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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情——by七葫芦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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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乡里的中学教书。”

“原来是杜先生啊,”说着忙作了一个揖,笑道,“学生受教了。”

杜家庆毕竟是新社会和旧社会的产物,对于他人的恭维自然十分高兴,忙回了一个礼,“不敢,不敢。”

微微倒是看着二人又笑出了声,嗔道,“酸死了,现在早是民国政府了。”

二人闻言皆回了头看向微微,异口同声,“是,先生。”

“人小鬼大。”

“微微,别闹,给你母亲烧副药去。”杜家庆拍拍微微的小脑袋。

“柴叔,”微微眨着眼看着柴南坪,“你的闪光灯落在白爷爷家了,我去拿。”

看着微微的身影奔奔跳跳的去了,倒是少了一些异样的成熟,多了一些小女孩子应该有的天真活泼,我笑道,“杜先生,一起去罢。”

“好。”

第三章:佃农,学生

“呦,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么?”漫不经心的语气,九乡茶楼偶尔露出的一句话马上掀起了千层浪来。

现在连中学的孩子们都在谈论同一件事,不过孩子们说的时候气愤之极。

“又是汉奸,可耻!”

“就是,杀了张二狗去。”

“到头来还是日本人在背后撑腰。”

“……”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柴南坪与杜家庆倒是接着一路上的行人听了一个遍。原来乡里的春耕开始了,张二狗要“买”地,当然背后少不了日本人得支持。老刘知道自己的地一定有去无回了,坚决不肯。于是张二狗便带了一众日本兵来了,偏巧,还没经过祭祀,太岁还没授意呢,土上的新草刚冒了尖就被铁靴踏了。于是老刘病了,很严重的样子,于是神婆说他犯了太岁。

他们赶到的时候,神婆正在驱鬼,屋子里一股雄黄粉的味道,混着无处不在的祥符,缭绕的烟云,斑驳的墙壁上被旱烟烧出的晕黄的洞……总之,歪在床上的刘老爹的气色比上这屋子过犹不及。刘老爹的孙子躺在他儿媳妇的怀中哭个不停。

柴南坪还没有踏进屋子里,就被熏烟,铃声,哭声,不知所云的咒语,密密麻麻的符咒吓了一跳。杜家庆倒是十分自然地神色,推开了围成一团的乡民,掀了帘子进去,把外套搭在柴南坪的臂上,坐在床边把着脉。

“你还会把脉?”柴南坪看着杜家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把我的外套拿好,别多话。”杜家庆声音闷闷的,很镇定的样子,倒是与那些围观的乡里人不同。

屋子里仿佛瞬间又充满了那混杂的感觉,我只是赶到一阵晕眩,只得看着杜家庆慢悠悠的很笃定的样子。许久,杜家庆把刘老爹的手从新放回了被子里,只是叹了口气。

“阿爸他怎么了?”刘老爹枯瘦的儿子问。

“还好,太岁爷爷没有太动怒。”杜家庆一笑,像是给了一个安慰似的。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刘老爹的儿子双手合十,不住的叨念起来。

我看着这荒诞的一幕禁不住好笑,但还是憋着没笑出声来。我知道,我不是乡里人,无法体会乡里人的情感,但是,杜家庆斜身坐在床边,金色的阳光,金灿灿的长睫毛煞是好看。

“咔——,咔——”连拍了数张照片之后,我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这混乱的场面里,唯有杜家庆才是一个正常的人。

“有自来水笔么?”杜家庆再次讲话的时候,是对着我的。

“有。”我掏出了包里的纸和笔,递给了杜家庆。

杜家庆接过了东西,正准备写方子,我踌躇着问,“小杜,你这样,他们能看得懂么?”

杜家庆倒是一愣,而后冲我一笑,淡淡道,“不懂的,随时可以来崇德中学问我。”说着,杜家庆写完了方子,拉住了刘老爹的儿子,又是叮咛,又是嘱咐,生怕他转眼就忘了。于是众人又是乱忙了一阵,等柴南坪和杜家庆走出刘家屋子的时候,乡民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这年头,人命倒是贱的很。”我抖了抖杜家庆的外套,递给了他。

“唉,”杜家庆轻叹一声,抬头望着天,那秀丽(秀丽?我何时用了这样的形容)的脸庞似扭曲了一般,痛苦的闭上了眼。

我瞬间感到揪心的疼,乡里人呀,乡里人,全国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乡里人哪!“外面冷,把外套穿上吧。”

“好。”杜家庆仔仔细细的嗅了嗅西服外套,确定没有带出一些特别难闻的气味,才把外套穿在了身上。“你刚才拍了照片?”

“嗯,为了多积累一点素材。报纸偶然空了一块可不好看,再说,谁对这神乎其神的感兴趣呢,只不过凑够数而已,”末了,我试图看清他的表情,但由于逆着光,变得模糊不清,我只得轻轻一谈,“这世道呀~”

“回去就把照片映出来吧,选一张给老刘做遗像吧。”

“好,”我感到尴尬之余突然间想到了此行的目的来,“小杜,你会画么?”

“是西洋画?”

“不是,是一些插画。”我看着他,生怕他不答应,“这可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

他看着行径在田间的两个少年人,脑中闪现的是一个词:高岭之花。午后的斜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两个身量挺高的少年人,像是意气奋发的模样。走在前方的那个身着西装的少年尤其清俊,颀长的身形仿佛弱不禁风,却让人觉察出惊人的张力。后面那个少年只是呆呆的看着夕阳,也不知看着前方的少年。两个人讲着话,似极兴奋的样子。

“少佐,这块地怎么样,”张二狗谄媚地笑,“这里风水可是极好的。”

“就这里吧。”他看都没看那条狗一眼,只是眯着眼指着高岭之花,问,“他是谁?”

第四章:前奏

微微玩着布娃娃,坐在门槛上,两脚悬着,看见两人走来,甜甜一笑,“父亲,柴叔。”

“你母亲如何了?”

“母亲睡了,”微微向柴南坪张开了臂膀,“柴叔,抱。”

柴南坪一把接过了小女孩,微笑着进了门,才想起自己身上难闻,于是将小女孩放下,转头对着杜家庆,“这衣服恐怕要洗了。”

“这身衣服倒是不贵,倒是我的西服就那么一套,洗起来也麻烦,幸好,”杜家庆看着他,“小柴帮我护得牢牢的。”

柴南坪耳中听闻父女二人口中的她,鼻中闻得细密药香,禁不住好奇,“夫人她?”

“没事,”杜家庆苦笑,“生微微的时候得的毛病,现下怕是好不了了罢。”

柴南坪自知作为一个客人不该说那么突兀的话,于是转了话头,顺手拉着微微,“走,柴叔带你冲照片去。”

在暗室里,柴南坪终于知道了一个人的生活原来可以是这样的:这是一套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着门当,看着门槛,看着雕栏,便知从前的辉煌了,连这暗室都专门辟出来的,专业的窗帘,拉上时一丝不苟。柴南坪手把手教微微用镊子将底片津在药水中,微微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于是我问,“你父亲没带你来过这里?”

“没有,”微微抬起头看着我,“爸爸说,这药水有毒,小孩子不能乱来的。”

我一愣,没想到对于微微这样的孩子也有不能触碰的东西,只看着晕黄的光影,呆呆的出神。

“你要吃些什么菜?”穿着便装的杜家庆看起来像是小镇上任何一个乡民一般,平凡,质朴,我突然发觉这个陡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在晕黄的光影下,很美。那种美不同于女子的娇媚,而是一种清爽舒适。不仅他的睫毛,像古旧的绢扇,他的脖颈也美,长长的,仿佛是那流动的曲线,每一分淡淡的变化都透露着动人的舒适感。

“随便。”我似乎发觉了这样盯着一个人看十分不礼貌,但他就像老照片一般,泛着微黄,却真实,让人移不开眼。

“叔叔坏,”一旁的微微撅起了小嘴,“总是盯着父亲看。”

“说什么呢,”杜家庆拍了拍微微的头,“你柴叔叔是搞摄影的,说不定有了什么灵感了,这里不是小孩子待得地方。”

“哼,”微微扭了头去,不满道,“爸爸也坏。”说着,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杜家庆看着微微走远了说。

我对微微说的话感到了片刻的尴尬,仿佛这个孩子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似的,笑道,“童言无忌。”

“这孩子能通灵。”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人措不及防。

“哦?”我尴尬的笑了,“有时候孩子往往能看透很多东西。”

“哦,今天王妈买了梅子鱼,你说炸了炸吃好伐?”

晚饭的时候,她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当王妈把盘子摆整齐的时候,她颤颤的出来了。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又看得出昔年一副知书达礼的模样,人长得秀丽温婉,只是脸颊消瘦极了,向内凹了下去,如果她健健康康的话,倒是与杜家庆有几分夫妻相。

“母亲坐,”微微拉开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她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柴先生。”

“杜夫人。”

她听到这声杜夫人,脸上禁不住浮现出甜蜜的颜色,我看了,却感到陡然的辛酸,忍不住道,“真好。”

“是啊,真好,”她仍带着笑,“这样一天天过去的样子。”

“别乱说话,阿珍,”杜家庆打了一下她的筷子,然后对着我苦笑,“女人家就乱说话。”

“王妈,今天难得的,一起坐下来吃罢。”她笑着。

在一旁侍立良久的王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桌子上八菜一汤,青山绿水,好不热闹。天色还未晚,带上了暧昧不明的微笑,这样的场景,很温馨。微微只是埋头吃着菜,饭没怎么动,看来她的教养极好,但还是没办法改了小孩子挑食的毛病。于是桌子上只剩下筷子的来回穿越,像是在时光在慢悠悠的刺绣。我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感动,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很忙,母亲在国外留学,自己从小住在寄宿制学校里,记忆中从来没有和父母好好吃上一顿饭,他天天看到的时嬷嬷们黑白分明的身影。记忆中,母亲长得很美,就像微微的母亲长得秀丽。

喇叭声在深巷中响起,像是一阵嘶鸣,把小巷生生拆开,又是一阵嘶鸣,把小巷震散。仿佛这车轮要将这巷子碾碎似的,连停泊在树上的鸟儿都倏地不见了。

天色已暗。

“王妈,出去看看。”

“是,老爷。”

王妈出去看了看,领了两个人进来,我认得其中一人,是白公馆的家人,是来找自己的,还有一个穿军装的人我就不认识了。来人向杜家庆行了一个军礼,“杜先生,我们少佐请你去一趟。”

第五章:光阴

“对不起,白露,”柴南坪轻握着白露的手,“等我。一个男人总归要建立事业。”

“好。”干脆的一个字。白露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女子,也不是一个依赖男子的女子,更不是一个等待天明的女子。她是一个知道怎么做利人利己的女子,她是新旧政治的碰撞体,也是新老交替的时代代表,所以,只要她确信这个男子还爱着自己,那么,她愿意暂时放手。对于一个年轻貌美,多才多金的权势女子,哪个男人放了手才是一大损失呢。

她,白露,有这个自信。

柴南坪不知道为什么要延迟婚期,总觉得这次被匆匆从乡里喊回来面对白露时是另一番感情,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无形中横在了两人中间。

母亲回来了,还是一如年轻的时候,柴南坪在泛黄的照片中看到的女人。柴南坪用了女人这个词,是因为他和她并不熟悉。试问,如若一个生了你,却不养你的女子突然间,让你猝不及防的回来了,你会如何?

母亲回来了,还是一如年轻的时候,带着那只从娘家带来的小牛皮的旅行箱。那旅行箱被岁月磨砺得光泽却老旧,有的地方使了色,斑斑驳驳的吓人,还有的地方失了模样,镀金的扣子,锁子一旦没了分寸便体无完肤地沉寂,让人的眼光无法再聚集。

母亲回来了,还是一如年轻时候,喜欢打扮。父亲很开心,看到了母亲,父亲不开心,看到了母亲。“现在时局那么乱,回来干什么”

“没办法,”母亲无奈的耸耸肩,完全是洋人的做派,“外国也动荡,我呀,投了钱的股票,倒是一团废纸。”

柴南坪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只知道父亲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以后厂子交给你了。”

她轻推着夹着钻饰的卷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冲着柴南坪笑,这笑不是长辈对小辈的笑,而是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她,也许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柴南坪这样安慰自己。

三年后……

上城风云起了,又落了,人身处其中,不知今夕是何年。柴南坪接手厂子三年来并没什么大风浪,所以柴南坪在“锦绣”这种八卦小报的记者生涯也没有停歇。今天是被免职,明天又是和国人穿一条裤子,简而言之,“锦绣”的世界是香粉与人肉堆成的,今天介绍这款香水是多么有层次感,明天又换成了这季的定制新款。所以“锦绣”在这乱世安安稳稳的,并不普及,因为它是专门给名门淑媛打发闲暇的,市面上发行的也不多,但每次感刚好能满足女孩子们足不出户便知天下的心情。当然,八卦,少不了的。

为了报道的风流艳史,我去了四马路一带。去花街柳巷的人,大致分为以下几类:

嫖客,那是大多数人的印象。事实上,也是大多数人的目的。

警察,当然为了案件,买卖人口是常有的。有时警察也是客人。

收花捐税,那是杜家庆干的事。

追踪花边新闻,那是柴南坪干的事。

当然,非重点中的重点还有泼妇云云,此处不一一列举。

于是收了花捐税的地方就是合法的地方,外国人的发明。

从深不见底的弄堂出来,恰好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杜家庆!”我的语气中露着十分的惊喜。

“柴南坪,好久不见了,”杜家庆看了看我手中的相机,踟蹰道,“你,这是——”

“哦,”我把相机放回了包里,“来追踪新闻的,你是——”

“来收花捐税的,”杜家庆无奈的笑笑,“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是呀,好巧。”

“杜哥,你们认识?”与杜家庆同来的几个流氓打量着我,我背着一个又鼓又重的包,确实不怎么好看。

“你们柴哥,”杜家庆介绍道,“我的兄弟。”

“柴哥好。”

我向杜家庆询问了他们的名字,提出一起去酒楼聚一聚,一众流氓听见有酒食,自然高兴。酒楼是靠着江边的所在,过了江就出了租界了,江面上是悲欢离合,江的这边亦是人生百态,如若过了江就是市井酸甜了。杜家庆指了指江对面的一片,笑道,“那里就是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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