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儿这是在生阿爹的气吗?都是阿爹不好,没能常陪着桓儿。”容若尘坐在床边,伸手搂过小人儿,心中酸涩的叹道。
“我才不气。阿爹,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见爹爹?我好想爹爹。”小人儿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边问道,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
容若尘苦笑一下,“我不是不让你去见,而是让你不要叫他爹爹,他不是你的爹爹,懂吗?”
“我不懂,我就知道我是锦言的孩子!还有爹爹今天没出来,一定是身子又不好了。我要去看他,只要我陪在身边,爹爹就会好开心,马上就不难受了!桓儿要去,就要去嘛!”漂亮的黑眸泛起泪花,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看着儿子如此不依不饶,又想起那人面色苍白的进屋后到现在也未露面,心底到底忍不住担心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便开口轻声安抚道,“不要哭了,阿爹应你便是。不过去了后,万万不可调皮,若……若是他不在屋内,就乖乖回来,记住吗?”
小人儿立即擦去眼泪,高兴地点了点头,“桓儿记住了。”
容若尘抬手为他拢好斜挂在肩上的衣衫,又取过一旁红色小狐裘给他披上,这才抱着他出了屋。
门刚拉开,就立即有侍从迎了上来,恭敬道,“公子,这是要往那去?需要备马车不?”
容若尘摇头,漫声道,“桓儿想去见锦公子,还劳烦你带去一下。”
小人儿抓住他的衣摆,“阿爹不去吗?”
“阿爹就不去了,你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容若尘笑了笑,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那人,毕竟桃林一事是自己不讲理在前。退后一步来说,若当时没有锦言,他只会命丧当场,又岂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来说去还是他救了自己,反观自己当时的态度,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而侍从望了一眼容若尘,便抱着云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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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宽大雅致的屋子里,锦言仿若没骨头似地斜躺在软榻上,在听完身前之人的禀报后,他才慢慢地掀了下眼皮,淡淡道,“负责这次任务的是谁?”
“是暗卫紫渡。”黑衣人回道。
锦言冷笑一声,整个北宁只有韵舞与紫渡见过容若尘的这个人,既然如今紫渡会带人刺杀容若尘,那就说明她已知道这一切,看来是时候准备了结了。
“公子,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讲……”黑衣人犹豫一下,谨慎道。
锦言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莞尔一笑道,“余曲,你也已跟随我四年多,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余曲思索一下,道,“属下对公子忠心不改,只是这位容公子既然是云家少主的家人,而当年云少主又有恩于属下,所以属下无法看着容公子命丧北宁……”
“嗯,我懂你的意思,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办便好。”锦言点头同意。
“谢过公子。”微微顿了一下,余曲又继续说道,“至于这次刺杀,属下觉得并不如外表简单,只怕太后真正用意是要对付公子。早些年公子您助太后登上后宫之首,随后又让她儿子登上太子,两年前更是顺利登上皇位。如今皇上已登位两年,说难听些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真正的实权仍旧掌握在公子的手中。只是若说以前太后对于您是控制利用,那如今只怕是忌惮。而属下一直谨记公子说的人在被逼到绝境时,或慌,或是疯。”
“眼下,太后该是慌了,也疯了。所以在看到容家公子带着小公子进城后,便以为你早已有孩儿,定会威胁到皇上的……”说到这里,余曲忽然停了下来,皱起眉头,又兀自地摇起头来。
锦言笑笑瞥他一眼,“怎么不说了?”
“属下愚钝,刚才不过是在胡说罢了。”
锦言轻叹口气,支撑起身子,懒懒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太后如今想要拿回我手中的一切,便打算利用桓儿来要挟我,但你又忽然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派人刺杀容家公子,对吗?”
余曲垂着头,的确如锦言所说,他是自己将自己给饶糊涂了。
“余曲,这桓儿的确是我的孩儿,也的确如你说太后打算为她儿子拿回这一切了。”锦言有些散漫地笑了笑,随即又捂着胸口轻咳了一阵。
余曲错愕地望着他,过了会儿才问道,“那他们为何要刺杀容家公子?直接绑走小公子不就成了吗?”
“现如今桓儿在我身边,她还没这个胆子。至于刺杀,大约是因为一些旧事。不过既然她想要夺回这一切,总是需付出些代价的,先静看她下一步如何,横竖最后记得让她去陪先皇便好。”锦言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轻描淡写地绕过这个话题。
一些关于月夜族的旧事,自然没必要向外人提起,所以便含糊地带过了。
余曲惊道,“若太后死了,公子身上……”
“爹爹……爹爹……”
甜甜的呼唤声从屋外传来,余曲连忙闭上嘴,颔首退到一旁。
“爹爹。”小人儿一进屋子,不等仆人蹲下身子,就自己挣扎着要下来。
“桓儿,慢点跑!”锦言微微一笑,弯下腰张开手臂抱住迎面扑来的人,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怎么穿这么点,快去给小公子拿锦袄来。”
侍从领命飞快地跑了出去,余曲也紧随其后出了屋。
“爹爹,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小人儿望着爹爹的脸,乖巧问道。
“没有,爹爹很好。”他笑了笑,摘下小人儿头上的雪帽,抬手慢慢理顺那微微乱掉的发丝。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吃东西?为什么不陪我和阿爹啊!”小人儿小眉头一皱,嘟嚷道。
“爹爹刚刚才忙完,正打算去看桓儿的。”
“真的?”
“爹爹不骗桓儿的。”
“那现在就陪我和阿爹睡觉去吧。”小人儿高兴地说道。
“这……”锦言神色一怔。
“我知道了,爹爹一定是饿了,嘿嘿,所以我给爹爹带了块糕点。”话毕,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就伸到锦言的面前,小小的手掌上有着一块小小的白色糕点,如他手指大小般。
锦言轻轻一笑,手指缓缓拈起糕点,放进了嘴里,“很好吃,谢谢桓儿。”
“爹爹现在吃饱了,那我们走吧,阿爹还等着呢。”小人儿拉着他央求道。
吃饱了?!
锦言眉一挑,笑着哄道,“爹爹等会还有事,你先回去,晚点再过去,好吗?”
“我不。”又被推拒,小人儿不高兴地瞪向他。
这时仆人抱着衣裳进来了,锦言接过动作生疏地为儿子穿戴好,最后又将那狐裘披了上去。
穿戴好后的小人儿跳下他的怀抱,有些生气地问道,“你真得不去吗?我就要爹爹嘛。”
这性格,真是……锦言揉了揉额头,声音也不禁沉了下来,“桓儿,不可任性。”
小人儿眨了眨眼,黑眸理顿时闪起泪光,随即倔强地转过身,自己带上帽子,垂头慢慢朝门口走去。
从背后望去,圆圆的身影就像一小红球,然而此刻小人儿因为难过正微微垂着头,宽大的雪帽盖在头上,伴随着他一步步地摇晃着,让他的小背影竟无端透出一股委屈之意,看得人心疼不已。
锦言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快步走到小人儿的前方,轻声叹息道,“爹爹累了,走吧。”
闻言,小人儿吸了吸鼻子,连忙拉住了爹爹冰冷的手。
待这一大一小同时出现在门口时,身后还跟着名抱着一张精致锦被的侍从,容若尘的第一反应是目瞪口呆,怔怔道,“回来了?”
第二反应是接住像球一样朝自己滚来的儿子,皱眉道,“锦言,你给他穿这么多作甚。”
第三反应则是掩嘴打了个哈欠,瞥他们一眼,“累了,歇着吧。”
锦言抿嘴一笑,挥了挥手,侍从放下锦被就反手关上门出了屋。
云桓咯咯一笑,直接爬到床的最里侧,盖着那张小锦被,闭着眼道,“爹爹,阿爹,桓儿睡了。”
“你若是觉得不方便,我现在也可以离开。不过大家都是男子,所以你也莫要有什么胡乱想法……”锦言偏头对着容若尘微微一笑,眼神清澈如水,还带着那么一丝纯真。
容若尘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便率先褪去衣裳上了床。
待锦言上床时,容若尘不由地皱起眉头,叹道,“你身上好冰!”
“嗯,一个人睡时,从没有暖和过。”锦言侧身温柔的看着他,声音依旧柔柔的。
容若尘心里微微一疼,下意识地朝他靠近了些,只是看着这张近在咫尺苍白如雪的秀美容颜,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听说你身子不太好?”
“嗯,因为中毒太久。”他点了点头。
“我认识一……”
“你是否想说,‘我认识一位医术高超的朋友,等以后让他瞧瞧,兴许有方法……’。”
容若尘哑口无言,只愣愣地点头。
锦言闷声轻咳了几声,便缓缓阖上眼。
“锦言,睡了吗?”
“嗯?”他应道,声音微微沙哑。
“这个,我也有。”手指抚上他的额间。
片刻之后,屋内一片安静,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锦言慢慢地睁开双眼,抬手在那人胸前轻轻一点,便侧起身子,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容,眼神神情缱绻。
“若尘啊,我是锦言啊,你的锦言啊……”断断续续的抽泣唤道,一遍又一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悲戚。
无论是四年前的放手,还是四年后的相遇,这一生惟一爱,从前未弃过,往后更不会弃。
“若尘,只要你和桓儿能好好地,为夫便足矣。”话毕,低头在那人额间轻轻印下一吻,便起身离去了。
69、吾在倒数
翌日醒来的时候早已天明,清晨的阳光懒懒地投进了屋内,温暖而柔和,而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容若尘眼也未睁地轻吸了一口气,接着下意识地伸手朝旁边摸去,却早已冰凉一片,心中不禁失落起来。
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容若尘抿着嘴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容若尘啊,你是怎么了?不过见面一日,你竟对他抱了这样的心思,你怎么对得起怜之,又怎配做桓儿的阿爹。
只是不待他平复下这紊乱心绪,身旁的小人儿嘤咛一声,懒懒地翻了个身,半睁着眼含糊地唤了声,“阿爹。”
容若尘微微一笑,侧过身应了一声,爱怜地摸着儿子的发丝。
然而直到用完早饭,容若尘也没有能等到锦言出现,略一思索,便打算还是带着云桓先回城,日后再让季全带礼来登门拜谢。
待马车备好,他们正准备上车之时,迎面却走来一人,随即单膝跪地道,“属下余曲见过容公子。”
容若尘一手牵着云桓,一手扶着车门,微微敛眸,有些疑惑地看着地上之人,轻声道,“余曲?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你先起来吧,不知你找我有何事……”
“不瞒容公子,余某本也是南朝人,不过四年前来到北宁后,便跟随在公子左右,却不想能在凉城遇到云少主的家人,还望容公子同意让我护送你回城,以及保护公子日后在凉城的安危。”余曲语气委婉地说道。
听到是南朝人,容若尘不由得放下几分戒心,再想起昨日之事,便也不推拒,微微笑道,“如此有劳您了。”
马车从别院出发后,一路缓慢地朝城中驶去,沿路两旁均是盛开的桃花,艳红的花瓣上挂着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光芒,空气中也萦绕着馥郁的桃花香。
容若尘掀起车帘的一角,神情有些迷茫望着前方,静静地问道,“余曲,你家锦公子没事吧,我昨日见他脸色不太好……”
骑在马背上的余曲慢慢顿住身,略带苦笑道,“让容公子担心了。其实我家公子的身子原本并没这么虚弱,只是四年前那燕州一战,让他身体损耗太大加上体内多年的毒素,便成了现如今你所看到的模样。”
容若尘惊讶地望向他,道,“燕州一战你家公子也在?”
“嗯,当时公子双目不能视物,战场上又混乱至极,他为了保护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结果被一剑刺心而过,随后回到北宁昏迷了大半年才醒转过来,又花上一年时间治好双眼,只可惜他保护的那人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余曲叹气道。
“死了?那你家公子定伤心欲绝,真可怜……”容若尘心里猛地一痛,颤抖着声音说道,原来在锦言的心里有一个如此重要的人,重要到他不惜以命去护。
“公子的确很可怜,为了那人放弃一切,甚至垂手可得的天下,可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
要怎样一个人才配得起他?容若尘想不出来,不过被锦言这样的人爱上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吧,如此幸运之人,为何他会感到嫉妒和失落呢。
“……那,你知道那人是谁吗?”略带苦涩的语气,正如此刻他的心情般。
余曲勒紧缰绳,低叹了一声,“至于那人,容公子也应该听说过的,正是当时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夜尘。我虽然对这个夜大人不是很了解,不过从韵舞和子绾口中听说,他人十分很好,对我家公子更是呵护如珍宝,只可惜天不遂愿,燕州一战终是让他们……虽然同是男子,但却不觉得他们的相恋有何不妥之处,反而让人感到惋惜……”
耳旁余曲的声音还在继续,容若尘却怔怔地呆住,脑中只留下一片空白。
的确,那个相貌丑陋的夜尘在四年前便没了,只因夜尘再次醒来后,就以容若尘的身份活了下来。
他不过是与余曲第一次见面,余曲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来编造这些事。但依余曲所说,自己既然对锦言如此重要,那为何锦言会离开他?而自己为什么会忘记这一切?怜之又为什么要说谎?
那缱绻的眼神,那温柔的保护,只因为自己是他的夜尘吗?原来在亭中相遇的那瞬间,他就已认出了自己,而自己却忘记他,忘记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让他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
亭中那一声若有若无的若尘,吾爱,如今想来,那是承载了他多少思念,多少痛苦……
这四年来,那么柔弱的他是怎么过得每一日,如今单单是想一下,容若尘都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
当初看到桓儿与他一并站在门口的时候,自己就应该相信这一切,而不是选择逃避,更不应该气恼自己的动心。
原来那一瞬间的惊艳,以及这莫名的心动、熟悉、担忧……
只因为,他是他的夜尘,他是他的锦言,一直都是。
纵然失忆也罢,忘记也罢,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深情、那份感觉,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无法磨灭的。
容若尘靠在车壁上,痛苦地闭上眼,努力地想要记起这一切,然而不管他多努力都想不起来一点,那怕是一点关于他们的记忆。
终于,泪水开始无声地沿着脸颊滑落。
为锦言,为自己,亦或者是为他们……
“阿爹,你为什么哭了?”原本缩在角落处玩玩具的小人儿忽然抬起头迷惑地望着容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