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候,苏祁锐隔桌的一对小情侣有些小争执……开始不过是等没等对方一起吃饭的问题,到后来便扯出一大堆生活中的小事,在外人听来根本不足为道,可是两人却越说越来气,都想让对方体谅自己,却都没有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
苏祁锐觉得自己那时候和丁恒何尝不是这样,明明不是谁的错,却总希望对方在自己为说明的情况能第一时间了解自己的想法,来体谅自己,可是他们连朋友都算不怎么上,又哪来这种不用交流便心意相通的默契。
一周后,丁恒总算是回来了。
可苏祁锐一进门,就见他在整理衣柜里的东西。没有说话,只是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丁恒说的那些本以为早已当了耳旁风的话,丁恒说不就喜欢你嘛,丁恒说我真的喜欢你,丁恒说我只喜欢你。苏祁锐不知道丁恒又多少个喜欢可以对别人说,但他苏祁锐二十年来有过的,不过也是这三个,原来自己早已不知何时把这三个喜欢偷偷埋于心底。
“走的时候别落下东西,即使不要也请扔掉。”
丁恒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脸疑问地看着苏祁锐,苏祁锐并没有看着他。“你那么讨厌我?”
苏祁锐想立刻应上一句对,可发现喉咙有些痒痒的想咳嗽。
丁恒的眼里没有哀伤没有憎恨,满满的那是坚定:“不管你多讨厌我,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从身后慢慢抱住苏祁锐,丁恒说得温柔无比:“我们和好吧。”
突然有种冲动,苏祁锐想应上一声好,可最终一切心意都归于一片沉默。
丁恒说,衣柜有些乱,这星期又冷了几天从家里带了些衣服过来所以整理了一下,谁也没用再提上次的事。现在的丁恒自己也不知道,后来这件事却影响了他的很多决定。
苏祁锐淡淡地看他,心里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其实细想想,这次丁恒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家里出了事想向自己吐下苦水,却被自己泼了一大盆冷水,而最后,先主动示好的却还是他。也许冷漠,但他并不冷血,苏祁锐这次承认,对于丁恒他是有些内疚的。
其实,生活中的苏祁锐,并没有丁恒所认为的总会给人一种距离感,可他的朋友也是真的很少。有人说,冷漠是最好的保护伞,苏祁锐在整个惨淡的记忆里,无意识地撑起了这把伞,他没有锋利的棱角来划伤别人,只是他的世界很空很大,即使一不小心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的人也会迷路,走不到他的灵魂里。王致城不会迷路,因为他已经用了足够的时间把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摸索了一遍。丁恒是个不速之客,满心好奇地闯了进来,在里面大哭大闹,自导自演地出了很多场戏,苏祁锐也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可苏祁锐不会就这样突然跑到丁恒面前说声对不起,他和丁恒不一样,丁恒基本上可以说是个怪胎。有时候,他会让你觉得他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看来爱憎分明,甚至带着一丝纯真。可是当你以为已经看透他的时候,他却可以面不改色地向你撒谎,游刃有余地把世界扭曲成他想要的样子。苏祁锐学不了丁恒式的直接明了,他只会如丁恒后来所说的小学生级别的示好。当他第一次开口问起丁恒的爱好的时候,丁恒愣了两秒,他便别扭了两秒。最后对话在丁恒给他的一个大大的拥抱里无极而终。那两只手扣得实在太紧,紧到多年之后,他还逃不出那种窒息感。苏祁锐觉得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丁恒已经看清了他,所以才有了之前的那些坚持与容忍。
第十八章
那年的寒假和以往一样如期而至,虽然家很近,并不需要长假才回来,可却是苏祁锐这个学期第一次回家。
回来的前一天丁恒还吵吵嚷嚷地说要去苏祁锐家看看苏母,苏祁锐没搭理他,第二天走的时候丁恒也没再提,只是腻了苏祁锐好一会儿才让他走,那时门还开着,过道里不时有几个人走过,他才松了手。从宿舍里出来到坐到车上,苏祁锐都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临走时丁恒那句“我会想你的”老是在脑子里飘啊飘的,没完没了。
可踏进家门的时候,充斥着苏祁锐的便只能是另一种情绪。有时候,人是会自我催眠的,当不处于那种状态时,便也不会再担忧之情的种种,总有眼不见,心不烦的嫌疑。苏祁锐就有这种感觉,他不想操心家里的事,不是他漠不关心,而是觉得太痛苦了。总是觉得恨痛恨,却找不到痛恨的对象。
父亲一边吃着母亲煮的饭,穿着她买的衣服,一边嫌弃着她,厌恶着她。即使很少吵架,苏祁锐也知道,那是冷战,是父亲最简单也最决绝的处理方式,他在等,等母亲主动放弃。可是在他高三的时候,他等不及了,也许他觉得日子突然就慢了下来。父亲不是个粗鲁的人,有时候甚至显得很有涵养。可唯独对待他最亲最近的母亲,所有的气度便不再。有时候的狠劲儿,会让人从心里凉到脚底。一次母亲抱着他的头,哭得凄凉,自己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了,母亲却在冷冷地又悲伤地重复一句话:“他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他骨子的那份骄傲一直在,一直在。”那时他才七岁,对母亲的话似懂非懂,却顶着憋得通红的小脸问,爸爸为什么看不起妈妈,妈妈这么……了不起,妈妈是我的偶像。其实在小祁锐的眼里,母亲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人,总是想靠近却带着一丝胆怯。母亲抚摸着柔软的发丝,轻声说:“小锐以后要好好学习,听爸妈的话,爸爸就会喜欢你了。”“我不要他喜欢。”“傻孩子。”即使是现在。苏祁锐还是清晰得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好不犹豫地说出了那句话,也记得那时的自己,即使不留余地地说着不喜欢,却时常幻想父亲带自己出去玩的样子,带好吃的回来给他的样子。不过那些,统统只是他儿时的幻想而已。
在学校的时候,苏祁锐会觉得这些事离自己好远好远,偶尔打电话回家,才会令他想起。但一挂电话不久,苏祁锐就会觉得其实家中的情况并不是那么糟,不过是父亲离家出走而已,不过是母亲被辞退了而已,不过是母亲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而已,一切不过是有那么一点小落魄而已。父亲不久就会回来的,母亲的工作也马上会的,烦恼没有了,母亲自然会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了。他们没有欠债,自己也在还不错的学校,一切还是那样充满希望的。
可他现在在家里,他发现父亲并没有回来,母亲还在忙着到处找工作,身体却是每况愈下,苏祁锐发现,希望果然还是只能是希望啊。
还以为今年会是个暖冬,可一日接一日的雨雪天气,让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散着湿冷的味道,心情也跟着潮潮的,冷冷的。对家他总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想念却又想远离,也许没有人能明白为什么两种完全矛盾的心理可以同时出现,可苏祁锐就是这种感觉。他总是很心疼母亲,很心疼,觉得她是个可怜的人,可是每次看到她,又是说不出的想逃跑。他讨厌母亲每一个望向自己的眼神,每一句或冷或热的问话,他觉得整个屋子里透着股发霉的味道。
这个寒假似乎特别长,因为苏祁锐发现自己竟有空想丁恒了,想他那散着满满阳光味道的笑。
“小锐……小锐啊……”
苏祁锐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向苏母的方向走去:“妈,怎么了?”
苏母手里拿着东西,递给苏祁锐看:“这是你的么?还是同学的?”
“同学的。”看着苏母手里的手机,苏祁锐补充到:“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落在我这儿了,就被带回家来了。”
“哦……看着价格应该不低吧,放好了,别给人家弄坏了。”说着把手机递还给苏祁锐。
“恩。”
“小锐,还是去买个吧,也方便和同学联系或者往家里打电话。”
“妈,不用了,反正我也不怎么用。”
虽然因为苏母病倒的关系,他们现在的生活比较拮据,可是买部手机也不是那么奢侈的事,毕竟再便宜的手机都是有的,可苏祁锐真的觉得不需要,再便宜也是浪费。高中时他的通讯录里也只有王致城和家里的号码,连他父母的都没有。现在也只有丁恒一个,打家里的时候他去的是公用电话,即使是上次林小宁问自己号码,也还是被丁恒拐弯抹角地挡掉了。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苏祁锐把它放进抽屉里。假期已经过了大半,可是丁恒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明天便是除夕夜,苏祁锐突然有些难入眠,他想起了高中时的一些事,那时候的丁恒总是没事想着刁难自己。有件事他一直没想清楚,为什么丁恒对自己的态度就那么突然地转变了。苏祁锐翻出了抽屉的手机,时间是两点二十八分,又放了回去。辗转反侧了好久,苏祁锐觉得眼皮已经很累了,可还是怎么也睡不着,再次拿出手机,打出几个字:你为什么喜欢我。看了看又删掉,改成:你喜欢我什么?看着手机屏幕好久,终于在他按出确认发送之前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中午了,苏祁锐慌忙起来,外面的阳光看起来暖洋洋的。来到厨房,苏母已经在准备年夜饭,苏祁锐过去帮忙。
其实上桌的菜也很简单,一条鱼,一盘白斩鸡,一盘饺子,还有几个简单的蔬菜。苏母不会自己包饺子,那是超市里买的。只是一旁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特别大,这才有了过年的气氛。吃饭的间隙,苏祁锐突然想起昨天那条短信,便匆匆放下碗筷去了房间。拿出手机一看,还停留在写短信的界面,犹豫了会儿,把那几个字删了,打上新年快乐,发送。
这个新年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不同于大多数家庭欢天喜地的一片热闹景象,苏祁锐家的年过得太过冷清,苏母晚饭过后只是陪着看了一会儿的春晚便早早去休息了。虽然是除夕,可屋子里灯依旧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发出幽蓝的光,窗外的居民楼和马路上灯火通明。
不知什么时候苏祁锐便睡着了,感觉腿酸得厉害才醒过来,双腿还维持着坐的姿势,只是身体已经侧向一边,电视正在重播几个小时前的节目。起身倒了一杯温开水,又回到沙发上坐下,苏祁锐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换着台,就这样迎来了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第二天晚上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丁恒回了他的短信:想要新年礼物吗?苏祁锐正睡得朦胧,看了眼短信,没有回他,丁恒便打了电话过来:“祁锐,开门收礼物吧。”
“说什么呢?”
“你去开门,快点。”
第十九章
苏祁锐觉得自己那时候特听话,就真的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从猫眼里望出去,漆黑一片。苏祁锐有些忐忑地开了门,一个黑影便窜了进来一把抱住他。
苏祁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想挣扎,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祁锐……是我。”
“丁恒?你怎么……”
“你呀,没开灯就认不出我了,我可是闻都闻得出来那个是你哦。”
“恩……唔……你……”苏祁锐的睡意还未全消。
“别你你我我了,走吧。”丁恒说着便把苏祁锐往外拽。
“等……去哪儿,我还穿着睡衣呢。”
“恩……这睡衣好像挺好看的。”
啊?
无论苏祁锐怎么抗议,最后还是被丁恒生拉硬拽地拖了出来。都不知道丁恒是怎么想的,还好最后只是找了块草地坐下,苏祁锐总算舒了口气。现在的草早就枯死了,因为夜深的缘故,还有些湿漉。外面很冷,苏祁锐已经完全清醒了。身上能御寒的只有睡衣里那薄薄的一层棉絮,还好没什么风,苏祁锐觉得还能忍受。
“你大半夜的跑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我和你一起受冻啊。”说的是抱怨的话,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丁恒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哎……这个点子果然俗了点,看吧,你一点没感动到。”
“知道俗你还用。”
“因为突然好想你啊,就这么跑过来了。”丁恒故作无奈地叹息,苏祁锐突然回头想借着月光看他,却看不怎么清。
“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苏祁锐微缩着脖子看着地上乌拉拉纠成一块的草地:“哦。”
丁恒把冰凉的手往那露了半截的脖子上一放,见苏祁锐抬头瞪他后缩了手,开始讲他的故事:“那时候我有个邻居的小孩,喜欢玩滑板,还说要去参加比赛,我那时候特看不惯他,因为每次从放学回家,他都拿着它的宝贝滑板窜来窜去的,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挑衅。我哪受得这个啊,硬是让我妈也给我买了个,我那时候摔得可惨了,现在膝盖上还有个疤呢,可就是不放弃。放学回来也不做功课,就学那东西。爸妈老师说死也没有,我妈说要把滑板扔掉我就跟他们说我可以考个全挂来给他们看看,不过她还是把滑板扔了。”
“然后呢?”苏祁锐看丁恒的鼻子,觉得怎么看都比自己的好看。
“嘿嘿,我当然也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啊,门门都59分。因为这事儿,我就在我们学校一举成名了。”
苏祁锐想还以为他只为因为到处目中无人成名,居然还可以这样,“那滑板呢,你还玩么?”
“玩,当然玩,家里没有我可以跟同学借嘛,他们总不能把我同学的也扔了吧。”丁恒顿了一下,看见苏祁锐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后来我就也去报名那什么比赛了,拿了奖,那小家伙再看见我的时候脖子都短了半截,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之后我妈给我重新买个滑板,可是把它送之前借我滑板那同学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么。”这个故事和现在的情景一点关系也没有,苏祁锐不太明白,丁恒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和他讲。
“哪里啊,说实话我对那真没那么大兴趣。对了,你也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我都不怎么记得了,而且我的一点意思没有,还是不要了。”
丁恒侧了侧头,看见一张清瘦的脸,清冷的月光打在上面显得更加苍白。忽然一阵心疼,便把苏祁锐揽进怀里:“不会的,只要是有关你的,我都想知道。”
苏祁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能记得的都和王致城有关,你还想听吗?”这当然不是事实,只是没有王致城的,似乎都是灰色的,他并不想和别人说起。
丁恒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苏祁锐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灵巧的舌尖在耳垂轻舔了一下,然后在耳廓打转,苏祁锐有些抗拒地撇开了头。“怎么了?”深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这几天没仔细洗,脏。”苏祁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拒绝着。丁恒一侧的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然后转战到苏祁锐的下巴一路往上蹭,最后在嘴角流连。经过一番唇齿纠缠,终于试探性地把舌探入,本是想进行一个浅吻,但在丁恒打算结束这个吻的时候,竟意外地收到了对方青涩的回应,吻便立刻由淡转浓,到化不开。
新年的第二天苏祁锐顺利地感冒了,纸巾丢了整整一垃圾桶,像是谁哭了整整一天一夜。丁恒昨晚接了个电话便走了,也没说原因,苏祁锐当时只是对他的特地赶来一阵感动并未多问。他发短信给丁恒:感冒了吗。晚上才收到回复:没,我身体棒着呢。苏祁锐回复说那就好,却发现怎么有些失落。
这几天楼道里出出入入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手里都提着大礼小礼。苏祁锐不是没有亲戚,叔伯姑舅的一个不缺,只是他们关系向来很淡,苏母对此也从来都守口如瓶。苏父离家后,与他们之间的往来更是少了又少。和丁恒自上次短信后也一直没联系,期间下了几场雪。再后来下了一场特别大的,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外面便是白茫茫一片,苏祁锐看得入了迷,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随着那雪花四处飘摇。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丁恒发来的短信:在做什么。被短信铃声叫了回来,苏祁锐迅速地打下两个字回了过去:想你。窗外的雪继续飘着,短信没有回复,那两个字像极了窗外悄悄埋进雪海里后了无踪迹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