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对楚墨不太了解,但自打醒来那天,这名唤作楚墨的男子便会时不时地来山庄找云怜之,每次二人的碰面都会避开他,后又不知为何会大吵一番,事后云怜之便将自己关在屋内大半日。
如此周而复始,也渐渐地察觉出这二人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加上他虽然喜欢云怜之,但仅仅限于朋友、亲人,却并非那种情感,所以从醒来后,他们也未像寻常夫夫那般亲密,而是依旧相敬如宾地相处。
云怜之曾告诉他,他们是日久生情才有了桓儿,但他曾私下暗想多次,实在想不出为何在一起数年都未动情,却会在一年内怦然动情。
然而云怜之对他太过不一样,所以纵然曾几度怀疑,但也慢慢接受了这一切,更何况二人之间还有了桓儿。
想到这里,容若尘眉头轻皱一下,语气有些不自在地提醒道,“怜之,我们……已有桓儿……至于那楚墨,我看还少些来往较好。”
“若尘……”云怜之一怔。
容若尘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大约不知,你在每次见过他后,纵然已经刻意地掩饰住心情,但面上依旧会带着几分愁容。你这样,我很担心。”
云怜之微微一笑,劝慰道,“不必忧虑。我与楚墨是多年旧识,二人闲聊之余自然免不得会忆起些往事,在感叹之余,悲戚之情也油然而生了。”
容若尘见他面上依旧是平日里温润笑意,这才缓缓地露出笑容,“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明日我便赶去凉城,待事情解决完,我会尽快赶回来地。”
话毕,便忍不住掩嘴轻打了哈欠,面露疲倦之色。
想到他刚从京都赶回,明日又要动身去北宁,云怜之不禁心疼地道。“若尘,辛苦你了。我已经派季全先去打点了,到时候他会接应你的。”
容若尘点了点头,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微微抿了一小口,垂目应好。
“届时若是遇到姓宁或蓝的,一定要离得远远地,记得千万莫要让人知道你是月夜一族。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地,那人自会保护你地……”云怜之温柔地继续说道,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小声,小的几乎连他自己怀疑其实什么都没说。
四年来,只要容若尘一出山庄或金陵,立即便有高手暗中跟随着。
起先他也未太在意,直到离靖告诉他,这几年庄里新来的仆人均是武功高强之人,而这些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声,他们进庄后白日里除了喜爱逗桓儿开心,几乎就与普通下人一样,只是一到夜里,便必会有一人悄悄守在容若尘的院中,这其中是什么意思,已不言而喻。
第一年,容若尘身子虚弱,急需冰山雪莲,一西戎商人便偶然经过金陵,送来冰山雪莲。
第二年,容若尘打算开始辅佐凤重鸣整治朝纲,于是曾经上奏说凤重鸣犯下三大罪的官员,纷纷离奇死于家中。
第三年,容若尘……
在他所认识的人里,谁有这种能耐,又或者谁会对容若尘这般在乎,这般保护,除了那人,别无他人。
云怜之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心中也泛起一丝苦涩的滋味,微微苦笑,“如若喜欢那儿,便留那吧。”
他的声音很低,很温柔,却听得容若尘心中纳闷不已,旋即故作认真地问道,“你这是在赶我与桓儿走么?”
云怜之慢慢地抿了抿嘴唇,温文尔雅地笑着,却没开口回答。
嗜血妖莲,以血为引,以莲为媒,以身为根,命相系,魂相牵。
命相系,魂相牵……
锦言,你是真的死了吗……
四年了,到底该让他自己来面对,来选择了。
64、北宁凉城
北宁,凉城。
在经过数日的行程后,容若尘带着云桓也终于来到凉城。
马车停在城门外等候检查,容若尘下意识地掀起一些车帘朝外望去,只见一条护城河绕城墙而过,马车需通过桥梁进入城内,而在巍峨壮丽的城楼下有着数名将士把守,他们头戴铁盔,身穿铠甲,手执长矛,脖系红巾,威武凛凛。
残阳如血,映照得这座城楼更加雄浑、巍峨。
容若尘抿了抿唇,正欲收回手,却听见身后传来车轮咕辘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不远处地正道上,一辆驷乘马车正不急不缓地行驶着,车辕上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气势雍容华贵。
车厢四周悬着层层地红色帷幔,让人看不太清里面,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纤长消瘦的身影斜躺在上面。
马车在经过他们旁边时,忽然间一阵旖旎的微风拂过,掀起一角帷幔,露出车内人的红色衣袍,随即耳旁传来一阵细微地轻咳声。
容若尘缓缓地收回手,捂着胸口靠在车壁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忧伤向他直逼而来,顿时只感觉到心空如荒凉一片。
这种奇怪的感受让他情不自禁地将还在睡梦中的儿子抱在怀里,然后神情迷茫地望着车顶。
片刻之后,车外传来夜白的声音,容若尘也缓过神,轻叹了口气。
两百年前,北宁开国皇帝宁司南在统一这片大草原后,便将凉城设为北宁的都城,兴许因骨子里就留着草原之血,所相对于南朝京都的精雅,凉城更宏伟壮丽,石板铺成的街道纵横交错,宽阔的竟可以同时容纳四五辆马车并行。
马车达到钱庄时,季全已早早地在门口恭敬地候着。
容若尘抱着云桓走下马车,在望着季全的那一瞬间忽然有片刻地失神,这一幕甚是熟悉……
季全上前问道,“大人,这一路还顺利吗?”
容若尘点了点头,淡淡吩咐道,“先去找名大夫前来,桓儿身子本就不太好,连日赶路我担心会犯病。”
季全连忙应下,神情有些惊讶地睨了一眼他怀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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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已过去几日,容若尘因一心想着尽快处理完事赶回南朝,所以从进城到今日也未踏出钱庄半步。然而云桓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自然不愿天天闷在屋内,今日起床后便硬吵闹着要出去玩耍。
容若尘温声细语哄了半日,也不见那人停止哭闹,最后无法只得退步,允许他在钱庄附近玩耍。
季全一听,忙在旁说道,“要不让我带小主子去街上逛逛?”
“不必麻烦了,就让阿白带他到这外面玩会便好。”容若尘微笑拒绝。
“大人,我们对面是一家勾栏院,我也暗中让人去查过,进出之人身份都复杂得很……”季全提醒道。
经他一提醒,容若尘也恍然过来,那日下车时晃了一眼,好似叫桃什么来着。
“那就让阿白带桓儿去后院玩玩吧,切记不可走远,更不可私自去街上玩耍。待事情处理完毕,我们便要回南朝的,能少接触外人便少接触,毕竟这里是北宁不是南朝。”虽然不知道走前云怜之的那番提醒是为何,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容若尘决定为了安全起见,尽量能不出门便不出门。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容若尘将云桓裹得严严实实地后,又仔细交代一番,这才让夜白将他带了出去。
来到后院,云桓皱着小眉头在院中无趣地晃悠了几圈,便不满地撅起嘴,拉着夜白的衣角边摇晃边央求道,“白叔,带桓儿出去玩玩,好不好?”
夜白见他这样,也不自觉地皱起眉,道,“小主,不可……”
“要不舞剑给桓儿看看?”
“……”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
“桓儿想吃莲花糕。”
“……”夜白深吸一口气,这个时节那里有什么莲花糕。
见他不答话,云桓歪着脑袋,直直地望着他,大大的眼睛轻轻一眨,一滴泪水便落了下来,接着委屈地抽泣道,“白叔,不疼桓儿吗?”
夜白扶住腰间佩剑的手微颤了一下,小主年纪虽小,心思却格外地聪慧,平日在庄里夜念柔就没被他少折腾,这会不知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了。
但这个小人儿是容若尘怀胎几月辛苦生下,他又怎会不疼,最后心一横,用力地点了点头……
云桓开心地笑了出来,伸开手臂,模样甚是乖巧道,“白叔抱抱桓儿。”
夜白轻轻抱起他,在院中慢慢走了起来,怀中人意外的安静让夜白忍不住问了句,“小主,在想什么?”
“桓儿在想爹爹……”那双漂亮的双眸突然黯淡下来,轻轻说道。
夜白一愣,随即笑道,“很快就回去,便能见到云少主。”
云桓趴在他的肩头,也笑了笑,他还记得那日他本是想去找爹爹教他念书,结果却无意听到爹爹与楚大伯的对话。
爹爹当时很生气的楚大伯吼道,“桓儿是我和若尘的孩子,无论那人死没死,都已和他没有关系,而你也不用时时来提醒我那些过去。”
“怜之,桓儿是锦言的孩子,这是至死都不会改变的事实。再说锦言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你还要这样下去吗?我们已浪费了十四年,还能有多少个十四年让我们错过彼此……”
他虽然听得不太懂楚大伯说的是什么,但他却明白那句桓儿是锦言的孩子代表什么。
在知道这些事后,他狠狠地难过了好多天。直到阿爹从京都回来后,他立即抱着他哭着问为什么他长得既不像爹爹,又不像阿爹,是不是他不是他们的孩子。
谁料阿爹在听后,皱起着眉头,神情十分痛苦。
看到自己阿爹这副模样,他的也觉得很难受,不开心了,于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会多问一句,或者多说一句。
云桓在夜白怀里蹭了蹭,忽然开口问道,“锦言是女的吗?”
“不是。”夜白下意识地脱口道,然而话一出口,他就愣在原地。
“那他在那里?”小人儿眼睛一亮,立即又问道。
夜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愣愣道,“不知道。”
“白叔在撒谎。”小人儿气哼哼地皱起眉头。
“……”夜白觉得无比冤枉,他是真不知。
“桓儿要自己走,放桓儿下来。”
“小主,我们回屋吧,这外面冷。”夜白无奈地蹲下身子放下他,哄道。
“不回,我要练字,你去拿纸笔来。”话毕,人就已坐在石凳子上,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用稚嫩的声音命令道。
夜白有些犹豫地望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转身回屋取笔纸了。
待夜白的身影一进屋内,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小人儿,立刻跳了下来,赌气地朝后院门口跑去。
钱庄的后门外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街道的另一边是一条很宽的河流,兴许是没有商铺的原因,整个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路旁种满了柳树,此时正是初春,微风一拂,柳絮便在空中纷飞起来。
云桓并未跑远,而是静静地蹲在一棵柳树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地写画着。
前方传来脚步声,蹲在地上的小人儿也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望去。
只是这一对望,让来人直接愣在原地。
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大约十五六岁,模样十分俊秀,女的年纪稍稍要大些,样貌却生得极美。
云桓见这二人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禁秀眉微微颦起,扔掉树枝站起身朝钱庄慢慢走去。
小人儿的离去让男子忍不住幽幽念道,“这……这……与锦哥哥……真是……”
旁边的女子轻笑出声,也不由得感叹道,“的确是与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原本已经离去的小人儿,在听到少年口中的锦哥哥三个字后,倏地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少年,质问道,“锦哥哥是谁?”
少年笑了笑,“不告诉你。”
小人儿微微扬起下颚,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
女子上前,蹲下身子冲他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你先告诉姐姐,你叫做什么名字?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叫锦言。”小人儿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答道。
二人再次震住,少年更是夸张地眨了眨眼,随即大笑道,“柳诗诗,该不是锦哥哥吃了什么药丸变小了吧!”
女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温柔地望着小人儿道,“锦……锦言,是吧,那你家在那?爹爹娘亲在那?”
“你们是坏人吗?”小人儿眨了眨眼。
“当然不是。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家人在那了吧?””女子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柔声回道。在面对这个与公子一模一样的小人儿,她不知为何就是打心底喜爱。
得到答案的小人儿无助地摇了摇头,然而在少年说出那句话后,他就已决定赖上这两人,所以此刻更是可怜巴巴地说道,“呜……我不知道爹爹在那,我也没有娘亲。”
他是阿爹所生,所以没有娘亲。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找到爹爹,问他为什么会不要他们,为什么不要阿爹。
“小主……小主……”夜白的声音从院中传了出来,云桓一听,立即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见状,少年身形一闪,稳稳抱住小人儿,然后抬眸望向女子,神情无助之余又感到好笑。
女子微愣一下,便缓缓地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既然昏了,那就先带回去吧。”
65、父子相见
三年前修建的桃暖阁是凉城内出了名的风月之所,阁里不仅有美丽妖媚的女子,还有着数名比女子还要娇弱的小倌。而进出桃暖阁的人,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奔着第一艺妓柳诗诗而去。
当年柳诗诗回到北宁,完成锦言交予她的任务后,并未离去,而是一直留在凉城等候锦言的回来。
四年前春,凉城桃花盛开,锦言回来了,只是燕州一战让他的身体到了极限,足足昏睡半年才醒转过来。
锦言醒来后,先是对南朝那人的一切部署了一番,随即又让人去调查云怜之的一切,在查到云家在凉城开有一家钱庄后,于是手臂随意一挥,便有了桃暖阁。
云桓在刚被带进桃暖阁,就睁开了双眼,两只手肉呼呼地小手抓着少年胸前的发丝玩得不亦乐乎。
少年嘴角一扯,立即出声吼道,“小鬼,信不信我抽你。”
小人儿松开手中的发丝,咯咯笑道,“哥哥是好人,不会打我的。”
“谁告诉你我是好人,我是可是大恶人,下次若是敢再装晕,我就把你扔到街后的那条河里去。”话毕,少年瞪了他一眼,便放下他径直抬脚上了二楼。
小人儿咦了一声,随即非常识趣地来到柳诗诗身旁,用甜甜的声音讨好问道,“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柳诗诗抿嘴一笑,牵着他也慢慢朝楼上走去,“柳诗诗。”
“那个讨厌哥哥叫什么呢?”
“子绾。”
“名字没姐姐好听,人也没姐姐漂亮。”
柳诗诗噗嗤地笑出声来,应和道,“子绾的确长得不怎么,不过人还是不错地,是属于那种面恶心善。”
“原来如此,那桓儿就不与他一般见识了。”小人儿煞有介事地说道。
桓儿?柳诗诗微微眯起眼,咬牙道,“小鬼,你不是唤作锦言么?”
眼看谎话就要被拆穿,小人儿却反应更快地顺口接道,“桓儿是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