卫璟然静静的听着弄琴把有关安竹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讲出来,突然之间有了一种恐慌,好像安竹在慢慢地磨掉自己的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卫璟然拉住弄琴的手,语气里面掩不住的害怕:“安竹,安竹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弄琴摇摇头,眼睛也早已经红了一圈,哑着声音说:“小侯爷,我怕安竹公子会想不透,我怕公子会出事啊!”
“不会的,不会的!”卫璟然摇摇头,就那样跌跌撞撞的推开弄琴走开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传来的弄琴的隐隐哭声,只是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
走到侯府门口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拽了过去,刚要挣扎,就听见一个人哭喊的声音,嘴里面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安晋?你怎么来了?你身体好些了吗?”卫璟然扶住已经有些站不住的安晋,忍不住的有些责怪跟在安晋身边一样皱着眉头,有些手足的柯穆,卫璟然说,“柯穆,你这不是折腾么?明知道安晋的身体还没好全,你这样带着他到处乱走,出了事,安竹不会放过你的!”
“小侯爷,小侯爷!”安晋的手紧紧抓着卫璟然,手上不由自主的渐渐用力,捏的卫璟然有一种骨头都有些被捏碎了的感觉,安晋眼睛直愣愣的卫璟然,里面浸满了水,雾气蒙蒙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从安晋的眼睛里面,卫璟然感觉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恐惧,只是,安晋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但是,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安晋,你别激动,慢慢说,璟然会帮忙的,你别着急!”柯穆看起来有些担心安晋的身体,因为安晋看起来身子特别弱,脸色也不一样的苍白着,有一种风一吹就会倒的感觉。柯穆走近了安晋,把在冷风中不停地颤抖的安晋搂进自己的怀里,一手抱着安晋,一手轻柔的擦拭掉安晋眼角的泪水。
“出什么事了吗?”卫璟然把眼神从不停的吸着气的安晋身上移到了柯穆身上,语气不由自主的变得严肃起来,“柯穆,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安竹!”
卫璟然在一听到安竹的名字的一瞬间就涌起一股苦闷的感觉,似乎,安竹永远都能在一切最平静的时候出现,然后不慌不忙的把一潭静水搅和的像翻起巨浪一般。
“安竹今天一大早,就去禀明了皇上,说是作为人子,怎么能把老父亲留在天牢,然后自己保命,逍遥自在,所以,他跟皇上说,愿意一命换一命,自己顶了尤大人的罪,在天牢里面等候处置,说是以尽孝心!”
“哈哈哈哈!”什么话也说不出,不是没有说的,相反,正好是有了太多太多想要说的话,一下子一瞬间哽在了喉咙那一块儿,反而只能脱口而出那种放弃一切,或者说不堪重负的笑声。
“璟然,你怎么了?你别这样!”顾不上安晋慌张的表情,柯穆一把抓住卫璟然的手,只觉得冰凉冰凉的,就好像捧到手里的是类似铁块那样没有触感的东西,柯穆心里不由自主的涌上
重新再回到这样阴暗潮湿的天牢的时候,安竹的心里面比第一次还要平静,居然还莫名其妙的有些回到家的熟悉感,自嘲地笑笑,自己的适应能力真好,说不定如果现在变成平民百姓,每天为着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跑来跑去,他也能过的怡然自得。
连自己都不得不为自己的胆量喊声好,他就那样走进天牢,然后再用一种类似逼迫的方式让皇上改了原本的决定,现在算什么?在等死的路上吗?不过还好,安竹摸了摸心口,还好已经跟卫璟然有了约定,下一辈子还会找到对方,然后把今生错过的一切都重新开始,或者找回来。
安竹记得皇上跟他说了一句话,皇上说,尤安竹,你和卫璟然是这么样不相同的两个人,一点点的相似点也没有,为什么你们还能够这样口口声声的说着你们是爱着的。
安竹还记得自己的回答,他觉得那个答案他永远都会记得的,安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不容置疑的事实,安竹说,爱,不是两个人相似,而是两个人能包容不相似。
所以,只要走在奈何桥上不回头,坚定的走过去,咬紧了牙齿,一点点的孟婆汤都不能喝进去,因为他很坚定,但是,却不知道能不能赢得过时间这样没有一点人情味的东西,它以最冷淡的方式结束所有人纠缠不清的关系,把所有人都分割在不同的世界里面,就连遥远的隔着看一眼都觉得是无比奢侈的事情。
人有时候真的是太渺小了,虽然总是有无比强大的信念,但是,却总是两者一相对,就会有一方落败,而那个结局却总是让所有因为它而揪心的人儿们碎掉一地。
安竹不断的问自己,能不能有一种方法,能够让从现在到下一世再相遇之前的时间全部都被抹杀掉,然后,只用伸手去触摸对方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只要静静的看着对方眼睛里面的一汪如水的温柔就足够了。
第19章
“璟然,璟然?”
卫璟然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周围有一个声音,急切的语气,里面浸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担忧,但是,卫璟然还是觉得全身都冰凉冰凉的,也许吧,在一切都绝望了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够再给一个人关于温暖的感觉了,因为全身所有的器官,所有该有知觉的地方现在就像是被冰住了一样,没有了对外界一切的感知,只剩下满满一心的绝望,以及一摊心如死灰孤寂。
“璟然,你能说句话吗?”老侯爷一生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一生戎马,军功卓越,所以总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但是,当刚一进门就听见小厮冲上来,大声的喊着说是小侯爷就那么昏过去了,好半天也没有想过来,一听见小厮的话,再听见侯爷夫人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就好像天都塌了一半一样,才发现,其实是人都会有害怕的那一天,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随着年龄的渐渐增加,害怕的事情也会慢慢增加,曾经风华年少的时候,那种,擂鼓一阵就能冲入敌阵,克复定襄的冲天气势已经被时间这种万能的东西磨损的全然没了,所以,连上朝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下来,直接冲向卫璟然的房间,一入眼,就看见自己那个从出生都不知道安静是怎么写的儿子现在就安静的躺在床上,两眼紧闭,躺在那里没有了直觉。
卫璟然眼睛里面就像没有焦距一样的呆呆的看着虚空,就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耳边传过来的声音,也许吧,从知道尤安竹重新把自己送进天牢的时候,卫璟然就知道这次再也没有谁能够把尤安竹就出来,因为谁能够去救活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呢?卫璟然突然之间想到,安竹对自己说,下一世他要做女子,只要自己能够找到他,下一世就可以幸福。卫璟然知道,这一次,尤安竹已经只剩下躯体还活着,他的灵魂早就在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已经全部化成了灰烬。
可是,安竹,你真的相信下一世,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吗?我相信我爱你,我也相信你爱我,可是,我要怎么相信,时间与命运这种强大的可以藐视一切的力量。安竹,你知道,我从来不自信。
“璟然啊,你别吓唬我啊!璟然,我的儿啊!”侯爷夫人一直都把这个仅有的儿子当做掌中宝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这一会的功夫,看着好好一个人就这样躺下了,看上去一脸苍白的惨色,怎么能不让人疼的心都碎了。
“先把夫人扶下去,叫来御医!”侯爷一边吩咐着身边的管家,一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卫璟然,提高了音调,厉声呵斥道,“璟然,你是我忠烈侯府的人,忠烈侯府没有这样的孬种,遇上一点事情就失了分寸,全然没有了男儿的气概!”
“侯爷,侯爷!”被搀扶着的夫人推开了身边的管家,一下子冲到了侯爷面前,连话都还没有说,就已经先抽泣着跪下了,双手抓着侯爷的衣袂,哽咽着说:“侯爷,我知道您一直对璟然严格要求,就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可是,侯爷,再逼下去,他会死的,侯爷,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您就看在我好好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就开个口,帮帮他吧,我不在乎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的儿子了,我也不在乎他能出息不出息,自己的儿子只能自己疼,自己护着,好不好我都在不在乎了,侯爷!”
“夫人!”侯爷听着也不得不动容,自然,自己的儿子也就只有自己疼着护着了,可是……
“侯爷!”夫人看着侯爷脸上的犹豫,不由的喊出了声,连手上也连带着多使了几分力气,嘴里一直苦苦哀求着。
“晚了,什么都晚了!”床上一直没有反应的卫璟然居然在这个时候扭过了头,惨白的脸,连眼睛都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灿,只剩下沉寂,说话的声音轻的就像是一声叹息,几不可闻,但是,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却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璟然啊!”夫人连站起来都忘记了,就那么跪着爬到璟然的床边,说,“璟然,你听娘说,不管怎么样,不管你心里有什么人,你总该有一份是留给我这个生你养你的娘亲的吧,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让为娘的这么苦心?”
“娘,你能告诉我,生亦何欢吗?”璟然的声音说不上什么感觉,就像是幽深的山间里面有一个人在对着山的另一边大喊,听得见自己的回音,但是,却找不到一点的安慰。
“璟然!”夫人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放声哭了起来,也不在乎周围还有下人在,只是嘴里一个劲的喊着璟然的名字。
“璟然,你爱尤安竹,爱到失去一切也不痛心了是吗?”侯爷走近了安竹的床边,隐忍了半天,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问道。在那一刻,这个老人似乎是真的老了许多,就算再怎么不服输,也抵不过心底油然升起的一阵无力与沧桑。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爱上了一个男人,就算怎么无法接受,无法相信,也抵不过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没了生机的样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从小看着长大的,总归有些于心不忍。
“我爱他,已经爱到失去了一切,所以,生无可欢,不如去死!他总还答应我,许给了我来世,来世再见也就行了!”
“璟然,”侯爷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也曾经年轻过,怎么会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滋味,所以,这句话问的有些多余,但是,侯爷也仍然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一样,“璟然,你真的爱到了没有其他一点眷恋的地步了吗?”
爱到整个世界里面只有那一星美丽,爱到了整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色彩!
没有回音,卫璟然连眼神都没有闪动,依然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点笑容,就像给了一个无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