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挪开了头，温暖的双掌按在我肩上，
面对着我，神色有点哀愁。
「小逸长大了好像变得没有什么伦理观念。」
「为什么要听爸的话？因为他是养我活我的人，也是一直在关心我的人，我当然应该达成他对我的期望，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小逸，如果是我要你做好某件事，你也会想要做好，是吧？」
呜……。
脑袋突然有点混乱。
我把哥哥的话反覆琢磨几遍，见他的手离开了我，我反射性地把问题说出口：
「那……如、如果老爸要你做些你根本不愿意的事呢！」
哥哥的呆了片刻，双手仍悬在空气中尚未放下，显得有点迷茫。
然后，他的手悄然靠回腿边。
脸上有着浅笑。
「我最想做的事根本是大错特错……所以，我很乐意听爸的规劝。」
我已经再抛不出任何问题了。
哥哥这句话，好像是话中有话，有种把什么都搅混在一块儿的感觉。
他看了我片刻，然后无声地走出屋外。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去哪里？
我踏出脚步想要跟在哥哥后面，可是脚板一碰地，地板便会把哥哥的话震出来。
——我最想做的事根本是大错特错。
再迈进一步，耳际还是荡出哥哥的声音。
——所以，我很乐意听爸的规劝。
刹那间，我好像明白了哥哥话里所隐藏的两个意思。
那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8-4. 愿望
哥哥是喜欢我的。
可是他不会允许我喜欢他。
……是我理解有错吗？
不可能啊，哈哈，他、他一定是喜欢我的！那、那么温柔的眼神……
哥哥……
对……他偷偷的亲吻我，夜里抱着我，不断叫我的名字，还会对我有反应……
嘿、嘿嘿嘿……我哥哥，崔子行……怎么会不喜欢我？
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欢我的，嗯嗯，一定是。
既然喜欢我了，一定也会让我喜欢他，
然后我们会……在一起的。
……对。
脑门却突如其来地轰隆一敲，那句话再度掉下来。
重重地。
——我最想做的事根本是大错特错。
耶？
大错特错的……最想做的事？
不……不对啊？
哥哥你最想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大错特错，该不会是指喜欢我？
……呜呜！
——所以，我很乐意听爸的规劝。
规劝吗？
也可能他不是真的在指这件事，是另一件事而已，嗯嗯。
好，冷静地想想看吧，崔逸向。
老爸劝哥哥做些什么？
也许是老爸要叫哥哥毕业后从商，哥哥却最想做画家之类的事……
啊嗯，应该，应该是这种事吧？
这才是人生的大事……什么所谓的儿、不，儿儿私情，老爸怎么可能会关心。
——逸向，你对你哥哥的感情是怎样。
欸，等等。
老爸真的不关心？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是……可是？不对劲啊！
……老爸他该不会，早就知道我对哥哥的感情？
所以他在电话里告诫哥哥？
……
呜喔。
——你不能一直把他留在身边。这种关系好吗？你这是乱伦。
突然想起电话里的说话。
在更早之前……嗯，在我跟哥哥去看瀑布的那天，那通电话，他有这样说过的！
本来他是要跟哥哥说的，可是被我听见……
我和哥哥的关系是乱伦。
对。
老爸其实……一早就知道。
对！他一早就知道！对！
我怎么现在才想起！
——我和你妈始终接受不了……你们两兄弟这样子的关系，难道真的只需要向自己负责吗。
哥哥他！呜、他真的真的是一早就喜欢我！
而且、不单是老爸，老妈也知道！
在我身边的人，大家都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原来一直一直就只有我不知道！
是的，哥哥喜欢我！哥哥喜欢我！
然后老爸老妈对哥哥施压！
所以哥哥不会喜欢我！
——我跟崔逸向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都没！
哥哥他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那死老头和死老妈！他们阻止哥哥喜欢我！
哥哥明明是有这么喜欢我！他们不准！他们在拆散我和哥哥！
不要！哥哥喜欢我的！
我也喜欢哥哥！最喜欢！
那两个老家伙……最讨厌了！全天下最该杀的人！
——如果……如果你真的……那就放胆去吧……
放胆？哼！说得好听！
这边对我用怀柔政策，可是另一边已经对哥哥洗脑了吧！
利用哥哥对你们的信任……！
可恶！他们令哥哥不喜欢我！
难道我崔逸向听到哥哥亲口拒绝就会退缩吗！不会、不会！
因为、因为哥哥……崔子行他，他是喜欢我的啊！
「哥哥！」
也许我真的太迟了，单是想这个问题也想了足足五分钟！
呜……不，我……
我根本……
是迟了很多很多年啊！
我立即追出屋外，环望四周，呼！
哥哥……啊，他在这里！
真是太好了……
哥哥还在。
我喘了喘气，稍微镇静下来。
嗯，现在我可不能冲动，要不然可能会吓跑哥哥的。
天色很暗，乌云有不少，就算隐隐可以看见月光，依然寻不着月亮的轮廓。
檐下的几盏黄灯子还没有亮，所以隐匿在栏杆角落间的人影也跟黑暗的景物融为一体，单看着背影就感受到一份浓郁的孤寂。
大自然也好像和应着他，连半点虫叫都没有。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紧捏住裤子，大腿都好像被渗进了手汗。
踏过草儿，践起柔和的沙沙声，在无声的夜里显得有点诡谲。
沙、沙沙、沙。
那人影果然有所动静，挪动不大，仅是将头拧过来这边。
哥哥，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啊？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旁边，蹲了下去。
天色真的很暗。
我伸手往前摸索，手指碰到了他结实的胸口，旁边健壮的手臂，再落到下面的便是手背。
挽一挽，我将五指扣入他的指缝里。
他垂下头，好像有点犹豫，感觉到他手心的颤动了。
他嘴里细缓地嘘出气息，然后与我五指紧扣，他的手很热。
「小逸……」
哥哥依然用那疲惫的声音开口，可是这回我决定要由我开局：
「哥哥你说那个大错特错的愿望是什么？」
「这……」
哥哥沉默不语，可是手腕却向内微微一扯，像是在反抗些什么。
我……我才不会放开他！
我干脆以双掌把他的左手完全包住，哼哼，这样他就逃走不了。
他好像不满了了，左右抽一抽，但很快便放弃挣扎，嘿嘿，
他就这样子引导我将我们的手平放在草地上。
在一起的……双手。
我咬咬牙，再问一次：
「哥哥，你的愿望是什么？」
哥哥正视着我。
「我……」
握紧了我的手，然后飘来一下柔和的笑声。
「希望小逸可以一直快乐喔。」
我一直快乐……吗？
咦，咦咦。
我……明明应该很开心的，哥哥的答案，还是关心着我，
可我胸口的一角居然揪着揪着的痛……
不对啊，哥哥。
为什么只是让我快乐。
哥哥，你呢？
我快乐的话，那你在哪里？
你知道我的快乐是什么吗？
「那小逸你有什么愿望？」
他轻快地傍着我身边，头颅微微向后，姿态悠然地仰望那灰灰黑黑的天空。
他的话音原来不装磁性时，依然像风，飘啊飘的，然后遁逃无踪。
我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哥哥的手，捉住哥哥的肩膀。
哥哥的脸……又再，很贴近我了。
「小逸？」
嗯，我……我不管了。
微倾向前，刹那间，我已吻上了他的唇。
哥哥……崔、崔子行……
忽然唇上的软感消失了，手肘一痛，我一下子已经倒在地上。
果然。
哈……奇怪，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呢。
我已经……咦，我看穿哥哥的行为模式了吗？
所以觉得理所当然。
哥哥半站着，周围太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过他却笑出轻松自在的话音。
「小逸你怎么了？这么想要哥哥亲亲啊？」
我慢慢站起来，看着他，我想他一定是笑得很勉强。
我尝试学哥哥轻松的说话，嘿，先笑一下。
「……哥哥，我、我……你亲我吧？」
「嗯？小逸要求到的话……」
呃、呃呃！嘴唇竟然真的靠过来了！
唔……
哥哥他，真的在我完全清醒的时候吻我……
那只不过是嘴唇相压，他的上唇贴着我的下唇，可是他嘴里却悄声喷出一流热气，直吹至我的下巴。
好痒……
……嗯……哥、哥哥……
他却突然收回来，我们的脸还是很接近，我很清楚看见他的微笑。
「怎么？哥哥有把小逸亲得很舒服吧？」
哥哥……
是、是很舒服，哥哥每次亲都很舒服……
因为是哥哥你啊。
我喜欢哥哥，很喜欢，超喜欢的……
再……再亲我啊？
哥哥的笑脸渐渐淡去，眼睛微阖，像是透视了我的想法再度把唇靠过来。
「小逸，我……哥哥喔……」
相触之时，却又顿住了。
轻而易举地转向最初的话题去。
「小逸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我……我……」
「嗯？」
「我想跟哥哥，永、永远在一起喔！」
「是吗？」
他突然推开了我，搭在我肩膀的手就像在锁定我和他之间的应有距离。
很接近，但又永远不能再靠近。
「小逸长大了会结婚吧？怎么可能跟哥哥永远在一起？」
「哼，我不结婚！」
「不过哥哥也会结婚喔？」
「你别结啦！我、我们一直就待在这里不好吗？」
他放开我，迳自后退两步。
他微昂起头，简单地做了些扭头动作，好像在松弛神经。
然后他说了。
「傻小逸，我怎么可能不结婚？到时候你要当哥哥的伴郎喔？」
……
伴、伴郎？哈！
哈、哈哈哈。伴……郎。
哥哥的答案竟然是这样。
我……哈，我还可以说些什么？
欸，奇怪，胸口突然……好像透不过气来。
黑色的影子天旋地转的，乱绞成一块儿，好晕。
真的好晕。
算了，任由我永远沉下去吧。
这总比当什么伴郎要好上千万倍啊，哥哥。
8-5. 追忆，以及现在
「小逸想永远跟哥哥在一起？好啊。」
「不过我们要结了婚才可以永远一起喔，哈。」
「小逸记住，将来你要把自己装扮成可爱小女生，比其他女孩都好看，哥哥才会娶你喔？」
小时候……明明记得哥哥曾经这样说过。
不知道是有多小的事了，那时我仍念小学，他说不定是小学高年级或是刚升上初中。
我什么都不懂，很仰慕哥哥，什么都听哥哥的话，
所以哥哥也特别特别喜欢乱欺负我，骗骗我，亲亲我，摸摸我，几乎把我当成玩具。
当我醒悟到哥哥的恶劣时，哥哥却已经没有那样子逗我玩了。
哥哥变得比同龄男生更沉稳，更可靠，
同时似乎……更忧郁。
好像是因为老爸的关系？
偶而餐桌共聚一起，老爸会用十分冷淡的神色问些商业问题，然后注视哥哥。
哥哥往往是微垂下头，一副专注吃饭的样子，嘴里却细声答出一串串我听不懂的东西，
态度同样十分冷淡。
我以前一直在想，要是我再长大一些，老爸应该会问我问题吧？
可是哥哥却捏着我的脸笑答：
「不可能，小逸长得这么可爱，那家伙才不可能虐待你！」
结果哥哥说对了。
哥哥在小学毕业的暑假前已开始学简单的商业理论，我小学毕业的暑假还快快活活地参加跳舞比赛，什么烦恼也没有。
几年之后我翻着照片回忆，才知道哥哥是天才。
不，小时候……我也知道哥哥是天才，
人要到长大了，才能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天才。
我们的家境应该是非常的好，生意也大。
所以总要有人继承家业。
虽然有两个儿子，但其中一个是天才；
原本应该有两个人可以分担，可是因为有一个是天才，所以担子全往天才身上丢，
另一个什么都不用管。
老爸对我也许称得上很宠，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
相较之下，作为天才的哥哥所得到的……可能是器重，也可能只是责任。
责任？
为什么要对那死老头负责任呢，哥哥。
其实哥哥根本不喜欢从商，他最喜欢的是画画。
他还在老家的时候，还没有那么钟情于画油画，素描、水彩的什么都有。
他通常只画风景和物件，好像不怎么画人像画，但他要画的话一定画得很好看。
因为哥哥是天才。
是啊，他最喜欢画画，我还以为他将来会当画家呢。
那年圣诞假，他总算从学业及兴趣班里逃出来，难得空闲，
我和他一起坐在老家的后园，我做他的模特儿。
他相当投入在绘画的世界之中，每看我一眼都这么用心，好像要把我的每个小动作都画到纸上。
新年时，哥哥离家了，他房间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我的画像。
哥哥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呢……
唔，我忘了。
「再见。」
画背面写着的两只字，我不能理解。
我只知道……
不管哥哥曾经对我做过些什么事，不管哥哥现在怎么掩饰他的感情，我也不会在乎。
如果那是哥哥逃避不了的责任，那么，我想跟哥哥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由这一刻起，我想跟哥哥在一起。
永远不要分开。
当我从黑暗中慢慢苏醒，我隐约听到身旁送来一声轻叹。
「小逸，没事吧？」
我把眼皮撑开到最大，稍微定神，视线便慢慢回复过来。
我在房间耶，应该是刚刚睡醒。
光管的灯没有打开，只有床头那淡黄色的光轻轻地亮着，有着几分幽隐的味道，
还是夜晚呢。
哥哥坐在我身旁，捉着我的手，好像在看护病人似的。
唔……？
好像有点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