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公子的睫毛也颤抖起来，耳边就听见那人又冷笑一声，“怎么突然紧张了？万年青没有动静，对你来说不是好消息吗？或许这么一来，你就能一举将他击垮……”
“不用说了。”公子突然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答应你。”说罢他睁开双眼，目光沉沉，似乎已下来破釜沉舟的决心。
杭州郑家，演武堂，武林中的众位魁首齐聚在此，气氛一片凝重。
过了良久，坐在上座的郑老爷子才幽幽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赫连公子是在我郑家失踪，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只是……事有蹊跷啊，”下首的某派掌门说道，“千叶门不过是个小帮会，要说他们策划了如此阴谋，如何让人相信？莫不是圣音教余孽为了分解我们，才绑走了赫连公子，诬陷给千叶门吧？”
“依我看，这事儿何必偷偷摸摸的？”又有人说道，“我们大可以摆出这些证据，叫万年青当面给我们个说法。若是真有此事，自然要替天行道铲除千叶门，若是假的，也能一起寻找赫连公子的下落，总比这样偷偷摸摸的好。”
郑老爷子思索片刻，回头望向一旁的威严老者，“唐大先生觉得应当如何？”
唐大捋着胡须，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小圆和尚。“大师觉得如何？”
小圆口宣佛号，垂目说道，“此事……还需我等再三斟酌。不过贫僧看来，不论是千叶门的阴谋还是圣音教余孽作祟，我等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容应对。”
第九十七章：情势
小圆一走出演武堂就被人拉住，抬头望去却是自家师侄，“十方师侄？”
十方左右看看，做贼似的说道，“师叔，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一旁，十方蹲下来一脸严肃的说道，“师叔，你们来杭州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每天就是在演武堂议事吗？在这样下去，怕是郑家都要被你们吃穷了。”
小圆大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有些不确定的反问道，“我吃的……不是很多吧？”
“诶，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十方下意识的伸手替小圆理了理袈裟，“难道现在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吗？”
“千叶门势力太大，若不谨慎行事，怕是会殃及整个江湖……”
“师叔也觉得千叶门真做出此事？”
听出十方话中暗有所指，小圆瞪圆眼睛一脸无辜，“怎么这么问？师叔我对千叶门没什么想法，一切都看各位江湖前辈的考量。”
十方笑了笑，“师叔好像对千叶门特别的关注呢，当初要不是你推波助澜，万门主不可能这么快参与到剿灭圣音教的事情中来，而且我听说……在少林的时候您曾找过万门主。”
小圆伸手拍了下他的头，转身便走，“那是私事，贫僧不会为了私事遗祸江湖的。至于我本人……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喂师叔……”
小和尚回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以前凡事都喜欢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如今怎么这么积极？”
“无聊嘛。”
“师侄若是无聊，不如陪着孙公子多查查赫连思齐的下落，找到赫连思齐，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江湖众人迟迟不肯和千叶门正面对质，可僵局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伙自称圣音教余党的势力横插一杠，接连毁了陕西一带千叶门的十几家商号，并且留下话来说要报千叶门利用之仇。原来果真是千叶门勾结圣音教，利用自己遍布中原的势力飞快的壮大圣音教，又借机过河拆桥，自己成为了剿灭邪教的功臣，圣音教余孽不服，发誓要报复千叶门，并且承诺只要白道交出万年青就保证不再扰乱武林，万年青一日不死，江湖便一日不得安宁。
鲜红的血水一点点从身上细细的伤口里流出来，只在皮肤上留下一层浅粉色，但全身的劲力似乎也随着这血气流散出去，应琉坊双手拄着剑，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勉力的支持着自己，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狠狠的瞪着身前脸上伤痕交错的人。
“没想到，千叶门中也有高手……”
他抹了一把脸，险些没站住，对面那人只是冷下了声，露出半颗尖利的犬牙。“我轻易不和手上有兵刃的人动手，难得一次，对手居然是西厂的死太监，真是晦气。”
应琉坊深吸了口气，双手举起剑来，“总之……这条路有我守着，你们就休想过去！”
“这天底下，就没有千叶门走不得的路。”穆迟迟笑着转着手上的小刀，“京城到扬州这条路，你们设了多少关卡，爷爷我就拆多少。”
“总会叫你们知道，和西厂为敌的下场。”
“我也不想和官家作对嘛，”穆迟迟轻轻一笑，“不过门主有令，反挡我路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运河之上，一艘精致的商船悠闲的前行着，万年青靠在船舱门口闭目养神，任由阳光照在自己脸上。
“门主。”一旁杜方忧心忡忡的叫道，“后面的官船，跟了我们有一段时间了。”
“叫他们跟着罢。”
“可是……”
“可是什么？”
杜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之前门主迟迟不肯出京，为何如今事情闹大了又开始行动，还有……既然我们走的是水路，为何又要穆迟迟走陆路破除西厂关卡？”
“怎么？心疼迟迟了？”
小书生脸一红，说话都不连贯了，“谁……谁心疼那个丑八怪……只是……只是我们身边论上武功只有他厉害些，可您却把他派走……”
万年青笑了笑，挥手叫过掌船的门人来，“看着点后面跟着的官船，要是和咱们的距离少于七丈，就把船舱里的东西搬出来对着他们点火。”
“是。”
杜方愣了愣，问道，“船舱里的东西……是董姑娘留下的那些？”
“嗯。”万门主漫不经心的抬头望着天空，似乎被游走的浮云吸引开视线，过了半晌才突然叫道，“杜方。”
“在。”
“赫连思齐把我说出圣音教事件的主使者，但是你也知道，若是真要和他们对质，这些事情我也不能完全开脱出来，所以与其和他们解释这些……咱们不如什么都不说，只要把如今的情势摆明白，这帮家伙自然就会闭嘴。”
杜方愣了愣才问，“那我们去扬州……”
“扬州是我的老家，杜方，这次回去我就叫你见识见识，咱们千叶门在扬州的势力。”
万青年一脚迈进郑家就被孙孟采逮了个正着，后者拉着他叫了一声，倒显得苍白的脸难得有些生气了，“万兄，你可回来了，这两天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孙兄……”傻子把人扒开，有些无奈，“我到附近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孙孟采立刻又蔫了，有些忐忑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说，“我知道把你叫回来是为难你了，你和万门主……唉，可是我放心不下思齐，若是你在此，或许万门主会有所忌惮……”
“但愿吧，”万青年垂下眼淡淡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也帮不上你的忙。那日众位前辈怀疑我和他有关，你和十方都没有点破，我十分感激。”
孙孟采向来觉得万青年有点傻，至少人情世故什么的应该是不太明白的，听他说出这么一番明事理的话，吓的都不知道会什么话好了，“你……你……你真的是万兄吗？”
傻子望着他，淡淡说道，“不然呢？”
“……万兄你是开窍了吗？说话这么流利？”
万青年只是勾了勾唇角，笑的云淡风轻，“如今没有那个人，我又傻给谁看？你别担心了，都是好兄弟，我会帮你找到赫连公子的。”
“啊？啊！”
珠儿攀着梯子往上爬，好不容易挪到房顶上，低头就看见下面有个人带着一脸笑意抬头望着自己，下意识就沉下眼来挪开视线，推到房脊的地方坐下。不一会下面那人就纵身跃了上来，随手将身上的披风罩在他身上，“就算是南方，也是很冷的，你身体还没养好到这里来干吗？”
小书童翻了个白眼抱着膝盖把头偏开，对着那人不予理会。
“珠儿？”毓钟灵试探的叫了几声，确定自己真的被冷落了，有些委屈的趴下来拉了拉珠儿的胳膊，“你还在生气吗？都好几天不理我了。”
珠儿忍不住额头上暴起青筋，唰的转过头来，叫道，“生气？有种你叫我上你一回，看看你生不生气！”
“……”毓钟灵没有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一眼珠儿，最后目光停在关键部位，露出了怀疑的态度。
“你……”珠儿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挪开视线，“毓钟灵，我虽然是你的书童，但是这一年多来也没做过什么事情，如果你不需要书童……就把我派到别的地方，或者卖掉吧……唔，额！你干嘛！”他奋力从毓钟灵怀里挣脱开，怒道，“你帮我当什么了？书童不用负责这种事吧！”
毓钟灵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沉默了一会才突然说道，“珠儿，要不你跟了我吧？”
“嗯？”
他小心翼翼的将小书童裹在怀里，慢慢说道，“我以后不娶妻，你跟我一辈子如何？”
珠儿没有说话，毓钟灵将头搭在他肩膀上看不到他的脸，心里却猜测他一定是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样子。可是那小小的书童却抬头望着天，缓缓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第九十八章：之一
清早起来，仰头呼吸空气的时候，十方莫名就嗅到一股奇异的紧张感，走出郑家发现街市上商铺仍是一如既往的张罗着新一天的开始，但是动作却莫名的小心翼翼，好像在担心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早上的游逛，让他在心中下了一个结论，今日的杭州城，很不对劲。
十方顾不上吃早饭，转身就往回走，不知是气氛真的压抑还是心理作用，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不自觉的用起来轻功，眼看着到了郑家大门口，门房远远望见他打了声招呼的功夫，宅子里又走出个人来，身材高大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万青年。
“万兄！”他两步走过去，抓住万青年的胳膊，“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嗯？”傻子一愣，刚要问他，侧耳间却听见远远传来什么声音，沙沙作响，却十分整齐有序。
十方眯着眼睛冲着那方向望去，就看见路两边远远的起了一层薄薄的黄土，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没过一会，他已然看见，却是大路两旁分别有八个人手持着扫帚扫街，后面跟着八个人在扬起的尘土上洒水，一共三十二人，穿着整齐，连身高体型也差不多，手下的动作始终保持着一个频率，明明只是净街却显出极大的排场来。
不一会儿郑宅中北惊动的人多了起来，孙孟采也钻出门来观瞧，不由讶异起来，“这是做什么？府台老爷要出行吗？”
眼看着那伙人扫到了郑家门口，三十二人突然齐刷刷的停手，对着郑宅里出来的人微微施礼，而后退去。不一会又有声音从街那头传来，却是哒哒的马蹄声，转眼之间十六匹枣红色的马分成两列停在了郑家门口，马上骑手都是青衣打扮，为首那位抬着下巴对众人问道，“郑老爷子可在？”
孙孟采上前说道，“我是郑家孙少爷，众位来此所为何事？”
那人面无表情的答道，“我们堂主求见郑老爷子、唐大先生还有小圆大师。”
“你们堂主又是何人？”
对方不答，郑宅门口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此时却听闻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随即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矮小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贫僧乃少林寺小圆，可否请你家堂主一见？”
那人点点头，身后的马队立刻变动起来，空出中间一块地方，不一会一定纱帘小轿停在了郑家门口，轿边上侍立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脸上冷冷清清的，带着股出尘气质，倒不似寻常的侍女丫鬟。
看见这女子，万青年的目光不由沉了沉，小圆上前，礼数周全的说道，“不知是何方高人光临郑宅，既然知道我等身在此处，想来是江湖上的朋友，不如进府一叙？”
侍立在旁的女子闻言走上前来，只是几步路却走得袅袅婷婷婀娜动人，她微微一福，静静说道，“奴家钟粹儿，我家堂主此番前来，求见的可不止大师一人，因何只有您迎了出来，难道唐大先生，郑老爷子都见不得人吗？”
孙孟采插口说道，“我外公年事已高，所以由我代劳，若是你这位堂主值得一见，孟采自会向外公引荐，若是不……也省着老人家出门一趟，不是吗？”
“久闻杭州郑家如何如何，我等作为邻居也少来探望，若是见不到正主，难免遗憾，”那女子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轿子里声音打断。
“钟姐姐，何必同他们废话。”
孙孟采听罢一愣，抬头望向那小轿，隐隐能看见纱帘后娇小的身影，那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带着北方官话的味道和少女的娇蛮，笑着说，“我们今日来此，是为了送一封请柬，之所以弄了些排场，也是怕武林同道笑话，说我千叶门不知礼数……”
千叶门三字一出，众人不由静了静，只听那人又说道，“不过大家江湖儿女，本不该计较这些，钟姐姐，把请柬交给小圆大师吧，董姝也算是不辱使命，三日之后，扬州倚翠楼，恭候各位光临。”
赫连思齐来到这里小半个月，终于主动踏出了这间院子，抬眼眺望天空之际，视线中仍躲避不开各式建筑的顶棚，心中不由冷笑，这世间就是这样，人总会自己为是的从一个牢笼解脱，然后转眼发现自己身在另一个更大的牢笼之中……反正都是笼子，干脆选一个自己住的舒服的吧。
侍女带着他顺着小路前行，路过一处桃林，因为是冬季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枝桠，一眼望过去显得分外丑陋，他正任意打量着，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桃树下站着个年轻公子，他本身就生的俊朗，还穿着一身华服，更衬得英姿勃勃。这公子在桃树下摆弄着什么，脚边扔着许多灯笼和暖炉。
“那是何人？”赫连眨眨眼，随口问道。
侍女从未听过他主动说话，不由愣了下，顺着他目光望去松了口气似的，回答道，“那是丁公子。”
“丁公子？他在教中是何职务？”
侍女笑了下，说，“丁公子寄住在此，并无职务，他闲起来喜欢摆弄些小东西，最近致力于要桃花在冬季盛开，您院子里那株桃花，就是他的杰作。若论职务……公子您在这里是做什么的，他就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