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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情——by七葫芦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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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庆冲着在门口换鞋的柴南坪淡淡一笑,想来他们都还没吃早饭。“以后大概不用去报社上班了,”柴南坪看着桌子上的粥和酱菜苦笑,“报社没了。”

杜家庆笑了,眼角向上翘起,戏谑的说了句:“以后有固定饭吃了。”

柴南坪好气又好笑,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酱瓜给女人:“他是幸灾乐祸,吃酱瓜。”

女人突然间眼眶就红了,柴南坪知道自己让她想起了背离她的男人,心下知道错了,就低着头吃饭。想必他们刚结婚时也是这样,他会夹菜给她吃罢。

饭桌上沉默了一阵,突然女人像是坚定了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柴南坪甚至能感到她那假钻的华贵发饰一闪;“过两天我就要从这里搬走了,我姑妈在美国,听说美利坚是中立国,你们去伐?”

杜家庆笑笑;“我对英语又不精通,要走还是去南洋吧,毕竟那里我也有认识的人。”柴南坪突然抬起头盯着杜家庆看了一会儿,随后又苦笑,杜家庆只是吃着他自己的。

在饭桌上三个人商定下周末搬场,这两天帮女人买船票先去香港,然后再去美利坚。这两天女人像是精神愈发的好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女人说,她不想让外头人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那太坍台了。三个人整理着女人的衣物,最后好的坏的扔了许多,最后两个大皮箱终于塞不下了,女人一生气,又把已经整理好的连个大皮箱打开了,衣物散了一地。柴南坪把已经买好的行李票和船票交给女人,要她带连个箱子就两个吧,女人毕竟衣物多,而杜家庆却说再多的衣物也会不见的,他建议女人把当季的衣服带上,其他的当了算了。他说,当初南渡的时候,李清照不还是丢了许多书画古玩,那杜十娘不是只带了个百宝箱。柴南坪听了说,怎么好将陈小姐比作杜十娘呢。女人却说,红颜红颜,自古红颜都是逃不过命数的。最后卖的卖,当的当,三个人整装出发。

上了船的陈小姐像少女似的向着岸边两个男子挥手道别,两个人都在女人身上看到她久违的自信:“陈小姐保重。”挥别了陈小姐,两个人又看到另一艘船上走下来的西装。雪名冲两人人点头致意,两个人回了礼,三个人的匆匆一面,随后雪名和柴杜二人分别钻进了自己的汽车里。

许久没有好好躺在自家床上睡一觉了,柴南坪才发觉客厅里的垃圾桶还没有倒过,垃圾桶里只有一份报纸,所以并没有什么异味,想起对门一下子没有了人气,柴南坪禁不住心中一寒。杜家庆看着平躺在身边的人笑了:“Alice一下子空了。”柴南坪握住了了杜家庆的手:“明明还有人。”杜家抽出了手:”报纸我看了。”

“嗯,怎么了?”柴南坪听着杜家庆的语气,似乎并不那么介意,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等哪天你真的要结婚了,我走。”

“好。”

第十五章:订婚典礼

秉承着先斩后奏的习惯,白老大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柴南坪感到一阵胸闷,白伯伯已经不是那个和蔼的,保养极好的中年男子了。订婚典礼在白府举行,白府如平日里一般热闹,只不过白府平日里的热闹建立在权钱之上,现在的热闹却不只权钱那么简单,多的是一种末世的醉生梦死。白露从小不喜欢热闹,她从小就对钱权交易感到厌倦,她那大家闺秀的母亲去世的早,父亲有几任情人她已经数不清了,通常家里有宴会的时候,白露就会一个人去后花园转转。

白色系的北欧风格,清爽的庭院,午后的色彩染红了白露的面庞。洋房是西式的,白露却是标准的东方美人,玫瑰色的暗花高开叉旗袍,使得白露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倒像是半个妇人,紫黑的金边胸花泛着低调的华丽,巨大的钻石耳钉显得整张脸庞又灵动了起来,头发倒是卷了一个俏皮的弧度。总之,这套成熟中显得可爱,艳丽中不乏清纯的装束一半是为了提醒柴南屏自己有一个娇艳的未婚妻的事实,还有几分买样的意思。柴南屏从白管家手中取过一条乳白色真丝披肩轻轻将白露拥住,低低的声音,呢喃的在耳边徘徊,“白露,白露,别生气了吗。”

白露心中一阵甜蜜,但还是挣脱了柴南屏的怀抱,喃喃道,“这时候才来,不晚么?”顺便裹紧了身上的披肩,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柴南屏见白露大约原谅了自己,便得寸进尺一般轻搭住白露的腰,笑道,“进去罢,宴会的重头戏就要开始了。”

他说过和自己订婚了,就会和那个男人断了,可是她还是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他们,只是简单的一撇,她就知道他们并没有断——他们现在一定还住在一起。杜家庆是和雪名一起来的,带着刚从海外定制的领带夹,上面大大小小的钻饰闪得人眼花缭乱,在一旁身为“副总秘书”的杜家庆为他挡着酒。雪名喜欢看杜家庆喝了酒以后白皙的肌肤泛上的淡淡的粉红色,仿佛如他时常幻想杜家庆情动时令人欲罢不能的魅惑一般,所以雪名打着为本行交际的旗子,与多方客人交谈甚欢,杜家庆也只得不停地喝着,哪怕是象征性的抿上几口,那也够厉害的了。宴会刚开始时柴南坪一直陪着自己拜见长辈,友人,却时不时的瞥向杜家庆的方向,那份焦虑与对自己的全然不同,自己小时候做错了事,柴南坪总是替自己背着黑锅,柴南坪只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受委屈,而柴南坪对杜家庆却是与自己不同的对情人的关切。这一点让她不由得愤怒起来,转身就走出了宴会厅。

柴南坪当然知道白露在想些什么,他不想拆穿,但他知道白露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女人,然而一个太识大体的女人却让他爱不起来。再次走进宴会厅的时候,通往二楼的旋梯上搭起了一个舞台,像是传统人家办喜事一样,要吹吹唱唱才热闹的,然而白家是西式的家庭,不兴这个,于是请来的魔术表演,名为“最甜蜜的爱人”。大体的意思是舞台上有个空箱子,只要一个人被塞进了箱子,过一会儿就会有他爱的人代替他从箱子里出来。这个游戏大家都明白是给今天的“新人”准备的节目,而两个人刚刚好从夜幕下走进灯光的簇拥里,大家理所当然的给两个人让了条路。魔术师大大方方的请柴南坪进了箱子,走出来的当然是白露。当白露从箱子里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开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两个人的嘴唇亲亲一碰,然后白管家将对戒的盒子打开,两人为对方互相打开了盒子,随后是众人期待的法式热吻。这次做戏算是很足了吧,柴南坪心想。

杜家庆在魔术开始时就躲进了卫生间,开始吐了起来,或许喝了太多的酒,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迷幻的状态,他的背后有个人为他顺背,他知道不是柴南坪,而是雪名。等他差不多吐完了,漱了口后无力的倚在雪名的怀里,他觉得自己是哭了,然而努力让眼泪不流出来,他知道他不配流眼泪,他是个男人,更是一个女孩的父亲,应该有所担当。须臾,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雪名的脸,然后是他的唇,他的唇先是轻触,随后柔柔的碾辗,最后轻柔的探入,直到杜家庆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他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侵入他,模拟交合的样子侵入他的唇。雪名是善于挑起男人的心底深处的欲望的,毕竟他的年纪比柴南坪要大上很多,为了权势投怀送抱的男女就更多了。柴南坪做足了与白露郎才女貌的戏码之后,才发觉杜家庆和雪名已悄悄隐匿于热闹的人群了,柴南坪问了佣人,佣人说他们俩并没有离开,好像是杜家庆身体不适,去了厕所。

听见了清晰而熟悉的脚步声,杜家庆知道这是柴南坪喜欢的皮鞋的质地接触处地板的声音,他无法抗拒雪名的入侵,仿佛赌气一般,没有推开把他压在洗手台上的那个男人。他感觉的男人的某处正危险的顶着自己,那种不顾一切的想法让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快疯狂了,他纠缠着那个想让他难堪的男人,竟突然发觉自己也有了反应。他苦笑,难道自己也开始喜欢男人了,而不是喜欢一个人?这种想法让他觉得有种闻所未闻的恐惧感,而欲望是消除恐惧感的良好药剂之一。

柴南坪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个人,他以为杜家庆是看到了自己与白露的法式热吻才这样对待他,他始终觉得杜家庆是这样一个外表传统,内心却渴望解脱的人。其实柴南坪对杜家庆只猜到了一半,柴南坪可以不理会杜家庆的偶尔任性,却不能让杜家庆感觉不到他的妒忌。一步错,步步错。所以,杜家庆做了一个决定——今晚去雪名家过夜。

雪名家很大,之前和微微来过很多次了,一旦没有了微微,两人间的气氛就有些情色的意味。对不起,是杜家庆进了屋子对雪名的第一句话。雪名只是笑笑,说,快进去吧,把它当成自己的屋子。躺在淡紫色的和式灯具的阴影里,他想起了自家淡雅的壁纸,想起好几个夜晚,他和柴南坪站着做想做的事的样子,客房的门被轻轻移开,随后又悄然合上,门口一女仆将一碗醒酒汤放在门口,娇柔的女声,请您慢用。他知道随着门被合上,一个人的视线也被隔断。杜家庆清楚地知道,这个夜晚一定十分安静,雪名从不缺床伴,而得到一个人的身体很容易,得到一个人的心却很难。

第十六章:结局

“微微,醒醒~~”看着躺在身侧的女人又在梦中发出梦呓,男人禁不住叹了口气,猛力摇晃着女人单薄的肩膀,将她从噩梦中唤醒。女人脸色苍白的瑟缩在男子的怀中,眼神有种沉郁的忧愁,耳畔男人故作镇定继续道:“最后柴叔和谁在一起了,阿微?”

女人拢了拢耳侧俏丽的短卷发,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衣,幽幽的叹了口气,问道:“去趟厕所。”男人看着女人的身影影影绰绰的靠在洗手间水池一旁,磨砂的玻璃挡着男人的视线,男人记得几十年前的初遇,也是隔着玻璃看着女人,那时的女人是俏丽的小家碧玉,如今已发丝渐白,女人梦呓来自前几年两岸三通之后的回乡,他知道女人一定禁受了极大的打击,这种打击一定和柴叔有关。

许久,女人才从厕所出来,然后从厕所里取来一只玻璃杯,倒了温水,水温热而透明,在琉璃灯下浮着淡而模糊的色彩,微微钻进了被子,将头靠在男人的胸口继续道:“后来,我父亲离开了那个Alice公寓,乘早上的那班轮船,那时候,你知道的,开战了,很多人都在等轮船,有钱有势的人恨不得都走了,走的远远的,远离战火,远离伤悲。”

柴南坪是知道杜家庆是知道故意将一大叠钱遗留在公寓的饭桌上的,因为杜家庆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不想亏欠自己。后来,报纸上说那天早上的那班轮船出事了,柴南坪知道自己不能如何,也不能如何,倒是白露甚是悲戚,她的微微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两个人在双方父母的授意下举行了婚礼。

多年后,白老大死了,白露却和柴南坪离婚去和Frank在一起了。柴南坪问白露为何,白露只是叹气,柴南坪知道白露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无用人。他想,白露一定是爱伤了,白露先是错爱上了自己,然后是错看了自己,后来她又觉得自己对微微的死与自己有间接的关系。当白露以Frank的夫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柴南坪陡然发觉,发自内心的微笑又重新回来了,于是,他想,这样也好。

要是杜家庆死了,微微也一定死了,所以杜家庆一定也没死。杜家庆回来了,第一个见到他的是白露。白露依旧是个美人,假如将白露比作一块晶莹无瑕的白玉,经过了岁月的洗练,褪去了初刻时的棱角,透露出来的是愈发温润的感觉。假如白露年轻的时候有一些任性执着使她失去了一些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东西的话,杜家庆反而觉得现在的白露愈发好看。这种好看是任是无情人也会驻目,所以当杜家庆知道白露没有和柴南坪在一起时是如此的诧异了。白露倒是微微一笑,现在不是更好么?

是,现在更好。没有人能看出白露心底的无奈,但杜家庆懂,杜家庆懂得这种无奈是因为他已没有资格无奈,他算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当杜家庆再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叫做杜家庆。

新中国在1949年成立的时候,Frank的酒吧早已成为了饭店,柴南坪也成为了一名民族资本家。Frank的小饭馆里,柴南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这个背影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以至于后来杜家庆转过头看见自己,并对自己打招呼时是如此的诧异。一个仿佛已经死去的人又回来了。原来,当年自己并没有登上外出的船,因为自己私下倒卖帮里的鸦片被发现,以至于没有走成。皮肉之苦自然是免除不了的,但是一条命却拣了回来。柴南坪觉得好笑,因缘际会仿佛是上天早就已经注定的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哪怕命运多般捉弄,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我们去拍张照片吧。”柴南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感到非常的诧异。也许是时光流转的过于快了。要赶紧留住剩余的光阴。“好。”艰难的站起来,杜家庆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于自己的腿一如文人的淡然,“腿越发的不行了。”柴南坪不知想些什么话来,只好站在一旁微笑,他知道一个男人无需他人的搀扶。

等他们来到王开的时候,天色不错,一个刚离婚,一个却瘸了腿,所以他们走得很慢,时光却仿佛过得很快似的。在尴尬踌躇间,已近晚上了。途中不乏“你在哪里高就。”“微微怎么样了。”之类的话题,却没有人真正提到那消失的几许年华,仿佛一切都只是过往烟云似的。这个年龄的男人也是不显老的,老的是白露,而他们多的是风致。

一把西式的扶椅是真实的,背景却是假的。小公务员坐在椅子上,名族资本家扶着椅子,一团和气的样子。几张照片下来,杜家庆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催促道:“算了,回去吧。”

“回Alice去吧,”在换衣室里,柴南坪握住杜家庆的手:“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吧。”

微微拉开床头的抽屉,从中抽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来,递给他,“柴叔和父亲。”

男人将微微拦在怀里,仔细端详着两个人,指着照片上的人问东问西,“你长得真像你父亲。”

微微苦笑,指着相片上的人,“这样的长相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过于柔弱了。”

男人握住微微的手,将她的手拉进被窝,继续问,“”最后怎么了。”

微微长长一叹:“他们都去天国了。各种革命运动他们都挺过去了,后来文革搜家的时候却因为这张照片。红小兵说他们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还都是资产阶级。”

回乡的时候,微微将一束鲜花放在他们的墓前,墓上有一束被风干的鲜花,仿佛有人曾来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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