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个都镶着深海巨鱼的颚骨，苍白的骨头上龇满獠牙，不难想象那鱼的巨大和海族的凶猛。
卢修预先布置的左军迅速返回海滩，将士们顾不得上小船，都直接跳入海中，几十艘偌大战船的船舷上，每艘都垂着数
十条绳索，绳索上挂满了奋力向上攀援的士兵。
清晨面向格里兰城的出征虽然疲惫了士兵们的身体，但也挑动了士兵们的血气，几乎不必预热和反应，刚刚经历一场厮
杀的士兵们直接就可以上战场。
卢修事先带人准备好的火油全部架上了船，一支支箭带着火射向敌阵。船帮上竖起抵挡箭矢的屏障，士兵们偶尔从缝隙
中经过，也会被流矢击中。双方虽是在海上，但依然站在自己的船上高举武器，喊杀声不断。卢修紧急布置了城中的防
御，听到海面上的嘈杂声音，心中忽然一动，乌阳！
心念一闪，卢修将剩下的事情简单交代，带着兵直奔海岸。等他到达海滩，只见卡斯和滕五已经勒马在前，卡斯的剑已
出鞘，滕五也将权杖横在身前，两人分马并立，都是一副随时应战的架势。
再看海上，已经乱成一团，处处是喊杀声，火把和火箭的光在海上辉映，仿佛比天上的星空还要美丽。
胯下马匹焦躁地原地踏步，卢修茫然地看着海上战场，只觉得看到了却又没看到，越是急切地想搜寻乌阳的身影，眼前
越是模糊，心底越是发凉。原本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变成了最危险的所在，他那个坚韧却柔弱的美人却不知在那个角落。
卢修咬牙超虚空挥剑，不知是对卡斯还是对滕五喊道，“乌阳还在船上！”
滕五冷冷看了卢修一眼，拿起权杖，遥指海上。卢修顺着滕五的权杖看去，终于在两条战舰的掩映下找到了主战船，却
猛然一惊，只见一个身影正站在高高的船头。
接近黑色的长发在身后随风飘荡，修长曳地的礼服衣襟飞舞，乌阳面冲海族来袭的方向，张开双臂，纤细的背影透着坚
毅，集聚在他身后的士兵们都挥舞着兵刃，群情激昂。
“乌阳……”卢修无意识地念着，接着便大喝一声，“乌阳！”
卢修拍马奔向海面，“乌阳！快下来！刀剑无眼！”
乌阳似乎回头看了卢修一眼，略一停顿，却又转过身去，扬手一指，主战船右翼的船只便吹响“呜呜”的号角，显示缓
慢调头，紧接着便是全速前进。
卢修差异地勒住马，再仔细一看，只见士兵已经返回的船只都围聚在主战船周围，一字排开。乌阳一扬手，身边的事变
便挥动旗语，值守在高高桅杆上的士兵便打亮灯语，整个船阵得到命令便有所行动。
苍龙海军的船只不多，但好在背靠海湾，天然的港口易守难攻，海族的大船反倒施展不开。乌阳已经指挥船阵如尖刀般
插入敌阵，左右两翼拉开弧线分头攻击，若是仔细看去，海面上还有数十艘小船冲入敌营，将装满了火油的陶罐一个个
地扔上海族的甲板，海族则还以利箭，有的小船上已经没有活人，有的则被大船撞翻，落水的士兵在水中勉强用兵刃格
开射来的箭矢。
“乌阳……在指挥海军？”卢修喃喃地说，跟上来的滕五听了，冷哼一声，“我还以为海上的防线很快就会被突破，没
想到是乌阳在坐镇。”
卢修远远看着，明明是那样怯弱美丽的人，在这充满铁血的战场上，却让人异常的心安，也心动。忽然，几只带火的箭
矢射向乌阳，卢修倒吸一口冷气，好像心脏被人猛地攥住，之间乌阳身侧的士兵们立即举着盾牌高高跳起，来袭的箭矢
落地，卢修好似这才缓过口气来。
看了看战局，卢修沉声说，“事已至此，将海族完全抵挡在海湾之外是不可能了。目前所有的布置都是让他们不得登陆
，将他们锁在海岸线上。我们的几十艘船就算是天然的工事，他们想大队进来也不可能。他们乘小船上来，我们就能一
点一点地吃掉！”
说着卢修看向卡斯，“陆地上的事情你就全权负责，我要到船上。如果可能，我绝不会让海族踏上苍龙的土地！”
没等卡斯反应，卢修调转马头便奔向海上，叫喊着“备船！”
由士兵连忙将飘在海面上的无人小船牵引过来，卢修则在骏马无法前行的海中手肘撑起，飞身一跃，踏入船中的同时就
已经将船桨握在手中。不等士兵上船，便靠一人之力划进大海。
苍龙国的船只都已驶离海岸，主船更是深入阵中。卢修攀上了最近的一艘船只，船上的号角“呜呜”作响，和主船对话
的灯语闪烁不停。卢修远远和乌阳对望着，一时间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乌阳好像说了什么，卢修船上的传信官看了乌阳船上的灯语，在嘈杂声中喊道，“大祭司说应从侧翼火攻，避开海族船
头的獠牙。”
卢修看了看海上的局势，“好！告诉他，我带着左路船只攻过去，让他把主战船上的火油全部增补到左路的船上。”
刚说完，卢修忽然发现乌阳所在的主战船已经调转了船头。传信官又喊，“大祭司说，没有时间增补，他要直接带船进
攻。亲王所在的船就是主战船，所有站船都听您的号令！”
“不行！”卢修徒劳地喊道，眼看着乌阳指挥着战船向左边靠拢，连忙又传信船阵，命令其余船只为左翼掩护。
卢修看了看乌阳的去势，握着重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无法忍耐，抓过身边的副将说，“按照既定计划，你
来指挥！ 一会儿海族船阵左侧火起，你就传令右翼向前进攻。派精锐干将，将补给船上所有的火油集中到10条小船上，
趁乱摸近他们的主战船，以灯为号，我要所有人用最短的时间将所有火油扔到海族主船上，正面船只时刻准备全速航行
，从正前方压上去，我要海族的主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变成一片火海！”
卢修话说得咬牙切齿，副将临危受命倒也算镇定。“殿下！您呢？”
卢修深吸一口气，“我去支援大祭司。”
黑夜苍茫的海上，若非有火把，就连大船的存在都只是一片黑色的暗影。卢修带着士兵，架着小船飞也似地向主船靠近
。但乌阳早已将船头调转妥当，左翼船只相继闪烁了灯语之后，一同加快了速度。
卢修当机立断从小船跃起，攀上了一只左翼大船。爬上了甲板，顾不得去看差点将自己当作敌人的士兵，快速登上船头
，看着前面引领船队的乌阳。一阵杀敌前的呼喝声头主船响起，迅速蔓延到了紧跟气候的各个战船，几乎震耳欲聋的呼
喝在卢修耳边响起，却见前方乌阳不经意间回头张望，在看到了自己之后明显愣了愣。
卢修张张嘴，徒劳地想说些什么，却发布出任何声音。乌阳转回头去，举起手臂直指前方，很快，第一艘船已经撞上一
艘海族战船没有獠牙的侧面，士兵们将火油猛地扔过去，半空中一支冒火的箭头，瞬间点燃整个天空。海族惊讶地看着
漫天忽然出现的绚烂焰火，紧接着被四散的火苗烧得嚎叫。船头刺进船身，苍龙士兵们在火攻之后挥动着武器冲上甲板
，开始陆上厮杀。
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海族的船阵正面想回援，接替的主战船上灯语闪动，前方来敌又厮杀过来。
海上早已乱成一团，各个部分都在短兵相接，卢修大叫着加快速度，却见乌阳的战船还是先自己一步冲进了敌阵。卢修
站在船头死死盯着那依然挺立的身影，看着众多将士从那身影身边奔出跳到对面船上杀敌，但那身影却从未后退过。
船终于驶近，紧跟着一声巨响，船头猛地扎进敌船的弦帮，剧烈的震动让卢修身体摇晃。抓住了船舷上的绳索，卢修挥
动重剑率先发出一声“杀——！”士兵们也都嚎叫着挥动着武器。一阵猛烈的火攻之后，卢修带着人冲杀进了敌船。在
一片铁血之中，不管是海族还是苍龙，人们脸上的表情同样狰狞。
卢修劈倒了一个嘴唇上穿着鱼骨的海族，转头去看乌阳，只见那接近黑色的眼眸也在看着自己，眼里闪动着的令人着迷
的光彩。忽然乌阳神色一紧，卢修看也不看便回身一劈，又一名偷袭的海族倒地。
卢修看着乌阳，虽然隔着海隔着船，却从未感到两人如此接近过。乌阳看着卢修，忽然微笑起来，深发深眼再加上一身
黑色礼服，整个人就好像一朵盛开在铁血之地的金烈花。
卢修看着，忽见一支箭破着风声而来，卢修惊惶地还未来得及出言提醒，就看着那箭生生地穿透乌阳的身体。
“乌阳！”卢修大叫着，看着乌阳从船头栽倒，象片花瓣般地掉落空中，想也没想，将重剑扔向眼中的第一个海族咽喉
，紧跟着跳下船去。
第六十四章：同心断金
其实直到落水的那一刻，乌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在一瞬间好象清醒了过来，记起了自
己是龙神在人间行走的使者，是日日夜夜保佑这个国家的大祭司。
陪伴水晶棺中龙神的日子悠长，乌阳将神庙中的藏书看了没有九成也有一半。300年前南渡朱凰的龙神使者留下了大量游
记见闻，其中甚至还有专门描述海战攻略的兵书。人是逼不得的，一旦逼到了悬崖边上，就会爆发出就连自己也难以预
料的能量。当乌阳发出第一声命令的时候，就连自己也难掩惊讶，但士兵们训练有素的回应，让他来不及想这些。
不管身上的罪孽如何深重，起码在这一刻，他乌阳还是这个国家的大祭司、百姓心头的主心骨。如果真的能为自己的职
责付出些什么，再多付出些什么，哪里有比这更加完美的结局呢？
海族来势汹汹，就连船头都装饰着獠牙，乌阳看了心惊胆战，但就是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他站在船头，靶子也好，旗
帜也好，乌阳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应该是短暂的一刻，乌阳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冰凉的海水包围自己。终于“砰”地一声，后背强大的撞击让乌阳浑身
瞬间麻木，口鼻掩进咸涩的海水，乌阳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水面在自己头上合拢。被利箭穿透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
痛。这很好，乌阳对自己说，或者在小腹火辣辣地一痛之后，乌阳就对自己将要迎来的结局很满意。
卢修……乌阳心中闪过一丝疼痛，痛里又泛着些舔。反正他是在的，他回来了，他会将海军指挥得更好，不管怎样，我
的使命完成了。乌阳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气，看着气泡上飘，胸中开始泛起憋闷的疼痛。乌阳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龙神经
，想着，可能一会儿就好。在怎么痛，也终究会过去。
卢修跳进漆黑的海里，马上又从海面上钻出来。“乌阳！乌阳！”卢修惊惶地看着海面，哪里还有乌阳的影子？
一个猛子扎下去，卢修潜进海中，海里就跟黑夜一样深遂，卢修徒劳地顺着乌阳落水的方向寻去，却只能看到身前不远
的距离。一次次从海面钻出，一次次又扎进去，卢修的心越来越绝望。
四处都是落水的士兵，任卢修怎样叫喊，都没有人能回答他大祭司在哪里。大海就象一个强大的敌手，能够将心心念念
的人瞬间吞噬得无影无踪。
卢修几乎能够感到心在颤抖，却依然死咬着嘴唇不愿放弃。船上的喊杀声、士兵受伤的嚎叫声都与他再没关系，只有那
个柔弱的身影才是心尖上让人一碰就疼的所在。
不知不觉中，卢修感到双眼一阵酸涩，不知是不是海水，那是同样咸涩的液体。卢修呼唤着乌阳的名字，声中带着凄厉
的岔音。
卢修的头脑中已经计算不出时间的长短，忽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海面上火光大作，卢修踩着水望过去，只见海
族船阵中一艘大船上火光冲天，外围战斗的双方士兵都心神剧震。忽然有人喊道，“海族的主船没了！炸了！”
“海族的首领炸死了！必死无疑！”
“大家冲啊！海族的主战船就要沉了！”
卢修这才反应过来，必定是那数十艘小船带着了火油，成功将海族的主战船变成了海上最大的一个火炬！
一愣过后，卢修深吸一口气，扎下水去，借着海面上耀眼光芒在海中搜寻。忽见不远处似乎有长发飘散，奋力游过去，
一眼便看到了被长发裹在里面的乌阳的脸。
卢修冲过去，双手揽住乌阳的后背和腿弯，用力踩水，浮出水面。
“殿下！殿下！”恍惚中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卢修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茫然四顾，只见一艘小船上的士兵在对他呼
喊，和士兵同乘一条船的，是卡斯。
“卢修！”卡斯也跟着用力划船，驶到卢修近前，指挥士兵将卢修怀里的乌阳小心抱进船舱，然后向卢修伸出了手，“
快点上来！”
卢修看了看早已被汗水鲜血沾染得英俊不再的卡斯，握住了他的手。
接下来的战斗依然惨烈但胜负分明。海族的主战船被卢修布置的小船火攻捣毁，那从未谋面的海族首领也不知是死是生
。但镶嵌着巨齿獠牙的海族战船被苍龙海军用玉石俱焚的方式被牢牢挡在海上，十数艘妄图登陆的小船被滕五带着后方
兵力消灭在海岸上。
等海族带着剩下的战船撤退，神山上龙神雕像所俯视的海面上，已经到处都是残破的船体和飘浮着的尸体。
所有事情的善后工作全由伯顿和海军副将协商完成，卢修执拗地亲自抱着乌阳踏上陆地，经过海族弃在海滩上的尸体时
，他冷冷地却认真地看了看，扔下了一句“都给我留着”，便快步离开，
直奔滕五。
将乌阳放在滕五面前，面无表情，看着滕五的眼睛，几乎没有起伏地说，“没气了，但是胸口还是温的。救救他！”
滕五关切地看了看乌阳，透过身体的箭杆已经被掰断一头，小腹上还竖着另一截箭尾。乌阳双眼紧闭、嘴唇发青。滕五
第一时间搜索了自己有限的急救知识，连忙叫人在乌阳身边架火，自己则双手按上了乌阳的胸口。
卢修和后赶来的卡斯都疑惑地看着滕五一下下地按着乌阳的心脏。滕五顾不上解释，按了几下，深吸一口气，掰开乌阳
的嘴唇，渡了气过去。再起身，卡斯和卢修看向滕五的眼神中便除了迷惑，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滕五白了白眼，废话！这个时候，除了人工呼吸，我还能做什么？真的把我当成神？！
“你这是……”卢修终于出声，他可不认为身为龙神需要这样才能发挥神力救人。
滕五用力压着乌阳的心脏，不耐烦、也焦急，“有时间废话不如你给他渡气！”说着，自己又在乌阳唇上吹了一口。“
象这样自己深吸一口气，用力把气吹进去，记得嘴唇要严丝合缝，不能外泄！”
滕五一说，卢修就自己上阵。
“听我的口令！笨蛋！”滕五骂着，数着自己挤压心脏的次数，再要卢修渡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就连滕五自己也有些绝望的时候，乌阳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海水接着喷了出来。卢修抹了抹脸上
的海水，惊喜地看着有了知觉的乌阳。
“这是……神力？”卡斯也松了口气，在一旁问道。
滕五懒得科学解释，“是啊！卢修把自己的呼吸给了乌阳，乌阳自然也会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