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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能一醉——by玄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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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那个午后,他从那常年阴冷黑暗的地方走出去,对着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时,有个白衣如雪的俊美少年,抬眼望着天边飞过的大鸟,微笑:

‘取勇健之意,叫做枭可好?’

那副画面慢慢地变暗、慢慢地碎成无数碎片……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人轻抚着手上折扇,月白长衫温如水,墨黑长发披散在肩,如玉俊秀的面容上,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慵懒地笑问:

‘暮兄……你这位手下,叫什么名字?’

‘冥枭。冥然兀坐的冥,枭雄的枭。’

那张应该记得很清楚的脸,怎么也想不起来,反而是另一人,越来越清晰,他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怀抱微凉的温度……

易醉抱着冥枭,手中把玩着一块玉,那是他之前替男人处理伤口在他身上发现的。

他嘴角带着笑容,目光专注温柔,安静地注视着昏迷、不时呓语两句的男人。

“听说这里,曾经有人看见过太阳雪呢……”

“如果你也见到了……如此的美景,替我好好欣赏吧……”

手指抚上男人的轮廓,轻轻地勾画他的五官,一切都在无声之中进行,像是永久都不会结束。

六十四

再次睁眼的时候,白茫茫的一片中,有什么东西从很高的地方,悠扬飘下,落在他的睫毛之上。

他眨眨眼,只觉眼睛一凉,小滴的水珠沿着睫毛翻滚,掉落下来。

阴霾的天空,被干细的枯枝分割成一块一块,如密集的蛛网,些许阳光从中倾泻出来,染上一层灰蒙蒙、暗涩不明的光彩,隐约可见一个光亮的影子,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冥枭……你醒了?”

有人关切地在耳边低问,他反应了半晌,才回想这人是自己暗卫中最信赖的同伴。

“……什么时日了?”

他闭上眼,只觉眼光异常的刺眼。

手腕上,被人缠着什么,干硬,十分的铬手,一块温凉的玉石被他握在手心,手感相比之下,好了很多。

“今个是一月二十六,你们在底下……待了两天半。”

身子悬在半空,简易的支架,被两人一前一后地抬着,咯吱咯吱作响,冥冽陪在他的身边,问一句答一句。

明明才两日多,却仿佛隔了几百年,恍然、不知名的失落、莫名的生疏……他仿佛和整个世界脱离了一般,就连有关暮若闻的消息,也只是像一阵轻风拂过他的心尖,什么也没留下。

这种似梦非梦的状况下,只有手心那块玉,无比的真实。

他再次睁开眼,感受着雪花飘拂过脸颊的微凉,抬起手来,在阳光下,在细密的小雪中,打量着那块玉石。

手腕上的细绳变了色,全是干涸后的暗红,玉石上也沾了些,触目惊心,像一根针,扎在柔软的心坎上。

“他……呢?”

“谁?”

冥冽莫名,楞了半天,才想起他问得是谁:“被魔教的人带走了。”

“什么时候?!”

空无一片的心终于不再是一口死井了。这个消息瞬间就让冥枭睁大了双眼,挣扎着就要起身。

“你伤得很重!别动……说来真让我惊讶,你竟然能扛过五毒丧神散的发作……”

冥冽按住他,掩饰不住的惊叹,在他耳边絮叨着。

冥枭却没听到他的话,他挣扎着起身,凭着直觉,扭头朝侧后方望去。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身材高大、魁梧,猩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岩石般坚硬、冰冷的长眸中闪着暗灰色的冷光,漠然审视地观望着冥枭,束发的金冠反射着失去温度的日光,浓重的威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驱散开来。

他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充满力量的金狮,好整以暇地围视自己的猎物,不言不语,却足以让人肝胆欲裂。

“那是魔教教主。”冥冽身子一僵,顿了顿,才低声为他说明那人的身份。

“今早才到的堡里,不知跟主子谈了什么,主子脸色很不好看。魔教左使一出来就被他们带走了,我们的人根本无法近身,只是听靠得近的兄弟说,那人浑身都是血……到底死没死,也不知道。”

他的口气轻慢不在意,却越说越慢,只因有一个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神幽黑,毫无温度。

冥冽心里一颤,没再吭声。

冥枭撤去目光,低头去看手中的玉石。

当易醉将这玉给他的时候,他因嫌麻烦而直接接下,后来,思前想后,又觉不妥,这才带在了身上,想着再见之时,要还给对方。

可如今,这东西,他怎么也放开不手。

它是那梦境一般的记忆的唯一证明,他要好好地留下它,以免哪一天,忘记了有个人,曾对他说过“我在乎”。

雪越下越大,云后的日头现了身,光影云雾交错一起,朦朦胧胧,迷迷茫茫,天地肃冷萧杀,枯叶卷起,坍塌废墟一般的潘家楼在身后渐行渐远,逐渐淡漠成一个浅浅的影子。

冥枭大睁着双眸,望着飘雪的天空,即使很累很困,眼皮沉重似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睁着眼。

30.春暖花开

六十五

距离潘家楼一役,已过了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冬雪消融,春芽生长,寒风不再刺骨,太阳洒下的光线也逐渐有了温度。

万里碧空,蓝绿两色纠缠消融在一起,鲜艳的色彩浓郁晴朗,让人的心也跟着辽阔起来,徜徉在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

冥枭仰躺在屋顶之上,午后的阳光慵懒温暖,带着干爽清新的气息,拂过他坦露在外的皮肤。

这是个平凡无奇的日子,连天堡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有他,带着堡中其他人不会有的懒散散漫,不受规矩管束,在太阳下放任自己的骨头中那份酸软一点点蔓延上来。

墙角的不知名野花在风中摇晃着身形,斑驳的树影花影哗啦啦的一会交错又一会被吹得完全散开来,嫩绿的枝叶像是贴上了银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亮眼极了。

暖风、花香、清脆悦耳的啾啾之声,小小的院落,生机勃勃。

冥冽推门而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的脚步滞了滞,绕过庭院中央发芽的不知名植物,纵身跃上屋顶,踩着瓦片,来到了灰衣男人身旁。

英俊挺拔的男人闭眼小憩,麦色的皮肤健康结实,脸颊红润,精神充足,衣衫整齐,一向冷峻、岩石般的面部意外的很是柔软,一抹淡淡的笑意挂在他的嘴角,让冥冽禁不住心下讶异。

“有事?”

枕着双臂的男人缓缓起身,矫健强壮的身躯从舒展的姿态变化为屈起,流畅的线条在衣物的遮盖下完美无瑕,像一头睡饱的猎豹,自由桀骜的身形让人心醉。

冥冽很快消化了这段时间内,几乎见一次就让他惊讶一次的轻微却确实的改变:“冥钺受伤了,得静养一段时间,新来的暗卫还需要几日来熟悉,徐伯放不下心来。”

所以才需要另外的人来补充上这暂时的空缺。

“我知道了。”

冥枭轻点了头,见他事情说完,便自顾自地又躺回了刚才晒太阳的地方,丝毫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愿。

“冥枭……”

另一人朝前走了半步,到口的话语犹豫了下,又继续讲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回来?上次的事你明明立了大功,主子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冥冽。”男人冷冷出声,目光落在头顶漂浮的卷云之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受委屈。”

“可……!”

年轻的男子抓紧手中的剑,眉头皱得死紧,委屈愤懑的眼神显示了他对此话并不相信。

“你走吧。晚上轮值的时候,我会按时过去。”

冥枭闭上双眼,暖意蔓延在骨头缝里,他实在不愿意多说,破坏掉此刻的闲适。

冥冽最终还是走了,尽管他走之前,在原地站了一刻钟,另一人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再对他说。

六十六

久违了两个月的暗卫工作,冥枭刚刚做起来还有一点生疏,但那些陌生在一炷香后也就慢慢淡去了。

他隐在暗处,屏息凝神,警戒着以书房为中心,方圆几里的动静。

夜渐渐深了,暮若闻在用了夜宵后,又继续坐回位置上,翻看各地交上来的文件密报。

两人一组的护卫,轮到今晚,刚好是冥焰与冥钺。

暮若闻读完一份报导,疲惫地长叹了口气,门外有人在敲门,粉衣的侍女的倩影映在窗纸之上。

“冥焰。”

暮若闻唤了一声,眼也不睁,自然随意。

冥枭伏在梁上,看着另一个人影从暗处闪出,快步走到门口,接了侍女送过的热粥,恭敬地回到了暮若闻身边。

初春的夜晚虽然相比冬夜已经好多了,却还是有些冷寂,冥枭暗暗打量周围的阴影,有些百无聊啦地想到。

下方的两人,短短的时间内已变换了姿势。暮若闻从后方抱着冥焰,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将比自己高大结实不少的人禁锢在椅子上,两人依偎的影子,被烛火在地上拉长拉紧,融为一个整体。

“今晚早些睡,可好?”

暮若闻轻吻着冥焰的脖颈,低声询问道。

“属下还要守夜。”

被抱着的人老老实实地回答。

“在床上,不是一样的守?”暮若闻轻笑出声,一手扯开男人的腰带,一手熟练地钻进游走。

喘息声渐渐大了起来,春日暗卫们也就三层的衣服,也被他们的主人脱得只剩最里面一件,隐约的深色皮肤从白色的布料里透露出来,柔韧结实的胸膛上,曲绕的线条起起伏伏。

两人的身影更加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冥枭的目光毫无温度地扫过椅上的两人,空无一物的心,平静的一丝波澜也起不了。

明明两个月前还不是如此,那时,他会竭力克制自己扭过头去,收敛气息,害怕看到,却又压抑不住内心深处隐藏的黑暗情绪,时不时的看上几眼,然后病态般的自我折磨。

“出去!”

完全脱下男人衣衫的最后关头,长发已然披散的堡主没有忘记这屋里的另一人,沉声命令,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另一抹干净利落的身影从梁上窜下,标准的半跪在地,头颅深垂:“是。”

“……冥枭?”

暮若闻有几分惊讶,他错愕地盯着地上的人看了几眼:“你……怎么……”

“冥钺负伤,冥枭临时代职。”

一板一眼,死气沉沉的回答,让暮若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31.自由之身

六十七

冥枭守在门外,近距离地听完了一场激烈的性事。

临到最后,下方的男人的嗓子已经嘶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低低的轻微喘息,时不时地响起。

完全静寂下来的半个时辰后,暮若闻抱着冥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去吩咐沐浴,端到我房里。”

冥枭像以往那样,领命、复答,转身去唤了侍女。

夜晚的天空,星星繁多,若只是匆匆一瞥,不过是一如既往的暗夜,可躺在屋顶,细细地瞅去,一颗一颗,慢慢数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越数越多,那些发着亮光的小小晶体,一闪一闪,像在同你眨眼,对你低语。

月亮很圆很大,冥枭知道今个是十五,他也知道,明后两天的夜晚,若是晴日,会见到更大更圆更亮的满月。

值守到午夜,露水浸湿了衣服,在夜风的吹拂下,到红日初升的时候,就会被体温暖干得差不多了。

他跟换班的暗卫打过招呼,一刻也不停留地回了自己屋子,屋子窗户打开着,花香飘散进去,屋内的桌上,放着一坛封好的酒。

一切都和上一个月这个时辰一样。

魔教那边会准时准点派人送酒过来,却从不在他面前现身,从不给他任何询问的机会。

撩起衣袍,在桌前坐下来,为自己倒满一杯,喝到后来,干脆舍了酒杯,直接举起酒坛,大口大口的灌。

魔教左使酿的酒,也跟他的人一样,若是粗略匆匆的尝过,只会觉味涩口感辛辣,烦人不已,可如果你有了耐心,一点点地喝,一点点的品,却会发现苦辣中的香甜,淡淡的,并不明显,但是喝完后,嗓子眼舌头里却只有这个味道。

冥枭以前不太会喝酒,可现在他也算得上一个酒鬼了。因为他不仅十五这天喝这叫做“一醉”的酒,平日里的夜晚他也会四处找来各种有名没名的酒来尝一尝,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有酒的夜晚会特别容易睡着,睡着了就会做各种各样的梦。有的梦全都是暮若闻和冥焰,有的梦却是以往遗落在记忆深处的景色,就连夏夜潜伏丛林之中的湿热,在梦里也是无比的甘甜。

他却很少梦到易醉。慢慢算来,也不过两三次。都是在喝了那人酿的酒后,才会在意识模糊时见到他的身影。

‘弄什么不好,非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长发披散耳边的青年,低叹着不满着,手中温柔地替他臂上的伤口包裹上药。

‘喂,你这样子,太勾人了……哈送上门的,我不客气了……’

他凑上前来,懒洋洋地笑着,微闭着眼,点上他的唇。

‘明天和我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很美的……’

他为他满上一杯,将杯子递送到他的唇前,用沾了酒液的手指,在他的唇线上轻划。

每月十五去魔教那三日,每个夜晚他都被劝着喝酒,很快就会不知所以,最后见到的画面都是那人含笑的眼,温柔的唇,暖和的手指……

摸索上怀里的玉石,上面的血迹日趋加深,似乎有渗进里面的迹象。从那里出来后他没有清理那血迹,也没有换掉那干硬的红绳,反而倍加珍惜的贴身带着。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要还给他……

喃喃地低念,冥枭倒在床铺上,用手臂遮挡住自己的脸颊,又拉开薄被,片刻过后,又慢慢放下手臂,仰目望向窗外的月亮。

真圆啊……

只是,他想见的,不论是明天还是后天,都不会出现。

六十八

他养伤的日子,没有人主动告诉他易醉的消息。

暮若闻过来看过他好几次,也嘱咐了大夫不用吝惜金钱,但凡能用得上的,对他身体有好处的药物,都可以直接去药房支取。

他能下地走动的第二天,连天堡的堡主就把他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拿出一纸契约,发黄的纸页,保存的很完好,右上角写着一个潦草的编号:丁庚,中间是清楚分明的出生年月,右下角,是他幼时歪歪扭扭的签名和指印。

暮若闻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份又一份的书册,被人翻在固定的某一页,一个挨一个地摆在那里。

“这是你入隐门的卖身契。”

暮若闻把那张纸递给他,又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这些是你在隐门中所有的相关记录。”

“主子?”

他不确定地问,眼里全是深深的震惊和猜到什么的恐惧。

“其实它们早该被销毁的。”暮若闻安抚似地对他微笑,“不过,这个权利,被他给了你。”

“……”冥枭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那个他是谁,他紧抿着嘴唇,唇线刚直,眼神一瞬间变得冷酷森然。

“对于自己的暗卫,是去是留,本是由我决定,冥枭。”暮若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可是我把它卖给了易醉。而他又给了你,所以其实几个月前,你就已是自由之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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